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chard是我認識的第一位全職爸爸。
那是2013年初,我們一家剛搬到上海不久。我獨自在家帶一歲多的娃,很是無聊。
做了一番調查後,我在一個”Shanghaimama“的網站上找到約Playdate的小組(即帶娃一起聚會)。成員大多爲美籍華人,也有幾個金發的,大家每周輪流組織活動。說是活動,其實所費精力不多。把家裏的玩具拿出來讓年齡相仿娃娃們玩,再准備些小零食招待即完事。每次參與人數大概7-8個,清一色爲媽媽。
在我加入幾個月後,小組第一次出現了一位爸爸。他是Richard,來自澳大利亞,本職是廚師。因爲太太被派來上海工作,他賣掉在澳餐廳,當起了全職爸爸。
記得輪到在他家辦聚會時,他使出專業廚師功力,給我們做了他的拿手好菜:香炸葫蘆瓜花蕊和自制鵝肝醬。鵝肝醬是他廚房主打,希望能打進上海市場。他一邊給我們介紹,一邊把一歲半的女兒放進兒童高凳上。同時,他搬來椅子,准備給女兒餵食。
女兒貪玩,嘴巴吃著手裏還拿著玩具不放。Richard放下勺子,輕輕拿走玩具,語氣認真而平和地對女兒說:“我們說好的哦,吃飯不玩玩具啊。”
小女孩並沒有抗議,乖乖交出玩具後,張開嘴巴接住食物。在場的幾位媽媽看到此景,紛紛忍不住帶著贊美的語氣說,這個習慣太好了,然後吐槽自己給娃餵飯經曆。Richard聽了,和媽媽們熱烈討論起來。他身材高大,壯實,可說起女兒的事情,卻溫柔得如一只熊貓。
後來,由于妹妹出生,哥哥上幼兒園,我再也抽不出時間參加聚會,也沒再接觸任何全職奶爸。等再次認識另一位全職爸爸時,我才知道,這些隨妻子外派,或者來滬後全職照顧孩子的男士們,在上海了擁有了十分入鄉隨俗的稱呼——Guytai,即男性太太。
新認識的這位Guytai是我先生上司的丈夫,Ben,瑞典人。也是由于妻子工作調動,他放棄了工作,來上海成爲家庭主男。他有兩個學齡孩子,每天的任務便是騎著電瓶車,送孩子上學放學。
他們一家住在我家樓上。平日我帶娃進進出出,也時常碰見他。畢竟男女有別,我不能像和其他媽媽一樣,隨時約他出來吃飯聊天。
我們只是淺淺打個招呼,然後各忙各的了。唯有幾次我們兩家人聚餐,我問Ben孩子上學後都做什麽,他說,事情還挺多的,攝影,騎車,孩子學校活動。這歸功于Guytai在上海日漸壯大的群體。發起人建立了網站,供不同背景的Guytai們聚會,交流。
我一直好奇“Guytai”這個詞的原創性,也很想知道這個群體的故事。只是我們後來搬離了上海,念頭漸漸淡忘了。直到最近,我偶遇來自杭州的奶爸後,想法重新燃燒起來。
經過一番跟蹤,我找來五位奶爸,分別來自日本,中國,巴西,立陶宛,均定居在新加坡。
他們有的全職,有的在休爸爸假。每個人的背景各不相同,但其中也存在一些有趣的共性:例如,他們的朋友圈很窄,除了妻子,基本不主動認識其他爸爸朋友。又例如,他們都一致認爲,長時間和孩子相處後,自己成爲了更好的人。至于“更好”體現在哪些方面,下面就來聽聽這幾位奶爸的故事吧。
能見證孩子每天成長
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日本爸爸/工藤先生
和朋友說起,我即將采訪一位日本全職爸爸時,所有人的反應都是:哇,這可少見!的確,日本爸爸在陪伴孩子的時間上,比其他發達國家都少。全日本男性雇員中,只有1%願意從工作中擠出時間來照顧孩子。“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在日本依然根深蒂固。
因此,通過女兒的好朋友遇到工藤先生這位日本全職爸爸,我可謂十分幸運。
