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史記》中的記載統計,白起在其職業軍事生涯中有據可查的殺人記錄就多達九十萬,如果算上那些《史記》可能忽略的小型戰役,死在白起手中的各國士卒可能超過一百萬。而根據有關學者的推測,戰國時期七國的總人口不過在一千萬至兩千萬之間,白起的殺人記錄的恐怖程度不言而喻。
美國的巴頓將軍在一次戰前動員時說:“戰爭就是殺人,你不殺他,他就殺你”。這位出身西點軍校的美國名將揭露了戰爭血淋淋的實質。不管人們是否喜歡,戰爭必須通過殺人的速度和效率來決定卷入戰爭的國家命運。如果以在戰爭中有效消滅敵人的數量來衡量,巴頓並不是人類曆史上最出色的將軍,至少在兩千多年前的中國就出現過一位巴頓無法超越的名將。這位名將因爲以驚人的速度殺死了數量驚人的敵國士兵而名噪一時,也正因爲如此,這位名將被賦予了“人屠”的稱號,死後謗滿天下。
這位人類曆史上最高效的戰爭機器就是白起。翻開《史記·白起列传》,白起一生当中的一连串战绩和杀人数字触目惊心:“白起为左更,攻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華陽,走芒卯,而虜三晉將,斬首十三萬。與趙將賈偃戰,沉其卒二萬人于河中”;“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韓陉城,拔五城,斬首五萬”;“乃挾詐而盡坑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根據《史記》中的記載統計,白起在其職業軍事生涯中有據可查的殺人記錄就多達九十萬,如果算上那些《史記》可能忽略的小型戰役,死在白起手中的各國士卒可能超過一百萬。而根據有關學者的推測,戰國時期七國的總人口不過在一千萬至兩千萬之間,白起的殺人記錄的恐怖程度不言而喻。
讓我們從白起的簡曆開始講起。
白起是郿(今陝西眉縣)地人氏,因爲突出的軍事天才而得到了秦昭王的重用。
從秦昭王十三年(前294年)起,白起開始了自己的職業軍事生涯,在那一年白起被任命爲左庶長,領兵攻打韓的新城(在今河南伊川縣西)。第二年,白起得到了提拔,由左庶長升級到左更,出兵攻魏國和韓國,在伊阙(今河南洛陽龍門)斬獲首級二十四萬,俘虜了敵軍將軍公孫喜,占領了五座城邑。因爲戰功,白起又被晉升爲國尉,獲得連續提拔的白起工作熱情異常旺盛,他率軍渡過黃河,占領了韓國的安邑以東到乾河大片土地。秦昭王十五年,白起繼續以火箭的速度向上晉升,在這一年他被任命爲大良造。大良造白起不知疲倦地繼續著他的輝煌,就在白起被任命爲大良造的同一年,他領兵進攻魏國,勢如破竹地占領了魏國大小六十一個城邑。秦昭王十六年,白起與客卿司馬錯聯手占領了垣城。秦昭王二十一年,白起領兵進攻趙國,占領了光狼城(今山西高平縣西)。秦昭王二十八年,白起進攻楚國,占領了鄢、鄧等五座城邑。第二年,白起領兵成功地攻陷了楚國的首都郢都(今湖北江陵西北),在夷陵(今湖北宜昌)白起縱火焚毀了這座城邑,然後繼續向東挺進打到了竟陵。此時楚王逃離了都城,跑到了一個叫做陳的地方避難。就這樣秦國將郢都改名爲南郡,正式並入秦國的版圖。
一連串的輝煌勝利將白起推到了事業的第一個高峰,秦昭王爲了表彰白起的突出貢獻,封白起爲武安君。爲了報答秦昭王的厚愛,白起繼續領兵進攻楚國,很快就乘勝拿下了巫和黔中(今四川、貴州地區)兩個郡。秦昭王三十四年,白起率軍攻進攻魏國,大破趙魏韓三國聯軍于華陽(今河南新鄭北),魏將芒卯敗逃,此役白起俘虜了三員聯軍將軍,斬首十三萬。緊接著,白起又與趙國將軍賈偃遭遇,白起因地制宜,利用水攻淹死了趙國士兵兩萬人。秦昭王四十三年,白起進攻韓國的陉城,占領了五個城邑,斬首五萬。
