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親節,《聯合早報》訪問了四名議員,請他們談談自己的父親。他們和父親的關系,或像朋友相互尊重,或隨父加入基層服務,或在與父對抗過程中突然發現父親對自己的感情。他們回首成長的軌迹,重新發現父親對自己的影響,徹底感受父子情感厚重。他們認證:百種父親,一樣的父愛,很溫暖。
義順集選區議員郭獻川:牢記父親提醒 文憑放一邊先聆聽
郭獻川(43歲)在美國史丹佛大學念書的時候,曾趁著暑假自駕遊兩個半月。有一次他在油站打油、換了四個輪胎後駛下斜坡時,一輛大卡車呼嘯而過。要不是新輪胎讓他及時刹車,後果不堪設想。
遠在新加坡的老爸郭庭水(73歲)半夜接到兒子的電話,聽他細說經過,睡意瞬間消失。
郭庭水半開玩笑地說:“我很怕半夜接到孩子的電話。女兒半夜來電說要去潛水,在歐洲背包旅遊遭搶劫,要求我幫她想辦法。孩子到了某個年齡,必須讓他們自己去闖,我們只能提醒他們要小心。”
郭獻川眼中的父母,就是如此不幹預孩子的生活,總是在旁默默擔心、隨時准備給予支持。現在,他和姐姐以及父母,三個家庭都住在實龍崗花園一帶,每星期盡可能聚餐一次,平時雖各自忙碌,但是姐姐或我家裏需要幫忙,兩老都會趕到照顧孫。郭獻川和妻子育有一個14個月大兒子。
兒子在上屆大選決定從幕後走到台前,在基層服務超過30年的郭庭水說:“箭在弦上他才告訴我。我告訴他既然要做,名利得放一邊,不忘初心。今天你比人家幸運一點,有這個機會,就要想辦法多爲人服務。”
長期耳濡目染脫 長大決定參政
郭獻川參政“先斬後奏”,這與他自小跟隨父親接觸基層、長期耳濡目染脫離不了關系。他記得小時候,父親一邊忙著做生意,一邊服務基層,餐桌上總少不了聽父親講故事。
郭獻川說:“不管是在超市幫員工,或是調解基層的事情,父親都會告訴我們。我10多歲時,我們對于征求民意有不同看法。我是學生,看待問題比較理想化,覺得推行政策應該征詢人民的意見,甚至舉行公投。父親長期在基層,他認爲只要取得人民信任,就能從不同渠道、不同層次取得民意。這樣的民意會更有深度、更有說服力。”
幫父親潤飾報告文字
郭庭水年輕時在南洋大學工作,創辦南大職工總會和農民合作社,把農民組織起來開超市,後來也把小商家組織起來成立新加坡全國商聯總會,之後花了10多年探視戒毒所的囚犯,又參加民意處理組(現爲民情聯系組)。他也曾任中華總商會董事,目前是國際食品集團主席及新成立的新加坡鄰裏企業中心主席。
作爲太平紳士探監委員(Visiting Justice)時,郭庭水須要寫英文報告向上層反映監獄的情況,有時候會請兒子潤飾文字。他記得某一次,竟看到女囚犯抱著襁褓中的嬰兒。
“母親犯錯,孩子在監獄裏出生,難道還要在監獄裏長大,一輩子抹不掉?我建議讓這個母親假釋一年,方便她照顧孩子。這樣的情況須要寫報告向部長彙報。”
受父親影響,郭獻川踏入社會後,也到加基武吉的監獄學校教A水准科目——理解與寫作(General Paper)和經濟。
從父助人了解民生疾苦
郭獻川記得,曾經營大吉超級市場的父親作爲區內商家代表,自掏腰包救急。“有個常到咖啡店吃飯的居民落難,父親要咖啡店把飯錢都挂在他的賬上。這些瑣碎的事情,讓我從以前就能體會民生。”
郭獻川現在負責的哥本峇魯(Kebun Baru)區有不少獨居老人,他接下來的一項計劃就是輔助這些長者原地養老。
取得民意須先贏得信任
從政前,郭獻川曾在義順當了五六年義工,那段經曆讓他真切感受,要了解國人需要什麽,必須花時間溝通。父親傳授給他的訣竅,就是跟居民溝通時,不要忙著宣揚政策,而是要先聆聽。
郭獻川的體會是:“有些人來找議員時已經是走投無路了。他們一開口稀裏嘩啦講一堆,我們必須先聆聽,取得他們的信任後,一些真正的問題才會浮現出來。”