工藤先生曾是愛立信公司工程師,在美國接受過教育。因爲太太是新加坡人,工藤先生2008年辭去工作,隨太太來到新加坡。
在新國家找工作可不容易,尤其對于外國人。因多番努力找工作無果,而太太事業又穩步發展,工藤先生決定賦閑在家。待大女兒2011年出生,工藤先生自動成爲全職奶爸。
“覺得難嗎?”我問,“剛開始照顧孩子時。”
聽到問題,工藤先生低下頭思考。他戴著黑框眼鏡,臉修長而斯文,表情和我見到的許多日本男人不一樣。既沒有那種堆起笑容的谄媚,也沒有地鐵上白領的冷漠。他看上去很從容,不徐不疾地告訴我答案。
大女兒出生三個月,工藤先生的太太就得回去工作了。家裏請了女傭,但工藤先生覺得帶孩子還是應該親力親爲。他看了許多育兒書籍,學著書上建議,把每天的餵奶時刻都排在Excel表格上。換尿布,哄睡,工藤先生一樣也沒落。
“照顧孩子很難,”工藤先生說,“但這是責任,逃避不得。”
現在,兩個女兒都上小學了。工藤先生每天接送她們放學。他家有車,但還是決定放學和女兒們一起走40多分鍾,坐巴士回家。回家後,工藤先生輔導孩子日文作業,陪她們一起練琴。因爲工藤先生自己也喜歡彈鋼琴,三個人六只手聯彈,是他最享受的親子時光。
給我描述日常生活時,工藤先生兩邊嘴角輕輕翹起,很內斂,也很滿足。但走上一條與日本主流迥異的路,其他日本同胞又如何看待他呢?
“呵,他們連話都不願意和我說。” 工藤先生回答,有點無奈。
工藤先生口中的”他們“,指的是在新加坡遇到的一些日本白領男士。他們看不起工藤先生在家帶孩子,認爲他無關重要,不會爲他們的仕途帶來任何利益。所以就算日本人聚會,也從來不和他說話。反倒日本媽媽們,聽到工藤先生是全職奶爸,紛紛點頭稱贊,還適時給予幫助。
對于這種差別對待,工藤先生表示自己早想通了。他說日本是一個布滿規規條條的社會,大部分人都在乖乖遵守,因爲他們害怕被孤立,害怕和別人不一樣。但他不怕,他堅信真正的朋友,才不會在乎他是否在家帶孩子。
不過,當被問到家人的看法,工藤先生沉默了許久。有那麽幾秒,我甚至以爲他會結束采訪。無聲歎了口氣,工藤先生說話了。
他來自一個傳統日本家庭,父親是軍人,話少得可憐,父子倆幾乎沒什麽交流。直到父親去世,工藤先生說,他都不曉得父親腦袋裏在想什麽。至于母親,對兒子的“無所作爲”頗有微詞。只不過媳婦兒孝順,兩個孫女聰明伶俐,這麽多年過去,也不得不接受了。
家庭主男3年,全職爸爸8年,工藤先生說,他現在特別理解家庭主婦的難處。每天照顧孩子,張羅全家起居飲食,還要忍受孤獨。他說剛來新加坡那幾年,他也經曆過孤獨與抑郁。幸好後來帶孩子忙起來,盡量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談到未來,工藤先生和我分享了他朋友的故事。此友人曾是NHK主播,工作繁忙,錯過了孩子的成長,現在極其後悔。所以工藤先生說,
“能見證孩子每天成長,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男人體內的母性,需要多看書來激發
中國爸爸/丁林
我總能在學校圖書館碰到丁林。放學後,他帶著兩個孩子到圖書館。兩個孩子還小,上幼兒園,他幫他們挑了幾本簡單的英語書,找到安靜的角落,輕聲朗讀起來。
那時我還不認識丁林,可他給我的印象誠實而可靠:短頭發,運動短袖短褲,一個簡單的背包,毫無花哨裝扮。更重要的是,每天抽得出時間來接送娃,憑我的觀察,要不自己創業,要不全職爸爸。我試探著走進問他,果然,在家創業的全職爸爸。我詢問他是否願意分享自己的帶娃經曆,他一口答應了。
丁林來自中國北方。大學畢業後,他去了澳大利亞進修,然後回國定居上海。三年前,舉家來到新加坡。