根據白起這個“戰績”,讀者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秦國的基層軍官是怎樣通過赫赫戰功一步一步地成爲秦國第一名將的線路圖。在三十年的戰爭生涯當中,白起作爲第一負責人領導過進攻韓國、魏國、趙國、楚國等四個國家的戰爭,而這四個國家都是當時與秦國接壤的國家,秦國遠交近攻的戰略在白起主持的戰爭中表露得一覽無余。白起在與四個鄰國的戰爭中每戰必勝,就這樣白起從左庶長到左更,由左更到國尉,由國尉到大良造,由大良造到武安君,實現了職業軍旅生涯的四步跨越,終于從一個基層軍官成爲秦國第一名將。
然而,白起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還並沒有到。白起在曆史上不可忽略的“地位”主要是在長平之戰中確立的。長平之戰發生在秦昭王四十七年,也就是白起開始職業軍官生涯的第三十四個年頭,可以推算,即使白起從二十歲開始當左庶長,到長平之戰的時候也應該是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了。
長平大戰
面對久經沙場、能征善戰的秦軍,老將廉頗也沒有完勝的把握,在試探性的主動進攻遭受失利以後,廉頗采取了避其鋒芒、堅守不戰的持久戰戰略。
秦軍反複挑戰,廉頗以不變應萬變,憑借在長平構築的堅固工事堡壘長期堅守。秦軍無可奈何,始終不能取得突破。當時秦國的相國應侯範雎想起了當年田單給樂毅用的離間計,于是趙國朝野開始流傳這樣一個傳言:“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爲將耳。”趙孝成王果然上當,罷免了廉頗,讓趙奢的兒子趙括取代了廉頗擔任長平前線的趙軍總指揮。
不過與取代樂毅的騎劫不同,趙括並不是笨蛋。實際上,趙括是當時戰國時期最著名的軍事理論家。《史記·廉颇列传附赵奢传》记载,“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要论军事理论,就连赵括的老爸赵奢也自愧不如。老赵当年曾经跟儿子小赵辩论过军事理论,结果小赵对答如流,才思敏捷,在与名将老爸的辩论中,小赵明显占了上风。按理说青出于蓝胜于蓝,老赵应该高兴才对,可是老赵却对小赵的表现忧心忡忡。小赵的妈妈看到丈夫跟儿子辩论被儿子击败以后,很不高兴,觉得很奇怪,就问老赵是什么原因。老赵回答:“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税务干部出身的赵奢亲身指挥过救援韩国的阏与战役,老赵知道战争不是地图上的游戏,不是书简上的文字,而是阴谋、鲜血、死亡和泪水,是永远无法弥合的仇恨和伤痛。然而这一切对于坐而论道的赵括来说,都可以简单地回归到理论和技术,坐在书桌前侃侃而谈的赵括,在他老爸眼里怎么看都像一个做游戏的孩子,而不是一个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将军。老赵眼很毒,他预言了如果赵国有一天重用儿子当将军,那么自己的儿子赵括就会成为赵国军队的魔鬼终结者。英雄所见略同,秦国的最高决策者也看中了赵括魔鬼终结者的能力,所以到处造舆论力保赵孝成王提拔重用赵括。
懷疑趙括軍事指揮能力的人並不止趙奢一個人,當年那位敢于和秦昭王拼命的蔺相如在臨終前也曾經告誡趙孝成王,他說:“王以名使括,若膠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蔺相如看透了軍事理論家的實質,他認爲趙括雖然讀了趙奢的很多兵書,但是不知道隨機應變。如果趙孝成王因爲趙括軍事理論家和辯論高手的名聲就重用他當將軍,就好像把瑟的弦柱用膠粘住然後彈奏一樣,是無法適應變化的形勢需要的。
