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極端天氣事件頻發,旅行時遭遇酷暑或水荒,你可曾感覺那是氣候變化的直接結果?
《聯合早報》記者在非洲野外露營旅行的11天當中,以旅者角度書寫見聞,在納米布沙漠經曆沙塵暴後認真思考:極端天氣,只是氣候現象?
我們在靠近南回歸線、一個名叫索利泰爾(Solitaire)的納米比亞小鎮紮營,來自津巴布韋的導遊賈斯汀忙著切菜燒飯,他要趕在夜幕降臨前給團隊做好晚餐。
這一天我們停駐的營地幸好是有沖涼設施,但不論怎麽洗,撥一撥頭發還是能弄出細細碎碎的黃色沙子。我把手插進穿了好幾天的登山外套口袋中,發現裏頭竟是滿滿的沙。都是下午那一場沙塵暴留下來的。
“這麽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凶猛的沙塵暴。” 我們的卡車司機德威斯發出了一句感歎。搖曳營火映照下,他臉上的表情是嚴肅的。
德威斯是非洲馬拉維人,有40多年的開車經驗。白天他話很少,專心開著那輛野外大卡車,但到了晚飯時間,他喜歡很認真地與我們天南地北地聊非洲各地的政治。這一天,他選擇談氣候暖化,說起這幾次帶團沿路露營遭遇到的“奇怪天氣”,如南非有時久久幹旱後突然刮起暴風雨,或是納米比亞沙塵暴,他似乎都在表達自己對大自然的一種敬畏心情。
其實,第一天認識德威斯,他給我們介紹他那以坦桑尼亞境內河流命名的卡車“松維”(Songwe)時,我就覺得他像是大地的孩子。他看過許多風景,也非常熟悉那些蜿蜒隱秘的路,即使不是科學家,相信也對這片赤裸的土地近年來是否多受了點傷,略知一二。
一共11天的非洲公路旅行,我們過境到納米比亞後,卡車就一直往北開,目的地是首都溫得和克(Windhoek)。納米比亞擁有獨具魅力的原始狂野,饑渴的河床、壯觀的峽谷和幹枯的鹽湖……沿路風景一直在轉換。
納米比亞也有最古老的沙漠和最高的沙丘,但我是在登上納米布(Namib)沙漠最著名的“45號沙丘”(Dune 45)時,遇到狂風突然卷起的沙塵暴後,才真正明白爲什麽當地的布希曼人會把納米比亞叫作“源自上帝怒火的土地”。
開普敦震撼:廁所無水洗手
這次旅行,我們是從南非開普敦出發。其實,一抵達開普敦國際機場,制水措施的“震撼”並不亞于後來納米比亞的沙塵暴。也不是沒聽說南非供水告急,只不過直到打開水龍頭發現沒水時,才真正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我們在機場的便利商店買的第一樣物品就是一瓶手消毒劑。
除了每次在外上完廁所後都無法洗手之外,洗澡時間也必須縮短。在許多購物中心和餐館,廁所裏都張貼告示,提醒如廁後不要太常沖水,而一些馬桶使用的更是再循環水。
南非百年不遇的大旱已持續了兩年多,開普敦自2018年初開始限制市民的用水量,從每人每天87公升減至50公升。這水量大概足夠人們飲用、洗衣或清洗餐具,但洗澡時間必須縮短至1.5至2分鍾,每天只能沖一次廁所。
在開普敦,我們透過民宿平台愛彼迎(Airbnb)在靠近水上碼頭的地域租了房子,房東是37歲的紹恩(Shaun Saal,市場營銷顧問),他將這次的制水情況形容爲“最嚴重的一次”,雖然還未面對全面斷水而須到配水站排隊拿水的“零日”措施(Day Zero),但他說,“人們被迫顯著減少用水,省水意識大大提高”。
此外,盡管開普敦市政府希望遊客繼續流入這個南非第二大城市,紹恩認爲旅遊業難免因用水限制而受到影響。他說:“因爲一系列的措施,到訪開普敦的遊客從去年開始就少了很多。來這裏的遊客得一同承受幹旱之苦,水荒問題一定程度上壞了城市的名聲。”
專家:水危機潛藏很多人爲因素
南非會出現持久的水荒,其實早在大約10年前就有人預測到。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教授畢斯瓦(Asit K.Biswas)是水資源管理方面的權威,爲多地政府提供咨詢,也曾根據模擬試驗推算到,如果不改善用水供需,南非至少一個主要城市近幾年必然會面對“一場前所未有的水危機”。如今,他的預言算是提早成真了。
畢斯瓦一向主張調高水價,透過減少用水需求,更積極地解決城市的水資源問題。開普敦面臨“無水可用”的窘境,不管政府或市民都擔心幹旱會持續下去,而畢斯瓦指出,面對這樣的危機,我們經常聚焦討論全球暖化,把矛頭指向氣候現象,但這也許只是最方便的做法。“不管是不是‘罪魁禍首’,地球是無法回嘴反駁的。”