在還未成爲奶爸前,丁林工作很忙碌。他就職于國際知名電商,工作之余考取了特許金融分析師 (CFA)。平時只有晚上8,9點後,才有時間陪一會兒孩子。後來生了老二,搬了國家,家裏老人幫不上忙,妻子事業又不能放棄。剛好丁林開始創業,可以在家辦公,工作時間也靈活。于是,丁林就成了在家上班的全職爸爸。
“你們家請傭人了嗎?”我問。
“請了,”丁林說,“但不能完全放心。”
丁林舉了個平常例子。他帶孩子去遊泳,傭人收拾泳衣,卻把防曬霜給忘了。
“怎麽可以忘了呢?”丁林說,眉頭皺了起來,心疼孩子的心情全攤在臉上。我能看出,這個外表算不上精細的男人,內心細膩得很。
從孩子一出生,丁林就全程參與。但他覺得不夠,買來育兒書籍惡補。這也是他甯願在家工作也不把孩子完全交給傭人的原因,他說教育一定得親曆而爲。
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有兩本書,一本是台灣媽媽寫的,另一本叫《如何說孩子才會聽,怎麽聽孩子才肯說》。他說,第一本是指導思想,一切以愛出發,什麽是表達愛的正確方法。第二本則是操作,學習關于教育和溝通的正確方法。
他說,男人大多感情沒那麽細膩和有耐心,不激發出體內母性的那部分力量,很難做到和孩子的正確交流與溝通。
除了細膩,丁林還有一招殺手锏。他會做飯,幾乎是專業級別。還在澳大利亞留學時,丁林曾在西餐廳打工,所以什麽意面牛排都難不倒他。他中餐也做得很好,要是遇到新鮮的豬腰子,他會花上兩小時來做一碗很正鬥的豬腰面。
“那孩子每天的菜譜,也是你安排的嗎?”我問。
丁林點點頭,給我發來他設計的菜單,葷菜、素菜、海鮮、湯、主食、甜點,全部加起來快80道菜式,足以撐起餐廳門面。我再仔細閱讀,發現菜譜裏既有簡單的清炒蔬菜,也包括需要花費很多功夫的炖湯類,還有很考驗手藝的面食如披薩,手擀面,肉夾馍。
想想我平時給娃做的飯菜,要不面條,要不把烹調任務直接扔給烤箱,實在自歎不如。丁林卻擺擺手說,
“嗨,我喜歡弄吃的罷了。”
自從在家帶孩子後,丁林只有等孩子晚上睡著後,才有時間打理自己的創業公司。和朋友聚會,他基本抽不出時間來了,更不用說認識其他爸爸們。所以,妻子成了丁林唯一的傾訴對象。他說,在家帶孩子後,他明白了帶孩子的累。他很感激妻子,無論下班後多疲倦,也耐心聽他訴苦。
我問丁林,計劃在家帶娃到何時。丁林頓了頓說,“沒想過”。轉而又掐指算了算,自言自語道:“你看還有初中,高中,那時功課也重呢。”
“起碼到大學吧!”丁林說,神情異常堅定。
心裏藏著演員夢的全職爸爸
中國爸爸/劉锴
今年八月中,我總在接娃路上碰到這樣一位男士。他的裝扮很有風格,草帽,花襯衫,長了許多刺的背包。我看他和我走進同一間學校,也和我一樣順著過道,一頭紮進焦急等候的家長堆裏。
我于是開始留心觀察,發現每次接完孩子,他都會和孩子坐到飯堂的一角,從背包裏拿出粉色的小飯盒,打開,把一瓶牛奶和四片餅幹遞給孩子。吃完,兩人有說有笑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出于對這位潛在全職奶爸的好奇,我終于有一天主動和他攀談起來。他大方地介紹自己叫劉锴,搬來新加坡不到一個月。
“你是全職爸爸嗎?” 我問。
“是呀”,劉锴說,很自豪地補充道,“女兒是我一手帶大的。”
劉锴和妻子來自大西北。但過去十多年,一直居住在杭州。他原本供職于朋友的創業公司,後來公司裁員,剛好太太又懷孕。鑒于家裏父母不能長期幫忙,妻子工作又穩定,劉锴便主動提出留在家裏,自然進入全職爸爸角色。
但這條路一開始走得並不容易。孩子剛生下來那會兒,劉锴母親和丈母娘都來了。四個大人圍著一小娃轉,小娃一哭,大人就鬧,紛紛擾擾,劉锴實在受不了。可是,他那時帶娃經驗爲零。再說,一個大男人也能帶好娃?