趙孝成王知道將相和的典故,他對蔺相如貶低趙括的評論根本不予理睬。然而,就在趙括即將從邯鄲出發奔赴長平前線上任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令所有人感到詫異的事情——趙括的母親向趙孝成王打了一個報告,要求趙孝成王收回成命,不要任用自己的兒子取代廉頗。望子成龍是中國父母的普遍心態,現在趙括馬上就要成爲趙國的將軍了,趙括的母親卻親自打報告要把兒子的好事攪黃,這看似令人無法理解。身爲提拔重用趙括的老板,趙孝成王對趙括母親的做法感到很不可思議,于是就把老太太請來問話。趙括母親這樣解釋了阻止兒子當將軍的理由:“始妾事其父,時爲將,身所奉飯飲而進食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大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予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爲將,東向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于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王以爲何如其父?父子異心,願王勿遣。”趙括母親首先回憶了當初趙奢當將軍時候的工作、作風,一位身先士卒、低調謙虛的名將躍然紙上。趙奢即使當了將軍也會關心照顧十幾個人的飲食起居,親自端茶送飯,而趙奢的人緣極好,他的朋友數以百計。趙奢一旦得到了趙王的賞賜,就會把得到的金銀財寶分給手下的人。趙奢自從上任開始就完全不過問家裏的私事,一心撲在了工作上面。然而趙括一當上將軍就把架子端了起來,他首先把手下召集起來,自己高高在上地訓話,下面沒有人敢擡頭看他一眼。更離譜的是這位新上任的將軍還沒有做出任何成績就開始大肆斂財了,他先把趙王賞賜的金銀財寶搬回家裏收藏好,然後就在邯鄲城裏四處看樓盤,發現合適的房産就買下來進行投資。趙奢的母親痛心地發現自己的兒子跟丈夫完全是兩種風格,她知道趙括這樣的將軍是不可能克敵制勝的,讓他上戰場當將軍不僅會害了自己,也會害了趙家和整個趙國。
可是趙孝成王仍然不改初衷,他堅持要讓趙括取代廉頗。
趙奢的母親絕望了,她最後提出了一個請求:“王終遣之,即有如不稱,妾得無隨坐乎?”既然趙括母親已經預料到了趙括上任以後的敗局,而老板卻一定堅持重用趙括,這位深明大義的老太太就提出簽訂免責條款:此後因趙括引起的一切損失與趙括母親及其親屬無關。
趙孝成王答應了趙括母親的請求,口頭約定了免責條款。
趙孝成王頂住壓力堅持對趙括的任命很不尋常,蔺相如反對重用趙括或許有與廉頗的感情因素在裏面,而連趙括母親都堅決反對並且提出了非常有力的證據,這就應該能說明問題了。按常理一個老板應該會重新考慮對趙括的任用。可是趙孝成王卻一意孤行,非要把趙括推到前線總指揮的崗位上去,仿佛趙括不是趙括他媽生的,而是趙孝成王生的。
事實是趙孝成王和燕惠王一樣,他也不信任身爲前敵總指揮的名將。燕惠王不信任樂毅,趙孝成王不信任廉頗,君臣之間脆弱的信任如同豆腐渣工程一樣,禁不起外力的沖擊,所以幾句漏洞百出的謠言就可以促成臨陣換將。與燕惠王相比,趙孝成王爲自己貪婪的欲望和愚蠢的用人策略付出了更加慘痛的代價——四十萬趙國精壯男子像兵馬俑一樣被永遠埋在了長平的黃土裏。
軍事理論家趙括走馬上任,馬上在軍中推行了雷厲風行的改革。趙括首先將當初廉頗定下來的紀律和規矩全部改弦更張,緊接著,趙括又在軍中進行了大換血,廉頗的舊將都被趙括提拔上來的人取代。總之,趙括推行的軍隊改革的原則有兩條:凡是廉頗定的規矩全部都要改,凡是廉頗提拔的幹部全部都要換。
