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紀初,奧斯曼帝國依舊是傲視萬邦的超級大國,這個帝國是如此的廣袤,擁有著巴爾幹的山嶺、平原和森林,匈牙利的草原,黎凡特的海岸。聖城麥加與麥地那,埃及的沃土、巴巴裏的沙漠——當然,還有達達尼爾海峽那蒼涼的波濤以及古老的街市。
那個時候,每當夜幕降臨,帝都君士坦丁堡內便是一片天方夜譚中的繁華與風流——破舊很宏偉:崎岖的巷子裏挂著一盞盞燈籠,數不清的小咖啡館內坐滿抽著水煙的男人;市場上,商人們一邊慢慢的收拾著攤位,一邊在油燈下等著最後一筆生意······趾高氣揚的禁衛軍三五成群邁著貓步在廣場上巡邏,穿著羅馬式外套、包著織錦頭巾的希臘文書,裹著五顔六色開羅披肩的黑人少女,系著掐絲銀腰帶的阿拉伯少年·····
但一切都是表面現象,在這個時代,真實的奧斯曼帝國已經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從1584AD開始,奧斯曼的銀元開始貶值,這個做法是跟著帝國的宿敵——波斯人學來的。新發行的銀幣不僅被摻了更多的銅,而且還減輕了分量。按照當時一位學者的形容就是“像銀杏葉一樣輕薄,像露珠一樣沒有價值”。通貨膨脹的影響很快就顯示了出來:官員貪汙受賄、商人紛紛破産、經濟犯罪猖獗、高利貸橫行······國庫空虛也就是難免之事。
1623AD,當穆拉德四世登基之時,國庫早已空空如也。在當時,這個橫跨歐亞非的大帝國,只剩下一下的存項:木料一批、六袋錢幣(共計三萬銀元)、珊瑚一袋、瓷器一箱。昔日蘇萊曼大帝時期曾經堆到房頂的金幣金條早已一文不剩。此情此景讓新帝潸然淚下——氣的。幸好,把這位穆拉德四世擁上帝位的禁衛軍和西帕希鐵騎們早已知道了國庫空虛,所以在擁立新君之前就慷慨的表示無需向他們發放賞金,畢竟“我們不是爲了錢”。
穆拉德四世雖然年輕,只有十四歲,但卻是很明白人情世故。他自己掏腰包犒賞的這些驕兵悍將,一共花去了三千零四十袋錢幣。
穆拉德四世在位十七年,真正行駛帝王的最高權力是在他帝王生涯的第十個年頭。此時的他已經是一位身材魁偉如山丘般的大力士。他的寵臣、史學家艾維雅瑟勒留下了很多關于這位奧斯曼大帝的種種轶事,聲稱他長得很胖,總是皺著眉頭,好像永遠處于暴怒的邊緣,”身體強壯、性格霸道、舉止莊重,令人望而生畏”。在當時有很多關于穆拉德四世如何英明神武的“段子”,比如:他彎弓之時,箭射的比火槍打出的子彈還遠,而且可以穿過四寸厚的銅板;在使用長矛時,這位力大無窮的勇士可以輕易的紮透由十層駱駝皮糊成的盾牌;有一次,還是這個人,用一杆標槍投中了三裏之外一個宣禮塔上的烏鴉······
當然,還是這位艾維雅瑟勒做出的見證:“(穆拉德四世)像雄鷹一樣抓住了我的腰帶,將我舉過頭頂,之後就像旋轉一個嬰兒那樣把我舉過頭頂讓我在他的頭上旋轉。”結束後艾維雅瑟勒得到了四十八個金幣的賞賜作爲壓驚。
到了1632AD,又一場司空見慣的、由禁衛軍發動的政變改變了穆拉德四世,使他成爲了真正的帝王。
長期以來,真正執掌帝國大權的是穆拉德四世的母親,希臘女奴出身的柯塞姆太後。但由于太後是一個女人,所以她的統治必然是要打折扣的。朝中的維齊爾和帕夏與幹政的後宮形成了一個龐大且動蕩的權力核心,而這種權力結構遲早會因爲彼此之間權力均衡的消長而動搖,這個時候發動兵變就是性價比最高的一種奪權方式。
在這次民變中,西帕希鐵騎再次沖進了皇宮中的前兩個庭院,高呼著穆拉德四世的名字,請求他懲處十七名“賣國賊”——爲首的兩人是大維齊爾哈菲茲帕夏以及大穆提夫。叛軍一度在第一個庭院中遇見了哈菲茲,並向他投擲石塊。在宣布交還相印之後,這位深得恩寵的前首相在君王的安排之下准備從水門做小船逃離宮廷。