但他下定決心了,趕緊學會自己帶娃,好讓兩方家長省心之余,也還他和妻子一份清淨。
哄娃睡覺是劉锴給自己的第一項“試驗項目”。他看著丈母娘抱著十幾天大的女兒,晃著晃著就把娃哄著了。
“這太神奇了!” 劉锴說。
他也想學會,可又覺得丈母娘的方法太費力。于是,劉锴設想了另一套方案,並在女兒身上“做試驗”。女兒快到午睡時間,劉锴找來一本唐詩。他一邊抱著女兒,一邊用單調的語調來念,從“靜夜思”一直到“琵琶行”,足足念了差不多一小時,女兒終于睡著了。之後,女兒入睡時間逐漸縮短,還因此喜歡上了唐詩。
初次嘗到勝利的味道後,劉锴開始相信自己的帶娃能力。盡管丈母娘半信半疑,劉锴還是把老人送回老家,獨立攬起帶娃任務。那時女兒還不會走路,劉锴一個人要做飯,做家務。但他不怕,把女兒放進嬰兒高凳,連人帶凳搬到廚房,劉锴一邊做飯一邊高唱“敢問路在何方”,安撫女兒同時還兼顧炒菜,兩全其美!
“你可真厲害!”我贊歎道,說起自己當初只要娃在旁,無論做什麽都膽戰心驚,生怕一分神娃就哭鬧。劉锴說,“孩子是大人情緒的鏡子,我們緊張,孩子就緊張,所以保持情緒穩定很重要”。
“可如何做到呢?”我問。
“我讓女兒給我喊停。”劉锴說,“一看到我情緒不對,就趕緊提意見說,‘爸爸不要這麽生氣說話。’這樣我就能重新調整。”
怪不得在學校看到他們父女倆那麽融洽,原來是這樣溝通。劉锴點頭說,正因如此,女兒比同齡人情商高,不容易急躁。
現在搬來新加坡,劉锴怕女兒中文跟不上國內進度,自創出一套拼音課件。我浏覽了他的Ppt,還挺有趣。例如第一節課講“a”,劉锴配上口訣“圓臉小辮兒aaa,嘴巴張大aaa”。又如“fei”的拼音,他在旁寫上了“肥豬拱門”,還標了兩只彩色的小豬。
每天放學回來,女兒必定主動提出學習這套拼音教材。劉锴說,學習一定要興趣引入。孩子覺得好玩入門了,堅持下去就不難了。
最近,劉锴妻子懷二胎了。爲了哄妻子開心,每天打點好孩子送上學後,劉锴回家一定還要和妻子共進早餐。他在這裏沒什麽朋友,也不打算認識其他爸爸們。把妻子和女兒照顧好,是劉锴一天最大的成就。
我問劉锴,等二胎生下來,打算請傭人嗎?劉锴搖搖頭。自己把女兒帶得健健康康,知書識禮,連丈母娘都刮目相看,第二個孩子肯定沒問題。
不過,劉锴心裏,可藏著一個很大的夢想。
“當演員!” 劉锴說,“孩子越大,我越放手。然後,去橫店碰碰運氣!”
4個月爸爸假,我終于明白了做父親的責任與意義
巴西爸爸/Roger
“其實我算不上全職爸爸。”Roger說著,把其聯絡方式遞給我。
他已答應和我分享做全職爸爸的經曆,可不知爲何又猶豫了,所以才說了這句話。我也以爲他想放棄,最後電郵確認時,Roger竟同意見面,這才有了他的故事。
Roger來自巴西,在某國際網絡社交媒體從事行業。這條信息或許和全職爸爸毫無聯系,但正因爲供職于此公司,Roger才得以享用長達4個月的爸爸假,從而成爲一名短暫的全職爸爸。
“四個月爸爸假!”我說,“新加坡的宜家公司也沒有這麽好的員工福利呢!”
Roger點點頭,笑了笑。他給我的印象總很休閑,說話慢悠悠,走路慢悠悠,和我印象中熱烈的巴西桑巴或巴西足球有點不一樣。可這麽一個沉得住氣的人,第一天休爸爸假,就被一個小小的問題弄得抓狂:
女兒的頭發,怎麽弄呢?
那天,正好妻子臨盆二胎,已住進醫院。出發前,妻子已給Roger臨時抱佛腳,可面對女兒的披肩頭發,Roger緊張得幾乎咬破嘴唇。這千萬條發絲,應該如何放進水裏洗呢?洗完,又該如何弄幹?毛巾?吹風機?還是晾在太陽底下曬?啊,謝天謝地,終于幹了!可女兒要求馬尾辮,這什麽玩意兒?梳子戰戰兢兢地剛碰到頭發,女兒喊起來了:
“你弄疼我了,爸爸!”