基層工作 以前現在大不同
爲了這次父親節專訪,忙碌的父子倆約記者在郭獻川選區內的咖啡店見面,聊到以前和現在的基層工作有什麽不同,話匣子打開了就關不上,尤其對于現代人心靈上需要的扶持有很多感觸。
郭獻川認爲,現在的弱勢家庭,問題比以前複雜,需要更全面的幫助。當議員就能從政策上尋求改變,更好地協調各個援助機構。
郭庭水說得更接地氣:“現在的人身上的枷鎖越來越重,擺脫不了,好像有一股悶氣發不出來。現在的家庭越拆越小,沒跟父母住在一起,要養育孩子,又要照顧父母,收入好像又趕不上日常開銷。”
他還說:“以前基層組織的人年紀比較大,人生經曆比較豐富,很多時候是直接面對面談。現在是網絡時代,虛擬化的環境讓很多人更孤立,真遇到問題又不知道該怎麽解決。”
郭獻川建議,應該教孩子基本心理學,或者打坐,學習怎樣解決問題,學習怎樣快樂。“我們教導科技,但是怎麽獲得快樂,也是需要人家教。我們的物質生活可能很好,但生活應該遠遠超過物質。”
生平無大志 只求60分
雖然郭庭水從商,但他自嘲家中三代貧農,孩子還小的時候,一家七口擠在美芝路的兩房一廳。
郭獻川的童年在玩火柴和鬥蜘蛛的日子中度過,父母鼓勵他閱讀,每個月都帶他去百勝樓,買書幾乎沒有預算。後來,郭家搬到實龍崗花園,也常光顧那裏的二手書店。郭獻川自小就熟讀中英文百科全書和童話書,從中學起就訂閱《經濟學人》,從不懂到看得懂。
“我長大了才意識到,那個時候父親的生意才剛上軌道;他讓我們無止境地買書其實是一筆很大的開銷。”
雖然重視閱讀,但郭庭水對子女的成績並沒有很高的要求。郭獻川說:“我父母說,生平無大志,只求60分;這句話我記到現在。”
不能只記得文憑
由于父母都是華校生,郭獻川從小接觸中華文化,1991年就跟著父親去北京和廣州,之後還跟父親和祖母探訪福建泉州老家。
雖然小時候沒門禁,也無所謂家規,郭獻川始終牢記父親在他碩士畢業時的提醒:“從今以後,你要把文憑放一邊,不要讓良好教育變成你的累贅;只記得文憑,很多東西就變得不敢做、不想做。”
阿裕尼集選區議員畢丹星: 父親和我是好友知己
工人黨秘書長畢丹星的父親阿瑪吉星大半輩子在公共機構服務,但畢丹星約10年前決定加入反對黨時,阿瑪吉星沒勸阻。“在父親眼裏,兒子只是以另個方式爲新加坡服務。”
這讓畢丹星(43歲)十分感動,認爲能有這麽一位尊重孩子的父親是他的福氣。
配合父親節,這位阿裕尼集選區議員透過電郵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說,小時候父親雖會以藤鞭教訓他和姐姐,但自他10歲以後,父親就改以勸說、討論和舉例說明看法。
“那跟父親究竟要孩子怕他或愛他無關,而是關乎尊重。他相信相互尊重,與孩子相處的方式隨著孩子年齡漸大而改變。”
因此,孩子逆父親意的問題在畢丹星家裏不曾存在。“我上大學和開始工作後,他成了我的好友和知己,現在也還是。”
幼年記憶中的父親一臉倦容
阿瑪吉星(Amarjit Singh,69歲)目前是一家律師行的顧問,他也經常在周末到監獄輔導罪犯。在這之前,他當過17年的總檢察署副檢察司、四年的國家法庭法官,還曾是正規軍人。
盡管當正規軍人時孩子尚年幼,妻子則是家庭主婦,阿瑪吉星還是毅然念夜校,並以私人考生身份參加A水准會考。
畢丹星說:“記憶中,父親大部分時間都是上班去了,回來時一臉倦容,但他再累也還是會逗家人開心。”
例如,阿瑪吉星會把沒吃完的軍營壓縮餅幹帶回家,畢丹星和姐姐就會啃著硬硬的餅幹,津津有味地聽著父親講述軍中的生活。姐弟倆還會比賽,看誰能以最快的速度脫下父親的軍靴。
離開軍隊在私人業界當了幾年律師後,阿瑪吉星偶爾周末回律師樓完成工作手尾時允許畢丹星同行,前提是畢丹星不能幹擾他工作。“案件完結後,他還會分享看法,告訴我們何謂公正、公平。他也會告訴我們,他在工作中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不僅僅是客戶、證人、被告,還有法官和其他律師。”
