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年,中美關系因爲南海爭端、貿易戰等問題,日趨緊張。隨著2020年新冠疫情的爆發,中美關系進一步惡化。
美國總統特朗普5月14日在接受福斯電視台訪問時,再次爲中美關系投出震撼彈,強調他現在不想與中國領導人對話,甚至表示他可能完全切斷與中國之間的關系。
這使得夾在中美之間的小國新加坡的處境越發左右爲難,壓力山大。
新加坡是中國的近鄰,和中國淵源深厚,往來密切。
而新加坡和美國又有著長期的穩定政治經濟和軍事合作。
在中美雙方關系劍拔弩張的今天,新加坡會選邊站嗎?
你覺得,新加坡在中美之間,會選擇誰?
01. 新加坡與中國:“相愛相殺”
新加坡是中國緊密相依的鄰居,也是世界上除中國之外,唯一以華人爲主的多元種族國家。
自新加坡建國後,幾十年來,新加坡沒少與中國“相愛相殺”,新加坡與中國的關系變化也經曆了幾個明顯的階段。
在李光耀執政期間,新中一直保持較爲友好的關系,可以說是新中關系的“蜜月期”。
李光耀自1959年出任總理至2012年一共官式出訪304次,到過83個國家和地區,其中十分之一的外訪都是前往中國。
自1976年5月首次訪華至2011年5月的最後一次訪問,李光耀在35年間共訪華33次。他是少有曾見過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和習近平這五代中國最高領導人的外國政要。
上世紀70年代,新加坡面臨嚴峻的地緣政治格局和外交生態環境,新加坡在處理內政、外交事務時,格外地小心謹慎,步步爲營。
新加坡獨立之初,中國領導人就提出希望與之建立外交關系。但是,當時中國受到了西方的封鎖,再加上意識形態的不同,李光耀選擇在政治上回避中國。
新中雙方的第一次接觸,是在1971年通過李光耀所稱的“桌球外交”進行的。新加坡首次派桌球隊應邀參加了在北京舉行的亞非桌球友誼賽。
接著,中國提出建議,擬于第二年派遣一支桌球隊到新加坡進行友好訪問,新加坡方面欣然同意。
新加坡外交務實而講求原則,在李光耀第一次訪華時就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1976年5月,李光耀第一次訪華。83歲高齡的毛澤東抱恙會見了李光耀,時任中國政府總理的華國鋒與其進行了三輪會談。李光耀明確表示,中國是亞洲的大國,新加坡不可能,也不會反對中國,中國越強大,對新加坡越有利。
新加坡與中國有共同的曆史文化與傳統,許多觀點也很相似,只是建交的時機還不成熟,但要努力發展經貿合作關系。
隨後,在1978年,新中雙方迎來曆史性的時刻。1978年11月12日這一天,鄧小平到訪新加坡,李光耀親自到機場接機。此後,兩位領導人建立起很好的互信關系,也開啓了新加坡參與中國改革開放的不解之緣。
在2018年,中國改革開放40年紀念大會上,特別感謝了10位外國人所做的貢獻,其中一位就是新加坡已故總理李光耀。
有學者總結,李光耀曾助力推動中國改革開放進程。早在1978年,中國改革開發前夕,鄧小平就曾去新加坡考察,從李光耀那獲得啓發,學習新加坡發展經濟和治理國家的經驗,並由此堅定了改革開放的決心和信心。
上世紀90年代,李光耀退居二線,但仍然在推動新中的第二輪合作,即新加坡在中國的直接投資,建立了蘇州工業園區,由此通過帶動一個城市的發展,進一步拉動了長三角經濟的飛速發展,開創了國家經濟合作新模式。
在本世紀初,李光耀又推動了新中第三輪合作,建立了一種更加環保、更具生態意義的經濟模式,即在天津建立了新加坡生態工業園區,將一種新的生態經濟模式引入中國。
李光耀曾表示,中國自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以來,政治穩定,經濟快速發展,社會面貌發生了巨大變化,這不僅造福中國人民,也爲地區和世界和平繁榮作出了重要貢獻。
因此,在李光耀去世後,中國領導人在發出的唁電中稱呼,“李光耀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盡管李光耀在外交立場上與中國來往密切,但是在內政上長期推行“去中國化”,比如減少華文教育和華文學校等等。目的是爲了塑造多元文化,培養國民做“新加坡”人的覺悟。
直到1990年,新加坡和中國才正式建交。