“對不起,對不起!” Roger恨不得把十指手指頭都塞進嘴巴裏咬,好讓自己鎮定下來。
幸虧,還是女兒來搭救。她從Roger手中拿過梳子,自己對照鏡子梳起來。
“喏,爸爸,先把頭發分幾小撮梳開,然後這樣用橡皮筋紮起來,知道嗎?” 女兒回頭轉向Roger,眼光含著期待,期待眼前的爸爸趕緊成長。
說來慚愧,自從女兒出生,Roger幾乎很少參與家務。因爲妻子是全職媽媽,也喜歡照顧孩子,所以就算家裏沒請傭人,Roger也用不上幫忙換尿布或餵奶。他能做到的只有周末,帶孩子去遊樂場玩。
Roger說,在他來自的國度——巴西,傳統角色分工依然普遍存在當今社會:母親,一定得帶孩子,會做飯。父親呢,會賺錢即可,而且要比妻子賺得多,這才算個真正男子漢。所以,全職爸爸的概念對于Roger,算是陌生。加上大女兒出生時,他們住在馬來西亞。那兒的爸爸假只有……兩天。
來新加坡後,正好新入職公司給予這樣的福利,Roger便開始了人生第一次全職爸爸的經曆。
跨越了女兒頭發這一障礙,Roger逐漸上手。因爲家住得離學校有點距離,Roger給他和女兒設計了最佳接送交通工具,即上學的士,放學公車。他說他很享受每天放學,牽著女兒的手,慢慢聽她講和班上哪個小朋友成爲好朋友。到了家,Roger陪女兒遊泳,玩耍,一直到女兒睡著。他說,在家陪孩子比上班累多了。有時候,他很想念上班的時光。但想到現在能多陪陪女兒和家人,也是另一種滿足。
我問Roger,“你會做飯嗎?”
Roger搖搖頭說,“你知道巴西男人只會做兩種菜:燒烤和(外賣)Pizza。”所以孩子的飲食,太太搞定。大人吃的,Roger基本靠外賣解決。幸虧新加坡近幾年外賣事業蓬勃發展,Roger趁機嘗遍各國美食。
11月,Roger即將休假結束,重返職場。我問他:這幾個月最大的感受是什麽?
Roger努起長滿絡腮胡的嘴巴,思考了片刻。然後,他很認真地和我分享了以下這段話:
“育兒這件事,女性顯然更具優勢。孩子天生就依戀母親,加上媽媽在孩子身上付出更多時間,母親與孩子的關系很容易建立。相反,父親和孩子的關系,則需要更多投入才得以建立。我很高興過去幾個月,有機會和孩子朝夕相處。這些時光讓我終于懂得,作爲父親的責任與意義。”
喜歡創業,更喜歡帶娃
立陶宛爸爸/Rimas
2013年,Rimas正式成爲全職爸爸。他並非新手上路,早在2001年,他就給第一個孩子換過尿布——這是他第三次當爸爸。
他是我在新加坡認識的幾個立陶宛朋友之一。第一次見面,我就看得出他是一個被上天賦予了善良的人。圓圓的臉龐,圓圓的肚子,很有笑面佛的面相。
我們約在他家的辦公室進行采訪。他特意給我們倆都倒了紅酒,好讓工作變成享受。他家的白底黑斑小狗,自作主張也把自己請進來。Rimas拍拍小狗的背脊,小狗乖乖躺在他肥厚的大腳旁。
Rimas大的兩個孩子已經上高中,是他從上一段婚姻帶來的。和前妻離婚時,法官把倆孩子判給了前妻,Rimas只准許周末探訪權。後來,前妻因身體原因,無法獨立照顧孩子。一個電話,Rimas便把孩子們接過來。彼時,他已與現任妻子共組家庭。
2013年,Rimas和妻子迎來他們的第一個寶寶。妻子爲某著名咨詢公司高管,産假休了三個月就急著回去工作。Rimas本也身處要職,是一間小型公司總經理,但他想抽時間多陪陪孩子。
按道理,立陶宛,這個波羅的海小國的産假政策,完全媲美北歐國家。新媽媽享有18周帶薪産假,新爸爸4周。之後,父母輪休另外的156周假期。Rimas遂和公司提出一年的爸爸假,公司沒有批准,回頭把他開除了。
“就這樣開除了?!”我很是驚訝。
“嘿,公司政治嘛。” Rimas樂呵呵地說。
“你當時覺得難過嗎?”