父親與人交心、無條件交友,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獲得畢丹星的敬重。“他看起來十分嚴肅,其實非常直率、真誠。這相信是他樂觀積極的原因,他總是做好了迎接每一天的准備。”
受父親影響 從小對時事産生興趣
畢丹星如今當上一個政黨的黨魁,也可說是父親間接促成。
由于起得早,阿瑪吉星通常最遲晚上10時就睡覺。他有個習慣,就是會在床邊擺台收音機。入眠前,他都會開著收音機收聽英國廣播電台的節目。潛移默化下,畢丹星從小就對時事産生濃厚興趣。
父親亦師亦友,畢丹星至今仍經常與父親聊天。畢丹星有時會帶妻女上父母家,有時則是父母前來探訪。再怎麽忙,一家人都會設法每周相聚一次,讓彼此了解對方最近在忙些什麽。
無話不談父子倆並非凡事看法一致。“我和父親支持不同足球隊,他支持利物浦,我是曼聯,這可是爭執的一個導火線!哈哈。”
畢丹星父親明年將慶祝70歲大壽,一家人正計劃同他一起去旅遊。父親沒去過日本,畢丹星覺得父親很想去這個亞洲國家。
在方方面面受父親影響至深,畢丹星又打算把父親的哪些價值觀灌輸給分別是4歲和10個月大的女兒呢?
“我的女兒還挺小,但我相信她們可從父親身上學到不少東西。我不會忘記父母是如何無條件地疼愛我和姐姐,總是把我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我多希望每個女兒或兒子都有這樣的父親。”
淡濱尼集選區議員朱倍慶:父親說須爲自己的決定負責
當過承包商、古董交易商、保安人員,目前在一家設施管理公司工作,70歲的父親在朱倍慶心中是個不屈不撓的好學者。爲了謀生養家,父親曾到香港打拼,經營古董生意,自學古董修複的工作。
東北區市長、淡濱尼集選區議員朱倍慶記得念小學時,會趁學校假期飛到香港見父親朱偉平,知道父親在港工作初期,一度只靠一張租來的床位解決住宿。在外打拼的生活不容易,但他從不讓家人操心。朋友遇到問題,也盡力幫忙。
“父親從不埋怨生活,他的樂觀心態、展現的大我精神,我最敬佩。”
由于父親的工作經驗廣泛,他從父親的分享中了解各行業的挑戰。例如,保安人員面對工作時間長的情況。這多少對他本身從事的工運工作提供了參考,也推動他去幫助有需要的員工。
信任孩子 給孩子自主權
不論是當初投身警察部隊,之後加入全國職工總會並從政,父親都給予支持。那份給孩子自主權的信任,朱倍慶年少時就已感受到。
他笑說,或許是父親年輕時健碩的身材和臉上的胡子,父親自然有種嚴父的威嚴。“不過,我不記得他責罵過我。如果我的成績不理想,我會找母親簽成績冊,成績不錯時才找父親簽名。
“其實,父親一定也知道我有考得不理想的時候,但我想他更重視的是我肯努力、有進步。”
這名公教中學校友記得,念中學時,他熱愛足球、籃球等運動,投入不少時間在體育,以致到了中三中四時才常常熬夜溫習課業。父親常提醒他要有充足睡眠,並會到房間查看他是否睡了、在他睡著時幫他整理書桌上的書本。這位嚴父就是以這些平常不過的舉動,讓他和妹妹感受父愛的溫暖。
“父親也給了我很大的自主權,讓我從小就學習爲決定負責。我自己決定要報讀的中學、初院,他從不要求我得念哪所學校。
“後來,我選擇加入警察部隊,盡管他會擔心,但不曾反對我的決定,母親也是如此。這反而促使我爲自己的決定更努力。”
朱倍慶是警察部隊海外獎學金得主,服務警隊13年,2010年5月加入職總,目前是助理秘書長。
向父看齊 培育女兒
朱倍慶與妻子育有兩名年幼女兒(分別爲1歲多、3歲多),婚後與父母同住,直到幼女出世後,才搬到靠近父母家的住所。雖然工作忙碌,他盡量在星期天與父母共享晚餐。