那一年也正是李光耀卸任新加坡總理的一年,他在卸任之際完成了和中國建交的夙願。
“今年底我將卸任總理一職,希望今年10月訪華,會見中國新一任領導人。我衷心希望在此之前,無論如何也要完成兩國建交的曆史使命。”
後來,李顯龍在談到和中國建交的時候,也再一次印證了李光耀對同中國保持審慎獨立關系的態度:
“新加坡極其小心地避免做任何可能讓自己被誤認爲是中國的爪牙的事情。爲此,新加坡直到1990年才與中國建交,成爲除文萊外最後一個與中國建交的東南亞國家。”
因此,李光耀時期的新中關系可以概括爲既親近又疏離,雙方都在極強的外部壓力下。小心拿捏分寸向著對方靠近。
2015年3月,新加坡開國總理李光耀去世,新加坡正式進入了“後李光耀時代”。
新加坡和中國的關系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2016年8月,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在“南海問題”海牙仲裁案出台後公開表示,仲裁庭的裁決對各國的主權聲索做出了“強有力的定義(A strong statement)”。此言論被很多人認爲傾向美國,對中國不友好。
同年8月,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在訪問美國期間,對美國總統奧巴馬稱贊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略。這種做法再次讓人感覺新加坡親美疏中。
2016年9月,新加坡駐中國大使羅家良和《環球時報》就新加坡在不結盟運動首腦會上提南海仲裁一事大打口水戰。
2016年11月,新加坡武裝部隊的九輛泰萊斯(Terrex)輪式裝甲運兵車在香港過境時被扣留。此事引發新加坡和中國之間的一場小型外交風波。2017年1月,在經過外交交涉後香港放行新加坡裝甲車。
2017年3月,新加坡總理李顯龍接受英國廣播電台BBC的專訪時,曾對上述時間進行回應,下面是雙方對話的節選:
BBC記者Steven Sackur:最近新加坡和中國的關系好像很緊張。你們的裝甲車也被中國政府扣留。你對中新關系擔心麽?
新加坡總理李顯龍:我們和中國沒有任何大問題,只是一些小摩擦。裝甲車被扣屬于小摩擦,已經得到妥善解決。
BBC記者:你之前支持海牙國際法庭對于中菲南海島嶼爭端的仲裁判決,是不是因爲這個而惹怒了中國?中國對于你的聲明感到非常憤怒,感覺你背叛了和中國的友誼。
李:我被誤解了。我沒有說支持法庭的判決,我說的原話是,該仲裁是一個非常強有力的判決(A strongstatement)。這和所謂的“支持判決”是完全不一樣的。
盡管李顯龍做了這樣的自我辯白,但似乎在中方那裏並沒有起到作用。
2017年5月,中國政府在北京召開“一帶一路”國際峰會,邀請了包括俄羅斯總統普京、意大利總理真蒂洛尼、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印度尼西亞總統佐科等29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受到邀請參加峰會。
但是新加坡總理李顯龍沒有出席。代表新加坡參會的國家發展部部長黃循財表示,新加坡總理李顯龍沒有受到中方邀請。
面對中國的快速崛起,作爲近鄰小國的新加坡很難不對此感到警惕和壓力。此外,兩國還有意識形態的本質區別。因此,兩國之間不可能一直處在“蜜月期”,産生分歧和摩擦是在所難免的。
2017年,新加坡著名外交官,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院長馬開碩就曾表示:
“新加坡應以中東國家與卡達斷交爲前車之鑒,牢記“小國應有小國的作爲”。
他認爲,隨著新加坡進入後李光耀時代,外交行爲也應改變,新加坡外交團隊在南海課題上的言論不夠克制,事事都有正確的時機。大國爭得面紅耳赤之際,並不一定是強調自己原則的最佳時間點,新加坡在回應南海仲裁案時應“考慮更周全。
但是就在短短4個月後,李顯龍突然受邀前往中國進行正式的國事訪問。在北京得到了最高規格的元首接待,會見了多位中國領導人。
新加坡總理此番毫無預警的訪華行程被媒體稱爲“突然、倉促的旋風之旅”。
結束訪華行程之後的李顯龍而已向當地媒體表示:新中關系平穩向好。
