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申音寫過一篇文章《W與L》,討論精英創業者和土鼈創業者的區別,兩人都用姓的首字母來代表,王興的是W,L大家一度猜測到底是誰,其實說的是賴奕龍,剛剛敲鍾的荔枝FM創始人。
在沒有智能手機的年代,賴奕龍就一直圍繞無線互聯網創業,當時他做摩網住富士康邊上跟那些打工的年輕人住在一起,爲300塊錢的功能機做小遊戲,後來他還做了一個草根人群跟Facebook結合的一個實名的農民工社交網站,叫183。
據說劉芹也是跟賴奕龍到富士康調研後看到一個問題“爲什麽OPPO的功能機能賣兩千多,其他的功能機只賣300塊錢?于是後面他就投了小米。”晨興資本在下沉人群入口這塊布局很早,除了賴奕龍,還有UC和YY。
十年前2010年申音可能剛離開創業家,這篇文章精英和土鼈的論述在當年引起很大討論,並且這兩種對立身份/思路的討論一直貫穿在移動互聯網的前幾年。在後來創業黑馬創始人牛文文的論述裏,這種海歸和土鼈的差別變成了“天派”和“地派”兩種創業觀念。
創業的天派思維,創富的地派思維。對于“天派”創業者而言,融資是第一競爭力,快速擴張,五年一輪回。用融資獲取用戶,但不去考慮盈利的事情,在虧損狀態下做大市場,或者做大規模,然後登陸資本市場上市,慢慢把虛做實。這類創業者高舉高打,借勢起飛,短時間內成爲了風口上的豬。對于地派的創業者而言,它們更多其實是創富者。因爲這類企業要麽是傳統行業中已經積累了財富、技術和經驗的企業,要麽就是實業基礎又有互聯網工具,會融資但更會賺錢的創業者。地派創業者的法寶在于,它們擁有移動技術、資本,而且還高度垂直,在互聯網長期滋養之中,在天派創業者面臨落地困難時,反而會如魚得水。
但到十年後的今天,就像對岸不在強調本省人和外省人的差別一樣,中國創業者也不再太關注你到底是海歸還是土鼈的身份背景了。
在申音這篇文章的末尾,他還提了一點期待,王興能不能做點“代表先進互聯網”的事情,讓美國人也能跟著咱們屁股後面學?
其實暗含的論調是王興不要只懂得抄襲美國。2007年底張亮找王興約稿談Facebook時王興也自嘲“嘿,別鬧了,中國有不少人認爲王興是最不創新的人。”
但張亮認爲模仿一個東西到原汁原味,又讓中國用戶不覺得隔膜,並不容易——中國互聯網當然歡迎創新,但如果連人家的皮毛都還學不通透,創新就是妄想。
現在已經不大有人再提這個話題了,“雖然美團還談不上「代表先進互聯網」,但 uber 確實是在走類似美團集成多服務的 super app 路線了”。
奧,說回主題,因爲智能手機的存在,將精英的Think筆記本和草根的MTK山寨機都給統一了,中國移動互聯網可能還有割裂,但一個“全民的互聯網”其實已經形成了。
W和L都是在一塊市場服務用戶。
W與L
文/申音
發表于2010年
中國沒有一個所謂“全民的互聯網”,中國的互聯網是人爲割裂的。它既存在于精英的Think筆記本上,也存在于草根的MTK山寨機中。我們的精英也許和美國同步,草根卻與越南同步。
我有兩個朋友。
L的公司在上海,大半時間跑廣東。他是華南某所不太知名的大學畢業的,小眼睛質樸男,多年以前還是個文學青年。哥們做手機網遊的,我見他使過好幾款手機,但最貴的一個也不過1千多塊錢。比起什麽Web2.0、移動互聯網的概念,他更關心珠三角的幾千萬農民工和城市邊緣的大學生“蟻族”,怎麽關心?在東莞的夜宵攤上跟他們拼啤酒,在富士康廠區外網吧裏刷夜,跟靠做他們生意開上寶馬的便利店老板扯淡……
W貓在北京中關村。他從小就是個腦袋很大眼睛發亮的天才少年,數理化成績很好,邏輯思維超強,英文和中文一般流利。在首都某著名大學畢業後,W直接去美國名校拿了碩士,接著回國創業。我一直覺得,他是硅谷Geek們的中國版。諸如iPad之類的新技術玩意,我總能第一時間從他那兒找到。他也是國內把玩Facebook、Twitter、Groupon、Foursqure的人。啥叫互聯網的未來,W做的網站就代表互聯網的未來。
W比L擁有更多的掌聲和名聲。但遺憾的是,他做了好幾個連投資人都覺得很酷的網站,卻始終沒有掙到大錢。原因不外如下:要麽是起個大早,卻被一大堆抄近道的同行給圍追堵截;要麽因爲資金接濟不上,只能讓一個更有資源實力的大公司直接吃掉,還有的不知道觸了哪根高壓線被主管部門直接暫停。
L的生意是實實在在每天都能數著錢的,他都已經可以打高爾夫了,但他並不想告訴無關人他掙到錢了。說了也沒人信,幾十萬月薪不到2000的打工仔拿著300塊錢買的山寨機玩L公司做的遊戲,每月給他貢獻過百元的ARPU值,換句話說,他們收入的十來分之一都心甘情願地送給L了。我有時也想不通,W針對的客戶明明是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中最有消費能力的精英。爲什麽他們舍得花錢買最貴的手機,換最新的筆記本電腦,下最好的館子,在網上卻什麽都要免費。
