多輛由馭勢科技提供解決方案的無人駕駛行李物流車,在香港機場順利進入運營狀態,“沒有安全員,開始常態化,無論刮風下雨都會出來”,吳甘沙才松了口氣。
這意味著,11月25日,馭勢科技CEO吳甘沙從去年就開始期待的商業化春雷終于落地。
從拿下項目到機場技術評審,再到漫長的測試,這是一場並不輕松的戰役。光在香港各個機關局打卡蓋章這一環,就花費了半年之久。安全員的“消失”、接管次數的減少、無限趨近于100%的准確率,都是真正規模化量産前必須解決的難題。在自動駕駛方案尚未大規模落地之前,關于如何消解其中的不確定性,建立技術信心保證安全,時間和能力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吳甘沙告訴未來汽車日報,僅這一個項目從招標走向量産運營,就用了兩年多時間。按照計劃,和香港國際機場合作無人物流運營的兩條線路,都將從明年開始起量。
2016年,Uber建立了自動駕駛團隊,特斯拉AutoPilot被推上風口。彼時還在英特爾做手機系統的吳甘沙跳出奮鬥了16年的“老東家”,一頭紮進自動駕駛行業,創立了馭勢科技。
這家初創公司目前一方面和乘用車廠商合作,量産自動代客泊車和L2/L3級自動駕駛,另一方面在商用車微公交和專用車無人物流領域裏尋找落地場景,在獲得收入的同時積累大量數據。
事實證明,在2019年的自動駕駛應用市場中,和乘用車市場相比,垂直細分領域已經走得足夠快。
吳甘沙透露,雖然2018年乘用車的營收多于物流,但從今年開始,後者的比例越來越大。包括國外巨頭玩家在內的創業者,開始將視線轉向高速公路物流、港口、碼頭等限定場景下的自動駕駛,從算法上一步到位直接切入L4級技術的公司也在尋求新的可能。
在吳甘沙看來,其背後的邏輯在于物流行業有自己的規律,降本增效的價值能夠很快凸現,所以發展得比較快。“我們做的基本上都能在極大降低成本的同時提升效率。相比之下,乘用車的周期更長,它也會受到車市起起伏伏的影響。”
“明年乘用車規劃有兩個量産項目,雖然短期內它不可能成爲我們主要的收入來源,但我們更多地是希望跟車廠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吳甘沙表示,無人物流將成爲公司未來兩年的主要收入來源,並在2020年迎來真正的增長。
在機場落地、和更多的整車廠合作,乘用車加垂直細分領域“兩條腿走路”,是吳甘沙對抗寒冬的措施。2020年,也被他視爲真正商業化的關鍵節點,“曾經吹過的牛真正兌現的時刻。”
2019年,自動駕駛領域的生死淘汰賽仍在繼續,融資數量幾乎腰斬,融資周期也被大大拉長。當風口上的熱情逐漸散去,越來越多初創公司需要靠自身造血活下去。
市場也透露出新的信號。主機廠對L2/L2.5級自動駕駛的需求巨大,加緊實現輔助駕駛、自動泊車功能快速量産上車。Waymo推出RoboTaxi商業服務後,國內也開始了爭奪各地RoboTaxi頭炮的競賽,但這個看似已較爲平滑的技術過渡方案,其背後的技術和成本難題,讓L4級自動駕駛實現商業化的最短路徑仍然“卡在那裏。”
令吳甘沙感到欣慰的是,經過一輪淘汰賽,在終局到來前的漫長等待裏,馭勢科技已經找到了能夠“沿途下蛋”的可能。2019年,該公司跟機場和更多整車廠合作,跑完了測試,真正可以實現量産,進入運營階段近在眼前。但這只是抓住機遇後另一重挑戰的開始。
“以前覺得産品開始賣了,那就很放松了。但我們才剛意識到,這恰恰是我們壓力真正開始的時刻。”
以下爲36氪《未來汽車日報》專訪吳甘沙的問答節選(經未來汽車日報整理)
剩下的10%還需要90%的時間和精力
Q:去年定的目標完成的怎麽樣?
A:現在這個階段我們的客戶已經比較多了,明後年會有大的增長。因爲一旦量産,就可以交付給更多客戶,不僅是機場,目前我們還有保稅港,物流園區客戶。過去幾年我們的策略就是找頭部客戶,把解決方案做出來。公司在2017年、2018年已經有較快增長,今年就是經營好這些頭部客戶,把POC(概念驗證測試)變成量産。
Q:明年基本上都會實現量産嗎?