因此李顯龍訪華,標志著之前因爲南海問題和香港事件,一度降溫的中新兩國雙邊關系開始回暖。
從那時起,新加坡再次根據國際形勢調整了對中國的外交態度,擱置分歧,求同存異。
由此,新中關系也進一步向前發展。
02. 新加坡與美國:“可靠的夥伴”
新加坡外交部長維文對新加坡和美國關系的定義是“可靠的夥伴”。
早在1836年4月7日,美國在當時隸屬于大英帝國海峽殖民地的新加坡建立了領事館。1965年8月9日,新加坡因被迫脫離馬來西亞而宣告獨立。
1965年8月11日,美國國務院發表聲明承認新加坡共和國後,正式建立起外交關系,美國于1966年在新加坡建立領事館。
新加坡的首任總理李光耀曾多次訪美。1967年10月,李光耀首次訪美,在芝加哥一個午餐會上,他向商人與企業家講述了新加坡如何從一座小漁村發展成爲擁有200萬人口的大都市的過程。
2016年,總理李顯龍應美國總統奧巴馬的邀請,正式訪問華盛頓。新加坡外交部長維文稱“這是罕見的榮譽”。
上一次類似的邀請是在1985年。當時,建國總理李光耀受時任美國總統裏根邀請前往華盛頓。
1985年10月8日,李光耀與夫人柯玉芝與美國總統裏根夫婦的合影
新加坡還被選爲2018年美國和朝鮮領導人會面所在地,引起全球矚目。
新加坡和美國不僅在政治上往來密切,經濟和軍事合作更是兩國關系的兩大支柱。
當前,美國仍是新加坡最大的海外直接投資者,總部設在新加坡的美國公司超過3700家。在美國-新加坡自由貿易協定推動下,新加坡是美國在東南亞的最大貿易夥伴。
而新加坡對于美國的投資也是毫不手軟,十分慷慨。新加坡外交部長維文曾經表示:
“盡管我們是個彈丸小國,在亞洲國家中,新加坡是美國第四大海外直接投資者。我們也簽署了可以協助確保美國在區域的經濟與戰略存在的“跨太平洋夥伴關系協定”(TPP)。”
國防和安全是新美夥伴關系的另一重大支柱。新加坡的武裝部隊定期參與美國主導的聯合軍事演習,新加坡空軍也有一些特遣小分隊駐紮在美國。
新加坡也爲美國在亞洲的軍事存在提供方便,允許美國使用新加坡的國防設施。2015年,新美簽署了《加強防務合作協定》(enhanced Defence Cooperation Agreement),探討在網絡安全和反恐等新領域合作。
這一舉措也象征著新美兩國的軍事合作進一步升級。
03. 李顯龍的選擇
基于新加坡與中國和美國都有密切聯系與合作,在面臨中美雙方暗流湧動的今天,新加坡到底准備怎麽做?
顯然,李顯龍總理對于這點也是很著急的。6月4日,李顯龍親自發表文章對新加坡處理與中美關系問題明確表態,更是大聲疾呼請中美保持和平冷靜。
李顯龍坦言,中美關系,將是亞洲發展的關鍵因素,也是這個時代面對的“根本問題”。
在其中,李顯龍代表新加坡,明確表達了多個重要觀點:
1. 亞洲長期處于美國主導的“美式和平”格局中,曾經的中國沒有能力挑戰美國的主導地位,也沒有試圖這樣做。
(以下爲李顯龍發表原文譯文)
美國使亞洲的穩定和繁榮得以實現。美國倡導建立一個開放、一體化和基于規則的全球秩序,並提供一個安全保護傘,使區域國家能夠在此基礎上合作與和平競爭。美國跨國企業在亞洲大量投資,帶來了資本、技術和創意。隨著華盛頓促進自由貿易和向世界開放美國市場,亞洲與美國的貿易逐漸增長。
盡管如此,“美式和平”依然發揮效用,中國地位的這些根本性變化便是在其框架內發生的。中國沒有能力挑戰美國的主導地位,也沒有試圖這樣做。事實上,它采納了鄧小平的名言“韬光養晦”作爲指導思想,將農業、工業和科技的現代化放在軍事力量建設之前。
2. 在中國崛起的今天,“美式和平”格局已被打破。
(以下爲李顯龍發表原文譯文)
至今爲止,這個做法行之有效。但“美式和平”的戰略基礎已發生根本轉變。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經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隨著中國的經濟、技術能力和政治影響力成倍增長,它對世界的看法也有所改變。
今天的中國領導人已不再引用鄧小平的“韬光養晦”箴言。中國視自己爲一個大陸大國,也渴望成爲一個海洋大國;它一直致力于陸軍和海軍的現代化,以使將其軍隊轉變爲一支世界級的戰鬥力量。中國越來越希望保護和推進其海外利益,並確保其在國際事務中應有的地位,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與此同時,在許多方面仍然是超級大國的美國,正在重新評估其宏觀戰略。隨著美國在全球國內生産總值(GDP)中所占份額的減少,目前尚不清楚它是會繼續承擔維護國際和平與穩定的重任,還是會轉而采取更狹隘的“美國優先”方式來保護自身利益。