很快,叛軍沖進了第二個庭院,並且蜂擁至君王駕前,威脅說,如果“陛下包庇那十七個賣國賊,到時候人數可能就會變成十八個”。穆拉德此時也不含糊,沖著氣勢洶洶的叛軍回敬了幾句:“讓不讓人說話?有理不在聲高!!!”之後便帶著幾個重臣元老逃回後宮,而叛軍則一路跟著,追到後宮大門口——實際上,此時的穆拉德四世已經被俘虜。
此時在穆拉德四世身旁站著的帝國二號人物是新任大維齊爾雷傑蔔帕夏,他對自己的君王講到了叛軍的跋扈、沖動以及十年前,穆拉德的兄長,賢明的奧斯曼二世是如何的慘死在這些人手中。進而又向皇帝建議“丟卒保帥”,犧牲無辜的哈菲茲帕夏,因爲我們已經無力在保護他。穆拉德不情願的召回了哈菲茲,在叛軍代表面前不住的哀懇,請大家哪怕是看在他這位“哈裏發”的面子上,寬恕他的朋友······就在這時,哈菲茲跪在一旁,向自己君王做了簡短的訣別,之後頭也不回的沖向了叛軍之中——據史書記載,曾經榮任大維齊爾的哈菲茲帕夏被暴徒看了十七刀,之後被一名禁衛軍斬下了首級。爲了給當今的皇帝穆拉德四世一個面子,叛軍允許宮中的侍從用綠色的綢布將殉難者的遺體裹起來,送去安葬。
之後形勢便發生了微妙的逆轉——叛軍內部開始分裂,一部分主張廢黜穆拉德四世的帝位,就像當初對待他那個書生氣的兄長一樣;但也有的人表示——我們是在請願 而不是造反。就在叛軍爭執不休的時候,一個人的首級從宮門內扔了出來,那是執掌了三日天下的大維齊爾雷傑蔔帕夏的頭顱。
雷傑蔔是叛軍深藏不露的盟友,一直以來他在幕後煽動著這次嘩變,目的就是對哈菲茲的相位取而代之。在目的達到後,皇帝世看透了這位新任的大維齊爾——這時的穆拉德四世還殘留著一些只屬于少年的義氣和感情,他決心冒險爲朋友複仇。在早上,當雷傑蔔退朝回府之後,一個“幹淨、秀氣、開朗的”少年來到了相府,這個長著粉嫩嘴唇和寬肩膀的男孩是一位在宮中頗爲得寵的鬥士,雷傑蔔認識他。這個男孩很急切,說皇帝陛下請首相大人回宮一趟。
來到後宮之後,等待他的是阿家——也就是黑人宦官,他通常是賞罰的直接執行人。之後穆拉德四世的聲音從一旁的房間傳過來,呵斥道:“一瘸一拐(雷傑蔔有痛風,行動不便)的叛徒,滾過來!”皇帝根本不聽這位大維齊爾的辯解,之時毫不留情喝令在宮中兼職當花匠的劊子手:
“斬了這個吃裏扒外的家夥,別磨蹭!”
隨後雷傑蔔帕夏的首級被扔出宮門,伴隨他而來的叛軍們嚇得一哄而散,從此局勢發生了逆轉。
這次成功——讓穆拉德四世明白到了在政治鬥爭中“暴力”是一種多麽有效的方法。之後他召開了一次全國性的會議,參與者是全副武裝的侍衛、所有的政教要人、禁衛軍長官、西帕希鐵騎的元老······在大會上,穆拉德君臣先是拉著禁衛軍將領打壓西帕希鐵騎元老,之後又分化西帕希鐵騎元老和普通士兵之間的關系,聲稱:
“你們有四萬人,人人都要平步青雲,可是整個帝國那個給你們的官職一共也不過五百個······”
隨後皇帝便轉向各地方官,聲稱百姓們不斷地向宮廷提出指控,說地方官橫征暴斂。但地方官卻甩鍋給西帕希鐵騎——說自己在這些驕兵悍將的脅迫之下,我們根本無法秉公辦事,如果皇帝想爲民做主,那就先解決了這些兵痞再說。經過控訴、討價還價之後,無論是禁衛軍長官還是西帕希鐵騎元老,都同意交出“叛亂分子”,並跟所有與會者一樣宣誓、簽字,公開了鎮壓叛亂、重整社會秩序的決心。隨後便是腥風血雨的大清洗。君士坦丁堡內的秘密警察和信息員們四處追查曾經參與叛亂的士兵及其家屬,甚至是圍觀的群衆。因爲有了皇帝的允許,所有的嫌疑人都會被“就地正法”,之後抛屍街頭。這些密探不敢不盡力,因爲他們知道,穆拉德四世本人就經常喬裝打扮,在街頭巷尾轉悠,監視著所有的人。
穆拉德四世很清楚,當初把他扶上帝位,之後又差一點把自己拉下來的叛軍是爲了錢才做這一切的。也就是說,這些人盡管可以無畏的面對火與劍,但卻懼怕貧窮。要想讓他們爲己所用,那就得抓住這群人的錢袋子。很快,在清洗叛軍的同時,皇帝也開始對西帕希鐵騎的采邑制度進行了改革,並且接管了軍中的幾個基金會,從今後,要想掙錢,就得跟著出兵打仗!