A:不是所有。現在光車企客戶就有十幾家,我們希望明年能有幾個量産項目,現在至少有兩家比較確認。明年物流和無人微公交會有大的增長,但乘用車會慢一些,客戶數量也不可能再快速增長,關鍵是能逐個做到量産。
Q:自動駕駛物流車起量後成本差別有多大?
A:車的成本差別蠻大,但在許多ToB場景裏車的成本不是關鍵,還有運維,後者是一個X因素。今天的無人車上許多設備能不能經曆5年到10年的高強度運營,需要慢慢積累數據,所以車的成本會考慮,但最終定價還需要時間去確定。
另一方面,客戶更關注的是他省了多少錢。比如一輛車需要3個司機,客戶要求省一半的錢,那倒過來車的成本和運維成本就出來了。所以我們一直說要找到客戶的剛需痛點,技術和法律上可以實現無人駕駛,賬要算得過來,客戶省錢,我們有利潤,這樣才行。
Q:量産速度和預期一樣嗎?
A:我們已經走完了90%的道路,剩下的10%還需要90%的時間和精力。整個無人駕駛行業其實經曆了一個重新認知的過程,從2018年下半年到現在,大家已經意識到了要在一些垂直細分領域找機會,然後去解決質量、可靠性、可用性等各種問題。我們跟香港機場的合作基本上就是這樣。2018年上半年更多的是技術要達到要求,在有安全員的情況下達到客戶的期望;下半年就在思考沒有安全員怎麽辦,能不能延續幾十萬次,上百萬次考100分才錯1次。
Q:國內自動駕駛公司和Waymo等美國公司相比,差別到底有多大?
A:最近和美國的一些公司交流,從估值和融資額度上,美國幾家確實比中國強,但技術上面可能沒有那麽大差距。當然其中遙遙領先的是Waymo,畢竟它從2009年開始,已經做了10年,很多細節、系統的成熟度還是挺強的。但從平均水平上來看,其他公司和國內的差距真的不大。
2020年是真正商業化之年
Q:2020年整個行業會有什麽新的變化嗎?
A:我覺得明年是真正的商業化之年,對我們來說也非常關鍵。考核指標有兩個,一是單一客戶的車輛和數量要急劇上升。原來我們單一客戶車輛數量最大的是上汽通用五菱,但這只滿足了一個條件。第二個指標是車輛真正進入無人和常態化運營,且運營時間急劇上升。
Q:資本對這個行業的態度有什麽變化?
A:現在上億美元級別的投入確實在減少,但中等規模的投入還是有的。真正有獨立判斷能力的投資人並不多,行業熱的時候拼命跟,冷的時候不敢了,就會出現行業融資變少的情況。我們天使輪可能更容易,A輪因爲做垂直細分市場,沒有感覺到大熱。但現在這個階段,能深刻感覺到,對真正量産感興趣的資本,對我們是非常認可的。對于資本來說,未來一兩年也會追逐這些真正開始量産的公司。
Q:如何看待自動駕駛行業洗牌?
A:我一直說這個行業有兩個規律。一個是阿瑪拉定律,大家短期可能會高估技術帶來的效益,又低估它長期的影響力。另一個是達克效應,一開始大家無知者無畏,對一件事情充滿了各種不切實際的信心,但在做的過程中碰到各種各樣的問題,信心下降,一直到問題解決(信心)又上去。
現在我們判斷需要有一個5年的預期,就是如果紮紮實實做5年,沒有機會主義,盯准一件事情做5年,它會起來。不切實際的預期肯定有問題,但過于悲觀也沒必要。明年2月我們成立4年整,對于明年大批量量産還是有很強的信心。
Q:車市寒冬會不會影響主機廠對于新技術的投入和態度?
A:市場在萎縮的同時也面臨著結構升級,所以對車廠來說,對于新技術的訴求以及量産的迫切其實一點都沒變,反而更強了。但使用研發經費更謹慎的情況確實存在,更加有目的性,而不是去嘗試很多種不同的可能。
Q:這個行業還有泡沫嗎?