3. 新加坡對中美各自發展道路的選擇,都持保留意見和懷疑態度。
(以下爲李顯龍發表原文譯文)
美國和中國各自面臨重大抉擇。美國必須決定,是將中國的崛起視爲一種生存威脅,並試圖以一切可能的手段遏制中國,或是承認中國本身就是一個大國。如果選擇後者,美國就必須制訂與中國打交道的方法,盡可能促進合作和良性競爭,而不讓競爭傷害整體關系。理想情況是,這一競爭將在商定的多邊框架內進行,並采用類似聯合國和世界貿易組織所遵循的規則和准則。
就中國而言,它必須決定是否要成爲一個不受制約的大國,爲所欲爲,憑借其絕對的影響力和經濟實力取勝,但也要冒著遭到美國和其他國家強烈抵制的風險。這種做法可能會加劇緊張和不滿情緒,從長遠來看,會影響中國的地位和影響力。
這是個真實的危險:皮尤研究中心最近一項調查發現,加拿大、美國,以及其他亞洲和西歐國家的人,對中國的看法越來越負面。盡管中國最近努力在海外打造軟實力,例如通過孔子學院網絡,以及中資國際報紙和電視媒體等,但形勢還是對它不利。
4. 李顯龍對中國未來在亞太地區的戰略選擇,展現了一定程度的擔憂。
(以下爲李顯龍發表原文譯文)
中國在本區域也有重大利益。東北亞依然籠罩在第二次中日戰爭和韓戰的陰影下。東南亞是中國能源和原材料的來源地、經濟合作夥伴,以及重要的海上交通線。爲了保護能源安全,它也將馬六甲海峽和南中國海視爲必須保持開放的咽喉要道。但與美國的一個關鍵區別是,中國將亞太區域視爲俄羅斯所謂的“近鄰”(near abroad),因此對其自身安全至關重要。
中國國家主席說過,太平洋足夠大,容得下中美兩國。但他也說,亞洲的安全歸根結底要靠亞洲人民來維護。
這就産生了一個問題:他認爲太平洋足夠大,可以讓美中兩國和平共處,有重疊的朋友圈和夥伴圈呢?還是認爲它足夠大,兩個大國可以將之一分爲二,形成敵對的勢力範圍?
新加坡和其他亞太國家會傾向哪種解讀,是不言自明的。盡管它們可能對事態的發展沒有太大的影響力,但還是熱切希望不要被迫在美中之間作出選擇。美國的安保力量對亞太區域仍然至關重要。沒有它,日本和韓國將不得不考慮發展核武器。幸運的是,這些事態發展仍然只是假設,但其前景既不利于東北亞的穩定,也不利于全球的防擴散努力。
5. 美國無法取代中國,中國是不可失去的。中國短期內也無法撼動美國世界霸主的地位。
(以下爲李顯龍發表原文譯文)
美國很難或者幾乎不可能取代中國,成爲世界最大的供應國,就像美國自己沒有中國市場是不可想像的一樣。中國是美國商品的第三大進口國,僅次于加拿大和墨西哥。
2019世界各國GDP排名
但中國也無法取代美國在亞洲的經濟地位。全球金融體系主要依賴于美國金融機構,人民幣近期內不太可能取代美元成爲世界儲備貨幣。盡管其他亞洲國家對中國的出口超過對美國的出口,但美國跨國公司仍然是包括新加坡在內的許多亞太國家最大的外國投資來源。
最後李顯龍表示,亞洲國家視美國爲在本區域擁有重大利益的常駐大國。與此同時,中國是隔鄰的區域大國。
總而言之,新加坡不希望被迫在兩者之間作出選擇。
(以下爲李顯龍發表原文譯文)
2019冠狀病毒大流行清楚地提醒我們,各國攜手合作是多麽重要。疾病不受國界限制,我們迫切需要國際合作來控制這場流行病,並減少對全球經濟的損害。即使美中關系大好,對冠病采取集體應對措施,都將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不幸的是,冠病疫情正在加劇美中之間的對抗,使不信任感加深,比看誰更高人一等,並不停地相互指責。如果疫情成爲美國總統選舉中的一個主要議題(現在看來似乎在所難免),情況肯定會惡化。我們只能希望,事態的嚴重性能使人們集中心思,理智地對待問題。
所以,從李顯龍最新的表態上看,一向追求務實的新加坡並不想選邊站,只想間于齊楚,方能在中間獲得最實際的利益。
這是理性的選擇,也是小國的生存之道。
不過新加坡大選在即,政府即將換屆。新政府的外交政策會否改變,對待中美的態度是否有所變化,也還是個未知數。
對于新中美三國關系的發展
你有怎樣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