“難過?” Rimas反問,“我開心都來不及呢,哈哈。”
被開除了的Rimas,每天在家照顧孩子,餵奶,換尿布,十幾年前的技能又重溫了一遍。家裏兩個哥哥姐姐都很疼愛這個小妹妹,他們當時一個15歲,一個12歲,每天自己上學放學做作業,比較省心。尤其大女兒,非常獨立。因爲成了一家五口,原來的兩房兩廳住不下,Rimas在同一樓層再買了一間小公寓,給大女兒單獨住。
“她那時才14歲呢!” Rimas說,一副驕傲老爸的樣子。
至于兒子,青春期時只顧著玩遊戲,很是讓Rimas費心了一段時間。但現在想起,Rimas覺得這些都是帶孩子必須面對的挑戰,保持輕松心態就好。
待小女兒上托兒所,Rimas開始創業。因爲抓住了市場機遇,他成立了自助倉事業,是立陶宛第一個涉足此領域的生意人。我問他,創業需要很多時間精力,加上照顧三個孩子,如何兼顧得來?
“沒什麽難的啊!”Rimas聳聳肩。他說,創業前的准備,大多能在家裏完成。加上他有人脈,又是做出身,事業很快上軌道。不到一年,他雇了5名員工,自己只上半天班,剩下時間都來陪孩子。
Rimas很喜歡戶外運動。只要一有假期,他就帶上一家人出遊。別看他身材屬微胖型,可是滑浪風帆好手。孩子在他的影響下,也個個能爬山滑雪。Rimas說,做家長需要適當給孩子一個推力。就算他們對某些事物害怕,恐懼,只要挑戰成功第一次,以後就再也不怕了。
我問Rimas,既然立陶宛産假政策福利那麽好,在他的國家全職爸爸是否像北歐國家一樣多?Rimas搖搖頭。他說在立陶宛,定義男人是否成功,標准依然只有一條:賺錢。
“你的朋友會覺得你是失敗的嗎?”
“嗨,幹嘛在乎別人怎麽想呢?”Rimas說。他覺得做全職爸爸,能學到更多生活知識,可比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有趣。
由于妻子工作調動,一年前Rimas一家搬來新加坡。在孩子們的學校,倒能碰到多一點全職爸爸。但在女兒班的群裏介紹時,他還總被先入爲主是全職媽媽。以前在立陶宛的生意,賣掉了。每天送完孩子上學,他說,一定得找點事情來幹,成天躺在沙發看電視,一不小心就成沙發土豆。
我問他有沒有主動認識其他爸爸們,他搖搖頭,說去學了遊戲設計。課程不怎麽樣,起碼讓自己忙碌起來。
Rimas也許還得在新加坡住上兩三年,他轉得飛快的商業頭腦,又開始到處嗅聞商機。但他說,相比照顧孩子,這些都可以從長計議。我問他,當初決定在家帶孩子,後悔嗎?
Rimas嘴角調皮地翹了翹,“你認爲呢?”
“來,”他遞過來酒杯,“幹杯。”
這些爸爸哪裏不男人了呢
和五位全職爸爸聊天,很奇妙,感覺我們是同行,就算不說話,也對彼此的工作有所了解。
在家帶孩子,遠比外人看起來難。每天送娃,買菜,做飯,做家務,接娃,作業,課外活動,吃飯,洗澡,哄娃睡覺。沒有新鮮感,沒有同事鼓舞,什麽團隊建設?想都不用想。每天的生活,像身陷輪回,一圈又一圈,永不見出頭日。漸漸地,“自我”會如舊衣服,被日常磨得千創百孔。更不用說孤獨,路上每個人都似乎朝著自由奔去,只有留在家帶娃的人,捆綁,被困。
我無法告訴你,過去八年全職媽媽生涯,我的精神崩潰成碎片多少次。可我是女人,我可以哭,我可以抱怨,我可以拉下臉帶娃去別人家蹭飯。而這些全職爸爸們,除了妻子,他們很少伸手尋求幫助,也幾乎不讓別人走進心扉,就像一座座,孤獨的小島。
所以,帶娃這件事,全職爸爸面臨的期待更苛刻。正如文中幾位爸爸提到,社會衡量一個男人成功與否,依然金錢至上。可這些爸爸們,以另一種方式給家人撐起一片天,哪裏不男人了呢?
看來,什麽是“真正男子漢”,是時候重新下定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