A:如果明年真能進入大規模商業化的話,泡沫就不存在。因爲只需要短短兩三年的時間,活下來的都能變成一個財務上非常健康的公司。
能不能“沿途下蛋”
Q:早期跟主機廠談合作,打開市場的過程困難嗎?
A:一開始讓主機廠接受你確實不容易。我之前說過,主機廠買了你的零部件放在車裏,這輛車要在市場上流轉10年,也就是說未來10年零部件壞了都要能換得上,那意味著找你做供應商是希望你至少能活10年。創業公司怎麽去證明自己能活10年,這個其實挺難的。通過長期穩定的合作,去年我們拿到上汽通用和上汽大衆的優秀供應商獎,當然這中間需要有一個取信于人的過程,用靠譜的技術,讓他們相信能夠一起走下去。
Q:馭勢跟主機廠合作,但他們現在也會自己做自動駕駛。
A:最近跟一家國內巨頭車企的董事長交流,他有兩個說法我挺認同。第一個是大家要找到核心優勢,差異化的競爭優勢,不要想著什麽都做。第二個就是融合很重要。未來主機廠跟供應商的關系一定更加緊密,只不過供應商的角色會發生變化,因爲在技術融合過程中,主機廠在提升,車的電子電器架構也會發生變化。
舉個例子,大衆計劃把每輛車的ECU(電子控制單元)數量從70個減少到3個。比如雨刷裏面有一個ECU,供應商賣給他們一個小的硬件和軟件。但未來如果只剩下3個預控制器,傳統的供應商就要變成軟件供應商。不是ECU帶著軟件一起賣,而是你的軟件能不能跑在這3個大的預控制器上,角色要發生變化。
Q:乘用車實現L4級自動駕駛到底卡在哪裏?是政策原因嗎?
A:我並不覺得政策是制約因素。首先要有一個成熟的産品,政策一般都是在技術成熟以後才跟進。比如德國,在前兩年對道路交通法規做了一個改動,前提是奧迪有一款L3級自動駕駛的車,駕駛員不用全神貫注在車和路上面,可以做其他事。不能說技術還很差,就要求修改法律法規和政策。現在的政策其實是鼓勵大家去測試,本質上無人駕駛的車今天還不能上路,通過一種強監管的方式,打開了一些缺口,但主要的制約因素還是技術。
Q:和L4級無人駕駛相比,垂直細分市場會不會不夠有吸引力?
A:我覺得這個問題不大,因爲終局就在那邊,不會因爲商業化的速度變慢而影響大家的判斷。終局其實大家想得越來越明白,它涉及到很多個萬億級市場的基礎。只不過在現在這個時間點,需要有一種更務實的態度把它做出來。做簡單的事,是爲更難的未來做鋪墊。
Q:如果創業公司到2020年既無法實現量産,也沒有拿到投資,是不是可以理解爲已經掉隊?
A:對,還要看投資人能夠多大程度上支持你。如果他確定這個賽道或者場景還是會走出來,你只是稍微慢一點,投資人可能還會繼續支持,再給一年時間。但如果真的一個場景做了兩三年還看不到希望,確實會很艱苦。
就算有人支持,肯定也要控制發展節奏,不能燒錢太快。還有人覺得這個技術短期內不可能大規模商業化,我能不能沿途下蛋,那就需要找到其他場景。
創業就是無知者無畏
Q:怎麽評價創業的這幾年?
A:我們一直在不斷犯錯和不斷自我糾正的過程當中。我覺得創業很重要的一點是,要有不斷自我糾錯的能力。包括我們選擇場景,需要考慮客戶是不是真的有這個需求,技術能不能真正實現。
去年下半年開始,我們才把這些放在一起考量,到今年真正形成了這樣一種認知體系。比如在A輪融資時,我們主打短距離接駁,更多考慮技術上能否真正實現無人、是不是剛需痛點,賬算不算得過來就考慮得不太多。
Q:創業最大的感受是什麽?
A:很痛苦,各種事情遠比想象的要難。
Q:後悔創業嗎?
A:現在在這條路上肯定不後悔,我覺得確實在做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但是有了對困難的這種認知,再回到那個時間點會不會選擇創業,還真不好說。剛開始就是無知者無畏,你也不能想太多。有人過于樂觀,有人過于悲觀,但其實只有自己真正做了才知道,想太多你可能永遠邁不出這一步。
作者 | 王妍
編輯 | 吳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