西帕希鐵騎是帝國的根基,所以不能過于苛刻。但是禁衛軍來自于五湖四海成分十分複雜,所以就要用更陰險的手段。穆拉德四世在招安了在小亞細亞揭竿而起的阿巴紮,重用他爲波斯尼亞總督,之後又擔任禁衛軍統帥——阿家。阿巴紮和皇帝一樣,痛恨禁衛軍,之後冷酷無情的在軍中進行了清洗。等他完成這一任務後,就像我們經常見到的那樣,阿巴紮被兔死狗烹。
爲了杜絕任何的公衆集會,皇帝下旨,以咖啡館、酒館傷風敗俗爲由,關閉君士坦丁堡內所有的咖啡館——此後的七年被稱之爲咖啡的黑暗時代——作爲配套的政策,穆拉德四世還宣布吸煙違法。廣場上堆積著數百箱煙葉,而君士坦丁堡的幾個大煙草商被鐵鏈鎖著,晾在最高處。之後劊子手點燃煙葉,半個小時後“歐洲和亞洲同時彌漫著煙香和燒焦的肉味兒”。在抓捕完叛軍之後,密探們又開始四處搜尋在夜間偷偷抽煙的、喝咖啡的,還有貪杯飲酒的,這些人被逮住後或者處以絞刑,甚至有時還會被處以恐怖的刺刑,而屍首則會被扔到大街上,制造出一種“1984”式的恐怖氣氛。後來變本加厲,如果拿著樂器上街,那就是想召集聚會,殺無赦;如果帶著茶具出門,就是想找人聊天,企圖妖言惑衆,殺無赦······最終君士坦丁堡變得猶如後宮一樣寂靜——無人敢說話。
在民間有著很多關于穆拉德四世如何殘暴的傳說。比如,有一次,一群婦女在還邊跳舞,歡快的笑聲使心緒不佳的皇帝感到了厭煩。于是這幾個女人立刻笑不出來了,皇帝下旨將她們全部扔到海裏餵魚。他的女兒降生後,一個報信的不小心說錯了話,把女兒說成了兒子,于是被處以刺刑。一個樂師因爲唱了一首波斯小調,被判定爲“恨國賊”之後斬首······最保守的說法是,暴君穆拉德四世在他生命的最後五年間,一共處決了兩萬五千人,有些是他親手處決的。
最終,屠刀揮向了統治階層。先是大穆提夫丟掉了性命——因爲他認爲“可以懲辦元凶,但要寬恕幸存者”;皇帝的兄弟巴塞耶德長于騎射,曾經在1635AD槍術比賽上他將皇帝擊敗,于是得到了獎勵——讓他去天堂觐見曆代先帝。三年後,另外兩個弟兄也在班師奏凱時被絞死,高奏的凱歌掩蓋了葬禮上的哭泣,而剩下唯一的兄弟,易普拉欣穆,則因爲母親柯塞姆太後出面說情,留下了性命。而且這是個白癡,根本構不成威脅。
當然啦,穆拉德四世很精明,或者說坐到那個位置上的人都會清楚:在和平時期,如此大開殺戒肯定是不行的,但要是在戰爭時期,殺人就會變得很自然。而且,他深知在戰場上,自己所有用的天神神力和格鬥技巧更容易發揮出來,更容易讓自己看起來猶如當年的蘇萊曼大帝。于是奧斯曼帝國又開始對周邊國家窮兵黩武。
1633AD,奧斯曼大軍重新占領了敘利亞、黎巴嫩沿岸所有海港,隨後從陸路向黎巴嫩地區德魯茲派據點進攻,俘獲反王法赫魯丁二世,並以戰犯的罪名處以斬首。 1638AD初夏,穆拉德四世他再次親征波斯,並奪回了巴格達,並留下了那句家喻戶曉的名言:
“比起得到巴格達,我更喜歡征服的過程。”
隨後便下令屠城,自己則帶著俘虜回君士坦丁堡,並且舉辦了最後一次由奧斯曼大帝本尊參與的凱旋入城式。這一次,他耀武揚威,穿著波斯式的甲胄,披著豹皮鬥篷,身後跟著二十二名被俘的波斯高官。禦用文人稱贊他是亞曆山大大帝、奧斯曼帝國的奧古斯都恺撒——但是私下裏大家都認爲他那輝煌而血腥的統治只能讓人想起尼祿的時代。
回到宮中,穆拉德四世表示他還要成爲突厥人的波塞冬,聲稱自己正在准備重振帝國水師的海上雄風,徹底解決掉威尼斯共和國——之後再進行一場徹底的軍事改革······但是所有的人都注意到,皇帝在說這話時,有氣無力,口齒含糊。
因爲,雖然禁止百姓們喝酒,但是穆拉德四世本人是個酗酒濫飲的醉鬼。而他也因酒精中毒,逐漸的成了一個精神不正常的瘋子——這時他的殘暴已經完全無法以常理來揣測。
1640AD,在一次日食之後,高燒不退,且神經錯亂的第十三代奧斯曼大帝穆拉德四世駕崩,他臨終前的願望是殺死自己的唯一的兄弟易普拉欣穆,全然不顧奧斯曼家族已經只剩下這一根獨苗。
但是,這個奧斯曼的尼祿並不知道,此時他手中的權力已經又滑到了母親柯塞姆太後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