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博/文
8月14日,央行公布了“2020人民幣國際化報告”。
在這份報告裏,我們可以讀出很多央行沒有明說、細說的“弦外之音”。比如,上海在國內金融中心的地位,正接近于壟斷;香港的飯碗,進入被新加坡搶奪的時代;台灣全省彙聚的資金,已經被深圳一個城市超過;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將進入比較困難的時期等等。
先看一下上海地位的變化。上海作爲“人民幣國際化”境內最重要的城市,其交易量、市場份額都在過去兩年出現了大幅躍升。
從上圖可以看出來,2019年全國“經常項目”下跨境人民幣收付一共是6萬億,上海占了1.35萬億位居第一,深圳超過9000億位居第二,北京位居第三。
但在“資本和金融項目”下,上海就占據了絕對優勢。全國13.6萬億的跨境人民幣支付,上海獨占了8.5萬億。
兩個項目一起考慮,2019年跨境人民幣支付總額達到了19.67萬億,其中上海總的市場份額達到50.1%、北京14.3%、深圳8.6%、廣東省(不含深圳)8.0%,江蘇和浙江都沒有到4%。
我們再看一下2017年的數據:
當時上海的總市場份額只有30.7%。短短兩年之間,就大幅躍升了將近20個百分點。而北京的市場份額,從16.4%下降到了14.3%;廣東(含深圳)的市場份額從23.4%,下降到了16.6%。至于江蘇、浙江、山東都有大幅下降,天津已經從表格裏消失了。
上海的市場份額爲什麽大幅躍升?主要是兩個原因:
第一,人民幣跨境支付裏的“資本和金融項目”大幅增加,2017年跟“經常項目”接近1:1,2019年則接近2:1。這說明A股比較全面納入幾個國際指數之後,的確有大量境外資金被動配置了中國股票。境外資金要參與中國股市,當然到上海最方便。
上圖是央行報告裏披露的“境外主體持有境內人民幣資産”的狀況,截至2019年末,達到了6.41萬億人民幣,其中股票市值大幅躍升到了2.1萬元,是四大資産類別裏增長最快的。
上述表格還可以看出,境外機構持有的中國債券也超過了2.26萬億,而債券市場也主要在上海。
由于上海金融要素市場最豐富,所以外資進入中國投資,首選上海是正常的。
第二,近年來國家不斷給上海各種金融資源,比如開設科創板、率先在上海市場試點注冊制、在臨港新片區率先試行金融新政,上海金融中心地位進一步鞏固,市場占有率上升,是政策引導的結果。
我之前在專欄裏分析過,國家希望增強在全球競爭中的金融話語權,途徑是做大做強上海和香港兩個金融中心。在這個背景下,深圳等其他城市的金融産業,其實處于相對弱勢。
那麽海外市場,誰又在人民幣國際化過程中,地位最重要?
當然是香港。
上圖是央行2020年報告裏公布的,可以看出香港的市場占有率爲44.9%,遠超第二名的新加坡(10.3%)。排在香港、新加坡後面的,是德國和中國台灣、中國澳門。英國的份額並不大,還在日本的後面。
再看一下兩年前的情況:
可以看出,當時香港的市場占有率達到了49.7%,優勢更加明顯。跟今天相比,香港的市場份額下降了接近5%。至于新加坡,2017年市場份額爲9%。也就是說,新加坡的市場份額在上升。
香港下降,新加坡上升,這跟過去兩年香港發生的一系列事件顯然有密切關系。
此外,央行的最新報告還披露: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成員國持有的外彙儲備中,人民幣占比爲1.95%;在外彙市場,人民幣的市場份額爲4.3%;在國際支付中,人民幣的市場份額爲1.76%。
我常常在文章裏,比較各地的“資金總量”,來判斷一個地區和城市的競爭力。那麽,台灣到底有多少存款呢?由于其統計部門官方網站無法登錄,近年來很難查到台灣的數據。
但央行昨天的這份報告,給我們提供了答案。
從上面截屏可以算出香港和台灣的資金總量(折算爲人民幣)。
香港:6322÷0.51%=123961億元
台灣:2610÷0.32%=81562億元
也就是說,香港目前彙聚的資金,是少于北京、上海的,比深圳多了30%。至于台灣全省彙聚的資金,不到北京的一半,比深圳少了15%左右(下圖)。