那支廉頗一手締造的趙國雄師還在長平與秦軍對峙,不過它的精神已經隨著廉頗下崗而遠去了。
與此同時,秦軍也進行了陣前換將,秦王啓用了武安君白起替換了原來的將軍王出任長平前線總司令。不過秦國的換將是在高度保密的狀態下進行的,秦王下令:軍中有泄露白起爲將者斬。
八月的一個深夜,長平,秦軍大營。
中軍大帳,武安君白起像一尊雕塑一樣坐在長平地圖前,整整兩個時辰,白起一動不動。在這凝固了的時空裏,武安君白起胸中的殺氣逐漸聚集激蕩,突然,白起猛然起身,一掌拍在了長平的地圖上。武安君白起的掌下,殷紅的血迹開始在長平的地圖上浸染蔓延。
翻看武安君白起的簡曆,這位令所有敵手生畏的秦國名將的戰績當中從來沒有過失敗、平局甚至是小勝,全殲敵軍,斬首N萬是白起在戰國戰爭史上從不打折的招牌記錄。那個N,在長平大戰之前大于等于二萬,小于等于二十四萬。在那個秋水一般冰涼的夜裏,一個創造全新殺人記錄的戰爭計劃在武安君高速運轉的大腦裏完成了醞釀。
當還在鹹陽的武安君白起得到廉頗下崗、趙括接任的消息,他就知道秦國必將贏得這場決定秦趙兩國命運的戰爭,而率領秦軍取得這個輝煌勝利的人將是自己。可是武安君白起沒想到的是勝利來得這樣快,對于已經適應了廉頗的白起來說,與趙括對決實在太沒有挑戰性。
新官上任的趙括等不及了,他抛棄了廉頗堅守防禦的戰術。在趙括看來,廉頗的確算得上名將,不過他顯然老了,堅守防禦是屬于老年將軍的戰術,這種戰術說得好聽叫穩紮穩打、謹慎持重,說得不好聽就是不思進取、畏敵如虎。這樣的戰術根本不適合年輕潇灑、才華橫溢的新版趙國將軍,于是,趙括下令擂起了進攻的戰鼓。
在趙括的率領下,趙軍四十多萬主力沖出了深溝環繞的堅固堡壘,主動向秦軍發起了攻擊。對面的武安君白起冷笑了,運動戰、殲滅戰正是這位戰爭機器的強項。
長平決戰開始了,這是趙括盼望的一天,更是白起盼望的一天。
大地在有節奏地震動,陣勢森嚴的戰車方隊席卷而來。四十多萬趙軍將士在年輕氣盛的趙括率領之下,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向秦軍壓了過來。
秦軍的前鋒大軍在與趙括大軍接戰後,象征性地抵擋了一下就像商量好了一樣開始潰不成軍,全線敗退。
長平大地上演了一場規模宏大的追殺戲,趙括像一只剽悍的獵狗緊緊追逐著武安君白起派出來的兔子。趙括追得很投入,秦軍的前鋒跑得很興奮。進入名將感覺中的趙括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四十萬大軍在追殺中已經逐漸拉開了距離,而此時趙括的對手武安君白起正站在高崗上向下望,他揮劍指向了趙括的背後。
趙括很快就追到了秦軍構築的堡壘跟前,白起的工事構築能力不亞于廉頗,執著而自負的趙括終于撞到了牆上。遮天蔽日的箭雨從白起的堡壘中飛了出來,沖在前面的士兵就像成熟的麥子遇到鋒利的鐮刀成片地倒下,恐怖的哀號阻止了後面追擊者的步伐。趙括不相信秦國的堡壘能擋住新版趙國名將的進攻,他歇斯底裏地不斷下令:攻擊!攻擊!不間斷地攻擊!
秦國堡壘下很快就堆滿了趙國士兵的屍體,這一幕對于站在高處的白起來說再熟悉不過,那些倒下去的年輕人再也不能與秦國爲敵了,再也不能爬起來戰鬥了。
趙括陷入了瘋狂的名將狀態,他仍然堅持督促著士兵們沖上去送死,血腥的氣息彌漫著整個長平。
突然,一匹快馬飛馳而來,一位偵察兵滾落馬鞍,向趙括報告:趙軍後方出現了一支秦軍部隊,趙括兵團的退路被截斷了。
名將趙括仿佛被一記悶棍擊中了腦袋,兵書上那些不利于自己的理論突然之間冒了出來:“百裏趨利者蹶上將”,兵書上說的那個上將莫非就是自己?