畢斯瓦分析說,城市出現水危機,往往有很多人爲因素,像南非有它獨有的政治問題,開普敦因屬于反對黨管轄而面對資源遭壟斷的局面;這些都提醒我們,不能直接借開普敦的例子,來看新加坡的水資源管理。依他看,兩座城市的最大共同點是,它們都沒探討如何更妥善地使用經濟工具,如調控水的價格,顯著減少用水需求。
畢斯瓦給新加坡的預言是:在2060年前,即新馬第二份水供協定到期的前一年,我們至少會遭遇一場長至三四年的幹旱。他強調這不是危言聳聽,是他根據多年進行情景模擬得出的結論。
新加坡自來水價格自2000年7月後維持不變。考慮到水價過低,並爲長期保障本地水供不斷,政府去年初宣布分兩年調高水費30%。畢斯瓦認爲,每名新加坡人的日用水量如今近150公升,這是南非限水後用水量的至少兩倍,也比許多發展城市高,是不可持續的,且必須減半。
“我們一直太依賴科技來減少用水,沒有去改變人們的心態。如果到時候習慣不變,用水量不減,現有水資源管理系統不足以應對水荒。”
極端氣候需更多數據證明
7月和8月向來是南非與納米比亞的旅遊旺季,對于野外露營來說,非洲冬天的夜晚雖然寒冷至極,但白天的氣溫介于20度至30度。盡管偶爾炎熱幹燥,想要看沙漠奇妙光影、看陽光如何賦予這片神奇土地一條優美曲線的旅客,一般還是會覺得這樣的天氣是美好的。
然而,公路旅遊的第二天,我們在納米比亞邊界線附近的橙河(Orange River)旁紮營時,就遇到了司機德威斯所說的“怪天氣”。大家在小小的營地上開心搭建帳篷後,並沒把防雨套蓋上,到了夜晚下起暴雨時,我們都後悔了。團隊裏好些人得在大雨中給帳篷鋪上防雨套,都淋得像落湯雞,那一晚自然沒睡好。
我在納米布沙漠心髒地帶索蘇斯雷(Sossusvlei)和“45號沙丘”上,則第一次覺得自己離末日場景那麽近。大風吹著沙子飛揚,能見度極差,每一步都走得艱辛。8萬年前南大西洋東部的本格拉寒流,使得納米比亞海岸形成沙漠,雕塑出壯麗的沙丘,而如今這景色就在眼前攤開來,像極了一幅薩爾瓦多· 達利(Salvador Dali)的超現實主義畫作。
尤其當風突然靜止時,沙漠上那一整片莽莽黑黑的、像被牛犁過的地,更讓人震撼。偶爾眼前出現一個孤獨旅者的身影,你才忽然發現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尋找眼前的路。“Sossusvlei”這個名字由南非語和納米比亞的納馬語組成,意思是“無路的沼澤”,取得非常貼切。
過去三個月,熱浪席卷歐洲、亞洲、非洲和北美多個地區的新聞不斷,最近印度喀拉拉邦更面對嚴重的洪水災情。我在旅行中遭遇到的沙塵暴,間接述說了氣候暖化使納米布沙漠快速蔓延的現象;同樣,到韓國和日本旅遊的遊客,在遇上破紀錄的異常高溫時,可能也在思考著這是否會成爲常態,地球到底怎麽了?
其實,極端天氣在全球接連發生,而且越來越頻繁,是否是氣候變化的直接結果,科學家至今都未能明確判斷。氣象學者、新躍社科 大學許智揚副教授解釋說,單憑一個夏季,不能斷定各地出現酷暑天氣是氣候變化所致;極端天氣是自然現象,其出現符合氣候系統的自然規律,只不過隨著氣候暖化問題加劇,未來若各地繼續頻頻出現熱浪等現象,才能更准確評斷兩者之間的關系。
許智揚巧妙地用肥胖問題爲比喻說:“一兩個人體重超標,那很可能是他們個人飲食習慣有問題。但如果國民人口中,肥胖很普遍,那就足以證明這是國家層級的現象,飲食與運動均衡方面出了問題。”
水價調整應盡量“去政治化”
許智揚指出,新加坡也曾經曆過持續的暴雨或幹旱等極端天氣,科學家下來必須更深入地探討氣候暖化是否會導致這些現象加劇。他說:“現在的共識是做好預防措施,增加供水來源,並不斷改善我們的輸水與供水系統……基本上我們必須像買保險一樣,防範未知的環境風險。”
畢斯瓦則建議新加坡參考巴西最大城市聖保羅的水資源管理經驗,由獨立監管者而非政府,來決定水價調整幅度,爲這敏感的過程“去政治化”。畢斯瓦指出,在調高水價之余,聖保羅的監管機構也給予消費者省水回扣,用經濟工具去改變消費者的行爲,結果一年內成功把每人每天的用水量從145公升減少至120公升。
他說:“這是非常有趣的案例。在水資源管理方面,新加坡目前還未開始探討成立獨立監管機構,我們需要這樣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