由此可見,香港和台灣在總量上的競爭力,已經基本消失殆盡。
它們的優勢主要在于:跟國際市場接軌程度更高、連通更順暢。尤其是香港,仍然是中國經濟重要的“超級聯絡人”,這個地位很難被取代。
未來真正威脅香港地位的,是新加坡,而不會是上海、深圳或者台北。台北屬于“大陸法系”(這裏的大陸,指歐洲大陸),大陸法系的國家和地區,基本上沒有一流的金融中心,比如法蘭克福、東京、巴黎、羅馬都是如此。
目前全球一流的金融中心,都誕生在海洋法系(又稱歐美法系、普通法系)國家和地區,比如倫敦、紐約、中國香港、新加坡。
但有了海洋法系,就一定能誕生國際金融中心嗎?當然也不是,印度、加拿大、新西蘭、澳大利亞、巴基斯坦、孟加拉、馬來西亞等都是海洋法系國家,也都沒有能産生香港、新加坡這樣的新興金融中心。
香港和新加坡成爲全球金融中心,除了法系的原因,還有“儒教倫理”的因素(重視現世、崇尚成功、人民勤勞)、中國崛起的因素,這是毋庸置疑的。
由于中國經濟規模龐大,只要中國的基本制度跟西方有差異,那麽中國跟海洋法系、大陸法系的國家(地區)之間,就一定需要一個金融中心爲“超級聯絡人”,不是香港,就是新加坡。
展望未來,上海、香港、深圳在中國經濟的版圖中,地位會更加重要。上海和香港在金融中心上定位更高,上海基本壟斷了對內金融,深圳只有較少份額,但上海金融市場國際化之路任重而道遠,20年內可能都不會有實質性突破。
香港正面臨美歐制裁的嚴峻考驗,但中概股的回歸帶來了新的機遇。未來香港的命運,受制于中美戰略博弈。新加坡已經做好了准備,隨時准備上位替代香港,這會讓中國有更大的危機感。
至于深圳,是上述四大城市裏科技市場化做的最好的,只要能控制住房價,深圳沒有問題,金融市場份額小點不算啥。估計在今年年內,深圳會有較大利好,擴權或者擴容,總會有一個。深圳自從去年拿下“社會主義先行示範區”的頭銜之後,城市定位有了全面躍升。
對深圳來說,擴權其實就是擴容的第一步,因爲擴權基本上是不可逆的,只是把爭議很大的擴容分兩步走而已。當然,我更希望深圳直接擴容。
最後再說一下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
看起來,過去幾年人民幣國際化進步不小。但從中長期看,推進的難度在逐步加大,各類市場份額(外儲、外彙市場、國際支付等)的提升將越來越困難。
尤其是美國對中國的遏制,正處“剛剛統一了國內思想,正在統一盟友思想”的階段。一旦拜登上台,美國建立遏制中國的戰略同盟的步伐會加快(特朗普則善于得罪盟友)。到那時,打壓人民幣國際化必然是美國的基本戰略。
由于人民幣在相當長的時間裏,都無法真正自由兌換(至少20年內,無法實現西方標准的自由兌換),這也遏制了國際化的進展。
或許有讀者會問,爲什麽人民幣很難自由兌換?一方面因爲國內資産泡沫,另一方面則是美國的打壓。如果沒有外彙管制,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成果很容易被西方掠奪走。
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有外彙管制比沒有好,人民幣國際化慢一點比快一點好。中國距離征收全球“鑄幣稅”的時代,還非常遙遠。
就在我剛剛寫完這篇文章的時候,傳來一個重要消息:特朗普簽署新行政令,把給字節跳動出售TikTok的時間限制延長爲90天(此前爲45天)。這意味著,最後期限從9月15日延長到了10月31日,距離美國大選投票只有3天。
特朗普延長交易時間,是一個好的信號,尤其是中美貿易談判牽頭人即將會晤的時候。
特朗普爲什麽做這樣的決定?
一方面是來自美國多家科技企業的壓力,因爲微軟、推特都想收購這塊業務,需要談判時間;另一方面,特朗普無法忽視數千萬TikTok美國用戶和網紅的呼聲,這些人占美國選民的相當比例。當然,特朗普可能也想緩解一下緊繃的中美關系。此外,字節跳動也准備起訴特朗普。
下一步,就看他是否會在九月中旬,把對華爲的禁令再延期90天或者半年了,因爲高通等一幫美國企業,也在向特朗普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