接受這次訪問期間,朱倍慶透露,父親正在國外旅行,回國後會與孩子共餐,慶祝父親節。
身爲人父後,朱倍慶更能體會養兒育女的挑戰,也從父母身上學到了許多。就像父親與母親給予他的信任,他也告訴自己要適度放手,給予孩子自主權與培養她們的責任感。
“當了父親後,我發覺沒有完美的家長,但家長對孩子的愛,是珍貴且永恒的。”
官委議員特斯拉: 失智父親知道我是他孩子
研究微觀經濟學的官委議員特斯拉博士(Walter Theseira)自認是個徹底的理性主義者,就連他父親溺愛自己這件事,也被他視爲“有缺陷的思維”。
他舉了個例子,一次他買了些水果,誰知這些水果是壞的,他父親萊斯利·特斯拉(Leslie Edgar Theseira)不分青紅皂白地批評妻子購買時不夠細心。當特斯拉告訴父親,水果是他買的時候,父親馬上改口說水果不錯。
“我是後來才體會到,我就是父親的盲點。對我來說,把我慣壞了並不好。我小時候沒意識到這點,還覺得被父親寵著挺舒坦。”
年幼時對父親做法不以爲然
特斯拉的父親今年90歲,生于新加坡,在馬六甲長大,戰後回到新加坡,在忠邦村一帶的西山公學(現爲西山小學)教英文。母親劉錫妹今年80歲,29歲從印度尼西亞邦加島(Bangka)來新加坡後,經人介紹認識了這名英文教師。
特斯拉呱呱墜地的時候,父親已經50歲,母親40歲,特斯拉是父母唯一的孩子。
或許是老來得子的關系,父親對特斯拉總是疼愛有加。他煙酒不沾,總是買很多書給兒子。兒子才6歲,父親卻已經退休了,靠教補習撐起一個家。可是,天生固執的兒子卻“不買賬”,處處對父親的做法看不順眼。
比如,他說父親很有正義感,遇到別人遭遇不平,會寫信給政府部門或相關人士討個說法,直到問題獲得解決爲止。但特斯拉認爲“人們應該接受現實,往前看,或者自己想辦法。”
又比如,父親相信所有的孩子都有潛力,應該盡力栽培,就算表現不如人意也不要責罰。特斯拉不完全同意,他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而且每個人都應努力。
學習道路不符父親期待
父子倆分歧最大的地方,恐怕就是特斯拉沒按照父親所期待的按部就班,而是選擇了一條不一樣的路。
原來,歐亞裔的特斯拉小學沒把華文學好,中學第二語文改修德文也沒好好念,以致上不了初級學院。他家境雖普通,卻一心想出國深造,因此並不想到理工學院升學。服完兵役後,他選擇報考美國大學的入學試SAT(學術能力評估測試),結果成績優異,恰巧有親戚遺下一筆錢給母親,讓他幸運地如願以償,到美國求學。
他在芝加哥大學考獲經濟學學士和國際關系碩士學位後,接著獲得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應用經濟和管理科學博士,父母驕傲地出席了兒子的畢業典禮。他現爲新躍社科大學商學院副教授。
母親:這個兒子很孝順
雖然年輕時跟父母作對,而且到現在也無法理解父親的一些做法,但母親眼中的特斯拉是個孝順的兒子。
特斯拉的父親現在患有失智症,母親通過電話用華語告訴記者,這個兒子“很孝順,會帶父親去看病”。
說到父親的失智症,原本一直理性回答問題的特斯拉語帶感傷地說,父親現在好像跟他對換了角色,成了個需要別人替他做決定卻不怎麽聽話的孩子。“這對孩子來說很不習慣,因爲我們一直以爲父母知道該怎麽做。”
單身的特斯拉跟父母同住,他透露,現在最大的困難就是母親不肯請女傭,但照顧父親的任務卻越來越辛苦,他今後可能得考慮把父親送到療養院。
年事已高的父親有時候已經不認得妻子了,但他卻不會認錯兒子。特斯拉眼裏的父親,就是這麽寵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