趙括還沒有醒過神來,身後突然傳來了海嘯一般的呐喊和厮殺。心神不定的趙括急忙爬上了一個高處的山坡向下望去,眼前的一幕讓趙括差點暈倒:一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秦國騎兵突然插入了趙括軍團的中部,現在這支騎兵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推進。趙括兵團好像一塊抻展的麻布,而那支騎兵好像一把鋒利的剪刀,趙括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四十萬的龐大軍團被白起的剪刀騎兵一分爲二。
放眼四望,乘勝追擊的趙括軍團已經被秦軍成功地分割包圍,敗相已顯。
聞到了死亡氣息的趙括突然想起了老年將軍廉頗的戰術,他傳令下去,全軍就地構築工事,堅守抵禦秦軍的進攻。
被分割包圍的趙括兵團很快陷入了困境——趙括帶領主力出擊的時候根本沒有攜帶辎重糧草,饑餓的士兵們很快就吃完了隨身攜帶的幹糧,趙括兵團陷入了糧荒。廣大士兵本來就對這位一上任就作威作福,不停地改規矩、換軍官的軍事理論家心存不滿。現在,軍事理論家的第一次實踐活動就害得四十多萬人陷入了絕地,于是疲憊和饑餓的士兵們開始抱怨和哀歎,趙括軍團中到處充斥著絕望的氣氛。
鹹陽的秦昭王很快就接到了前線傳來的消息,這位狼王一樣迅捷、凶猛的國王迅速下達全國動員令:“賜民爵各一級,發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及飲食(《史記·白起列传》)”。在秦昭王的號召和獎勵下,秦國十五歲以上的男子都趕到了長平,長平趙括軍團外圍被包圍得水泄不通。
另一邊邯鄲的趙孝成王也同時得到了壞消息,這位一意孤行的君王突然想起趙括母親的可怕預言,恐懼像一顆炸彈在趙孝成王的腦袋裏爆炸。這位曾經意志堅強的君王的判斷和決策系統瞬間癱瘓了,後來當趙孝成王逐漸恢複系統,並想起來要爲被包圍的四十萬趙國士兵們做點什麽的時候,秦王派去長平的民兵軍團已經像一條巨蟒一樣把趙括軍團死死纏住,所有的生路都已經斷絕了。
九月到了,秋風越來越涼,趙括軍團斷糧已經整整四十六天。
饑餓和絕望把趙國士兵變成了互相捕食的野獸,在長平的漫漫黑夜裏四處飄散著人肉燒烤的恐怖氣味(《史記·白起列传》:“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
趙括知道自己必須面對現實了,四十萬大軍全部被圍困在長平,這幾乎是趙國軍隊的全部主力。趙孝成王不可能冒險再派出一支軍隊來救援,即使派來也未必能突破那重重包圍,把自己救出去。如果再等下去不用秦軍來打,餓得發瘋的趙國士兵們早晚會互相吃完,而把士兵們帶上死路的軍事理論家趙括正是士兵們最想吃掉的高級大餐。
趙括率領部隊出擊,企圖突破秦軍的壁壘。他組織了四個梯隊的攻擊部隊,輪流向阻擋他的秦軍發起攻勢。然而,趙括錯過了突圍的最佳時機,四十六天的斷糧意味著士兵們已經失去了戰鬥的體力和意志,走路都打晃的士兵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突破以逸待勞的秦軍構築的堡壘。
最後,軍事理論家趙括不甘心自己被恨他的士兵們吃掉,于是硬著頭皮率領精銳部隊沖向秦軍。
