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中國古代高度集權的君主專制中,決定了君臣之間的主奴關系和相互猜忌,君王和臣子的相互角力,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的戲劇。君王若以詐術和暴力治臣,臣子便以暴力篡弑,或以韬光養晦之計求自保。
在劉邦建立西漢後,朝野都籠罩在劉氏抑制功臣的恐怖當中,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
謀臣張良,卻憑著自己的智慧,功成身退,幸免于難,而他和君王劉邦之間的角力,也值得再三細品,關注反思。
位于長城以內的“農耕”文化是統一邏輯下的統治基礎,但是君王是人不是神,精力有限,只能雇傭大量的官吏代理施政。如《韓非子·外储说右下》中所述:
明主治吏不治民。
便揭露出君主治理的一大特色。君主大量的精力主要花在和臣子周旋中,其間,便隱藏著封建智君臣文化的許多秘密,並催生出一個接一個波詭雲谲的故事。
先說曆代主仆本質的君臣關系
在權力高度集中的君王政體中,從根本上決定了君臣關系的主仆性質,在顯現方面:只有兩種略帶差距的制度設計。
一種乃是在儒家思想倡導下的限民主式君主集權。
意思淺顯易懂,就是承認君主的絕對主宰地位。從《論語·季氏》中看,维护“礼乐征伐自天子出”集权原则,要求臣子对君王尽忠“勿欺之,而犯之”。或者“君命召,不俟驾行”。可见在整个以《论语》为儒家倡导记录中,都是主张君主集权下的君臣有限民主。
另一種是法家主張的君主絕對集權的君臣主仆關系。
法家推崇的一些列制度,是爲了迎合君主無限集權的欲求,特此強調君臣之間上下、尊卑、主仆的關系定位。正如法家申不害在《群書治要·大体篇》中明示的:
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號,臣如響;君設其本,臣操其末;君治其要,臣事其詳;君操其柄,臣事其常。
由于君主高度集權有本能的排他性,專制傾向,因而儒家的溫和設計始終未成爲主流,但也沒有成爲絕響,而是一直骨血未斷。
不管是儒家還是法家,形式上的差異表明君臣關系,其本質還是沒有發生轉變:君爲主,臣爲仆。曆代聰明謀士最需要明白的道理,並且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的也同樣是這個。一旦試圖以平等姿態,甚至妄想越過君權,離洗白就不遠了。
張良的聰明,就在于他把這個道理刻在了心中。
從劉邦與君臣博弈局面中看張良智慧
我們從《史記》、《漢書》的記載中均可看到史家對于劉邦的評價(注意這史家就是劉家後代掌控天下時期的記錄,不敢輕易亵渎祖宗):“慢而侮人”、“素慢無禮”、“輕士善罵”,並無道德可言。但是他卻是一個徹底的功利主義者和實用主義者,爲了達到“王天下”的目的,可以掩蓋其真心,達到禮賢下士的姿態,並能“與天下共利”,舍得與人分利。
借著與人同利的理由,調動名將,謀臣積極性,爲他鞍前馬後,同創天下。正如吳思先生所言:
暴力最強者的選擇,體現了對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追求,而不是對正義的追求。
所以對于士人,臣子而言,所謂“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只要能夠贏得主人的認可和信任,就心甘情願爲他賣命。蕭何如此,韓信如此,張良更是如此。
但是劉邦對各類人才的態度,畢竟是以是否對自己有利作爲衡量標准,一旦時過境遷,外敵覆滅,必然會把矛頭對准內部,哪些臣子是對自己最大的威脅。
我們注意到劉邦在想要廢除太子這一事上,張良的策略如何。此時呂後知道唯有張良可撼動劉邦的決定,于是求良勸谏,張良回複她:
“始上數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余人何益。”
——《史記·留侯世家》
可見張良深知環境變化對于君臣關系的影響,可惜其他人不太明白這個道理。
直到後來,劉邦以陳平計“械系信”,信曰:
“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
——《史記·淮阴侯列传》
韓信死到臨頭才明白“天下已定,劉邦翻臉不認人”的道理,而張良,早都明白了。
誠然,連劉邦自己也承認:“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並稱其爲“人傑”,但自從韓信要求立齊“假王”開始,就埋下了不信任的種子,也正是劉邦這句“用並不如韓信”,才有了韓信“勇略震主”的嫌疑,
較之韓信,蕭何張良的處境雖爲好一些,但也不是高枕無憂,如蕭何和劉邦的角力,往往通過“貪腐自黑”手段,把一些小把柄落入劉邦手中,以求自保。蕭何這些舉措,無不在暗示于劉邦,自己只是臣子:愛財,不求權,更于江山絕緣。
細說張良之智慧
張良作爲“爲韓報仇”的韓國世代貴族後裔,在反秦一事上,和項羽、劉邦等反秦有共通的利益。但確如蘇轼所屬:
圮下老人之考驗張良,乃是惜其“出荊轲聶政之計”,折其“少年剛銳之器”,以“使之忍小忍而就大謀”。
——《素書》
而他選擇長期跟隨劉邦,則是印證那句“士爲知己者死”的信條使然。
“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爲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之”。
——《史記·留侯世家》
這就有趣極了,他讀黃石公所授的《太公兵法》,不就是爲了當“帝王師”嘛。所謂音實難知,知實難求。而劉邦,簡直就是他的“知音”,這也是古代士人所追求的最高人生價值。
智慧一:
同樣在劉邦麾下,張良和蕭何、韓信等人有本質上的不同,他既“未嘗特將”,也不介入具體是事物,而只是“爲畫策臣,時時從漢王”,用他的話說,這叫“以三寸舌爲帝者師”。雖然當初曾“聚百余人,從漢王,但後面絕對不帶兵”,在此基礎上,毫無組織根基而言。
如果在漢建立前,他還有項伯這樣的好友,到了建國後,他就徹底成了一個光杆司令,就舌頭一張,爲劉邦出謀劃策。
前者沒有手握重兵重權嫌疑,後者也無結黨營私的情況,在此情況下,又能爲帝王出謀,劉邦信任他,也是他後來“身名俱全”的原因。
智慧二:
”即便如此,張良也並未放松警惕,他深知劉邦這人疑心大過天,稍有不慎,就惹禍上身。至于天下既定,論功行賞時,在蕭何的封賞問題上已鬧過一次糾紛,終由劉邦維護而定“蕭何第一”。但是後來蕭何遇到多次麻煩,都跟“蕭何第一”有關。
此時的張良,能夠站多遠就站多遠。
劉邦說他雖無軍功可言,但有運籌帷幄之功勞,令其“自擇齊三萬戶”。張良立即表態“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劉邦才封張良爲留侯。不管他內心作何感想,此舉起碼有一石二鳥的功效:避免了軍功臣的妒忌,同時打消了劉邦的顧慮。
智慧三:
史料均稱張良體弱多病,以致在入關後“閉門不出歲余”,以後,他又多次稱病。《史記·留侯世家》说他“状貌如妇人好女”,实乃文弱书生一枚。但是他又能够把握好这个度,并非多病孱弱到不能临朝视事的地步,避免君王怀疑。
韓信一介武夫,不懂以“謝病”逃避風險,而張良簡直運用得爐火純青。
縱觀曆代君臣之間的角力,加上某些客觀條件和主觀努力的作用,才促使張良未出現“敵國破,謀臣亡”的覆轍。其間,確實表現出對王權的洞察和智慧。
張良智慧運用,正如《孫子兵法》那句:知己知彼,以柔克剛;即便換個脾性的劉邦,他應當也能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