圈裏公認,只要是W做的事情必定引來圍觀。同行也好,媒體人、營銷人也罷,口口相傳,網站流量和用戶量幾乎是一條直線往上躥。但奇怪的是,過了沒多久就停止上升勢頭,開始跟中老年同志的心髒一樣來回震蕩。我也問過L,他的這些草根用戶沒幾個有自己的電腦,更談不上3G,究竟是怎麽發掘的?L笑笑說,網吧都不是最有效的渠道。廠區周邊有很多便利店,工人一下班就聚到哪兒。老板提供一台電腦,裏面裝了各種手機用的遊戲、MP3、電影,再備一本類似早年K歌房裏的“點歌簿”。不用上網,拿根USB數據線,想要什麽下什麽。還有更方便的,用手推車直接送到宿舍門口。
有次跟L吃飯,他提問我:如果一款遊戲要打入45萬富士康工人的市場,該請哪位代言人合適?我先猜周傑倫,搖頭,丫目標受衆是城市,又猜春哥也不對,她只殺傷學生和少婦,怒了,決定猜當紅的鳳嬌,還是被鄙視!正確答案是鳳凰傳奇,有百度歌手榜單爲證。備選是慕容曉曉。完全超出我知識範圍,還好我沒猜韓寒。
過去W單純地以爲憑技術就能改變社會,現在他知道你可以不過問政治,但政治會來過問你。不過,要讓一個海歸精英學會怎麽跑門子疏通關系確實有點臊。L曾經憤青過,但如今很務實,好的商人都是知道怎麽看《新聞聯播》的。他挺關心運營商的人事變動和掃黃整頓,還搞過幾次工友聯誼會,雖然目的是爲了推廣他的遊戲。前一段富士康工人“12連跳”,他很嚴肅地跟我說,這事他們有責任。我嚇一跳。L講,那些一想不開就跳樓的年輕人正是他的衣食父母。一部手機通常就是這些工人唯一的娛樂設備,與廠外世界交流的唯一媒介。他們有責任讓工人們更快樂。
我所認識的投資人都對W評價很高,但卻更爽快給L投錢。因爲他們的心裏也明鏡似的:在中國,做精英的只能賺吆喝,做草根的才能賺著錢。騰訊、百度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嘛。
上海那位梳分頭打摩絲的笑星說過一句經典:我是喝咖啡的,北方那兩位是吃大蒜的。咖啡是舶來品,感覺很洋氣,吃大蒜卻有益身心。今年炒大蒜的都掙了很多錢,沒聽說誰倒騰咖啡掙了錢。中國的互聯網好像也是一樣?
我曾經突發奇想,如果把W和L對調位置,情況會不一樣嗎?他們會更理解各自商業的長短嗎?後來想想覺得這事不太可能。
W所追求的互聯網,其實是一個“美式的互聯網”。在美國,信息革命是從上個世紀60年代開始的,從1950後到1990後都是“數字化的一代”。他們之間並沒有太大的“數字鴻溝”,他們的生意與生活,工作與娛樂都與互聯網分不開。這也是爲什麽80後的紮克伯格能夠和50後的喬布斯、60後的貝索斯、70後的佩奇同台競技的原因。
同時,美國的社會結構是一顆“橄榄”,沒有那麽大的貧富差距、地區差異、城鄉之別,所以,美國的互聯網可以說是“全民的互聯網”。
但當下中國的社會結構,原本我們以爲它會是一座“金字塔”,但越來越變成一顆“圖釘”。W和L一個站在削尖的頭上,一個站在遙遠的釘帽上。中國沒有一個所謂“全民的互聯網”,中國的互聯網是人爲割裂的。它既存在于精英的Think筆記本上,也存在于草根的MTK山寨機中。我們的精英也許和美國同步,草根卻與越南同步。
事實上,中國的“數字化一代”只存在于北上廣等一些大城市,20-40歲之間的幾千萬中産階級。剩下的幾億中國互聯網用戶歸根結底都只是QQ用戶。互聯網改變不了這個現狀,能改變它的也許需要更宏大的社會變革和經濟變革?
我相信,L看穿了所謂“中國的互聯網”的本質。哪些精英們的欲望從來不缺乏滿足的渠道,太多的企業在追逐寵壞其實有限的一群客戶。相反,有一大批“數字化貧民”卻沒有辦法利用互聯網改變自己的命運,沒有條件通過網絡讓自己的生活質量飛升,只能沉醉于廉價的虛擬娛樂中。L的商業很符合本土國情,很和諧社會,但他能夠走出國門嗎?
我一直相信,終有一天,W能做點“代表先進互聯網”的事情,讓美國人也能跟著咱們屁股後面學。可現實的磨難會不會打消他的意志呢?
按照哲學家柏拉圖的“洞穴”理論,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呆在自己挖的一個洞穴裏,我們所見的世界只不過是被陽光抛到洞穴牆壁上的影像,而我們這些洞穴的居民卻把它當作是真實的世界,因爲我們沒有見到過其他的東西。而真實的世界卻是在洞穴之外,在有太陽的地方。
不管看這個BLOG的各位精英們是否承認,我們和某些人——一群數量比我們大得多的人(中國的農民工、剛畢業的大學生等等,大概3億人),完全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如果能關注那一群人,還會有很多機會。但很有可能,我們永遠都走不出自己呆的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