這位少年得志的軍事理論家在拼命突圍的時候被亂箭射死。對于理論家來說,少年得志也許並不是什麽好事,一個“紙上談兵”的成語就這樣流傳了下來。軍事理論家死了,那些跟著軍事理論家出征的士兵們此刻也在饑餓和勞累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毫無鬥志。就這樣,武安君白起輕而易舉地俘虜了四十萬創造了四十六天斷糧生存記錄的趙國士兵。隨著勝利的來臨,武安君面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收容四十萬降卒就等于收容了四十萬餓得發瘋的餓狼,自己的軍糧很快就會提前透支殆盡,更可怕的是趙國士兵不會真心投降秦國,一旦找到合適的機會,這些人很可能還會起來反抗秦國。只要有這支廉頗一手訓練的四十萬趙國主力部隊存在,趙國就還有和秦國抗衡的力量,武安君白起最後給自己找了一個犯下嚴重戰爭罪行的理由,“前秦已拔上黨,上黨民不樂爲秦而歸趙。趙卒反覆,非盡殺之,恐爲亂。”上黨守馮亭把上黨獻給趙國直接引發了長平之戰,從這件事開始,武安君白起喪失了在征服了敵國土地以後成功征服人心的信心。在白起看來這四十萬趙國士兵永遠都是趙國人,他們永遠不會真心歸順秦國,永遠都會和秦國作對,要永絕後患,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四十萬士兵變成死人。
就這樣,白起親自策劃並執行了中國曆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屠殺,四十萬投降的趙國士兵被集體活埋。對人類來說,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在饑餓和恐懼中慢慢地耗盡體力和熱情,慢慢地窒息、慢慢地腐爛,四十萬趙國士兵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當他們被武安君白起手下的士兵推進挖好的深坑時,他們也曾經掙紮過,但是被反綁雙手的士兵們當時饑餓虛弱,根本無法跟如狼似虎的秦國士兵對抗。他們也曾經呐喊過,但是他們張開的嘴巴立刻被劈頭蓋臉的泥土填滿,他們眼前的那個光明世界慢慢沉了下去,終于陷入了那個黑暗的地下世界。
一次性集體屠殺四十萬人,無論如何也是一件很難完成的任務,這在冷兵器時代尤其困難。明知必死的士兵們絕不會束手待斃,四十萬人的拼死反抗爆發的力量很可能爲一部分人死裏逃生創造機會。然而事實是四十萬人幾乎全部被活埋,而只有兩百四十個的年輕士兵被白起放回去報信以羞辱趙國國王。白起能夠創造這個恐怖而血腥的記錄,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趙括在斷糧以後沒有及時突圍的錯誤決定,四十六天的斷糧徹底摧毀了趙國士兵的體力和意志,虛弱的士兵們根本無力與殘酷的命運抗爭。這個恐怖的消息迅速傳遍了趙國和其他六個國家,從此以後,白起這個名字也像一個恐怖的詛咒印在了趙國人的心裏,白起也因此成爲飽受诟病的兵家傳奇人物——從消滅敵人的戰績來講,白起不僅空前,而且絕後。白起創造的殺人記錄至今沒有人能打破,而這個記錄是在既沒有火藥,更沒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冷兵器時代創造的。正因爲如此,從人性的角度來看,名將白起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殺人魔王。後來有支持白起的學者認爲,白起當時屠殺趙國四十萬降卒的決策是正確的,因爲如果不這樣趕盡殺絕,後來這四十萬降卒很可能真的如白起預料的那樣再次找機會起來反抗秦國,那麽秦國取得長平大戰勝利的成果將大打折扣。另外,也有學者認爲白起的血腥屠殺給了其他六國一個明確的信號——投降是沒有活路的,因此,從長平大戰以後,六國的人們不再對與秦國妥協抱有幻想,從而跟秦國死磕到底,秦始皇統一六國的過程也就變得更加艱難和血腥。完全依靠血腥殺戮和強權鎮壓建立起來的秦帝國看似強大,實際上早就人心喪盡。正因爲如此,在陳勝、吳廣舉起義旗以後,秦帝國很快就土崩瓦解、二世身亡,成爲中國曆史上少有的短命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