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換一個地方,換一個活法。”
— 吉星
本文根據吉星的采訪稿整理而成
我出生泰山腳下,是家中的老二,也是父母唯一的兒子。他們給我取名爲“吉星”,希望我有快樂的生活,也希望我的人生有極佳的運氣。這樣的運氣一直到我近三十了也找不到一絲痕迹,我決定換一個地方,換一個活法。
01
在海外的生活若是無人陪伴,總是會顯得有些孤獨。2016年,原本在新加坡獨自工作的表妹帶上我,一起來到這個國家奮鬥,這一年我28歲。出國工作,是我在奔三前的最後一搏。雖不知結果如何,我心中還是充滿了期待。
我即將要去工作的這家工廠,是新加坡衛生部的下屬單位,主要負責處理經衛生部垃圾分類後的廢鐵和泥土混合物。工廠剛剛成立,主要資産就是一台挖掘機。我的工作是對運送到工廠的廢鐵,用挖掘機進一步分類處理 — 將廢鐵和泥土分離開。廢鐵會被裝車然後運送到馬來西亞去賣,泥土則會被運回到衛生部。400噸的廢鐵和泥土的混合物,會分離出大約250噸的廢鐵。
開挖掘機是我在國內做了好幾年的工作。不說技術有多好,我起碼掌握了挖掘機師傅應具備的挖土和運料等技能。然而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新加坡挖掘機的操作和中國的完全相反。比如說,在國內“前進”的操作,在新加坡是“後退”。這讓我這個挖掘機的熟練工,一下子變成了個“新手”。
02
我學著讓自己慢慢習慣一系列的相反操作。記得有一次我在宿舍玩了一宿的遊戲,准備第二天休班睡個懶覺。沒想到一大早我就收到了工廠經理的電話,經理讓我給馬來西亞的一個同事代班。頭腦稀裏糊塗的我,隱約有些擔心自己不能准確操作。但迫于經理的壓力,我還是硬著頭皮去上班了。
我坐在距離地面四五米高的挖掘機裏。因爲沒有什麽工作任務,疲倦的我在駕駛室裏睡著了。突然,我被地下的卡車師傅叫醒,讓我挪一下挖掘機,給他的車讓位置。剛剛醒來的我,把本應往前的操作,變成了往後。我連同挖掘機從四五米的高地摔下,挖掘機四角朝天,駕駛室朝下,我當場就昏迷了。
醒來後已經是在醫院了,我才知道駕駛室的玻璃全碎了。我的手掌已經是肉眼可看到骨頭,腰裏面插進去了很多碎玻璃。在我身邊的是從馬來西亞趕回來的經理。經理看我摔成那樣,一邊抱著頭哭,一邊給我道歉,說不該在不是我當班的情況下讓我去上班。當天晚上,我做了三次手術。晚上十點左右,老板從台灣坐飛機趕回來看我,安慰我說,“吉星,你不用擔心,所有的費用你都不用擔心。你的工資我們也會照發,你就好好養傷。” 在異國他鄉,我的身上雖然很痛,心裏卻覺得很溫暖。
03
同住在一個宿舍的室友,因爲兩個手指被鋼板砸斷,也住進了醫院。看護他的是一個中國女護士。病假中整天沒事幹的我們,應女護士淩俠之邀去了她所在的教會。教會裏有很多中國人,對于我來說,這是一個在異國他鄉的溫暖港灣。
等我傷情恢複回到工作崗位的時候,已經是3個月後了。經曆工傷的我,在工作上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不過,我的挖掘機操作還是沒能完全反過來。這導致我工作效率比較低,幹活也比較慢。可老板並沒有因爲我工作效率低,就給我低工資。
在新加坡開挖掘機的工資一般分三級:1. 新加坡人是最高的,3000新幣底薪;2. 馬來西亞華人2600新幣;3. 孟加拉人和印度人的工資只有1000新幣。在新加坡中國人裏,幹這一行的比較少,老板按照馬來西亞華人薪水標准來給我發工資。當時我很著急,心想活幹不出來,還拿著這麽高的工資,感覺很尴尬的。
抱著感恩的心,我在工作上一直很努力,認真學習如何在狹小的工廠空間裏用挖掘機裝車,以及如何用挖掘機對廢鐵和泥土的混合物進行選料。三、四個月後,也就是2017年初,我才真正完全熟悉了新加挖掘機的操作。半年後,我已經能夠勝任很多新加坡人不能勝任的工作,老板把我的工資提到了3000新幣一個月。
04
在新加坡的工人同行中,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像我幸運地拿到這樣的薪水。我們工廠上遊的産業鏈(垃圾分類)也有很多從中國來幹苦工的工人。新加坡的垃圾焚燒後,會有孟加拉人和印度人用機器對焚燒後的垃圾進行過濾和初級分類。來幹苦工的中國工人會偷偷到有色金屬的出口“淘金子”。聽說有一個中國的司機撿了一袋金戒指,賣了三萬多新幣就立馬辭職回國了。不過我也能夠理解他們,從中國來幹苦工的工人薪水太低了,只有900元新幣的底薪。
在了解到新加坡工人的工作情況後,我非常珍惜自己的這份工作。除了挖掘機的操作以外,在工作中的另一個挑戰,是怎麽面對本地同事的欺負。老板的哥哥,我們都叫他老黃,也是我的同事。老黃生性好賭,借了“大耳窿” (高利貸)的錢,太太無法忍受和他離婚了。
公司成立初期,一個禮拜才出200噸鐵,一個禮拜幹兩天活,其余五天都是閑著的。雖然休息的時間比較多,但是我也按照要求做完了我工作分內的事。老黃因爲弟弟是老板,天天看我沒事幹就找我麻煩,指使我幹這幹那。有一次他指使我去馬路邊給別人打掃衛生,還給我穿小鞋告訴老板說我不幹活。我氣得掄起鋼筋准備去打他,他躲在卡車裏給老板打電話說我瘋了,要打死他。讓我沒想到的是,老板直接挂掉了他的電話。工廠有視頻監控,我有沒有認真工作,老板都看在眼裏。後來老黃辭職了,老板感歎說,“我們終于不用付這麽大代價,給他這麽多錢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經理和老板都是基督徒。我工作沒多久,我的經理辭職去馬來西亞讀神學院了。對此,當時的我雖有很多不解,但我還是很感恩自己有這樣好的運氣,遇到這樣好的老板和經理。
05
事業穩定後,我也開始考慮起自己的婚姻。工作之余,我每周都會應護士淩俠之邀去教會參加聚會。一來二去,我和淩俠成爲了很熟悉的朋友。從2016年下半年到2018年初,我認識淩俠已經有一年半了,我們對彼此都很有好感。我決定跨出勇敢的一步,和淩俠在一起。我們決定在一起半個月後,就回家見父母登記結婚了。
回國前給老板請假,老板問我回家做什麽,我說要回家見女朋友的父母。我給老板說自己要送彩禮的話,錢不是很夠用。我老板二話不說,給了我1萬新幣,作爲彩禮錢。朋友還和我開玩笑說,“你老板也不怕你不回來了。” 得到老板的信任和幫助,我決心回來要更好地爲老板工作。
從國內回到新加坡,我發現工廠裏的工人不守規矩,倉庫裏的很多電器(吹風機、電風扇等)不見了。我立馬給老板彙報了情況。不久之後,老板將廠房的倉庫交給我管理,我需要每個禮拜日來給別人開門後,再把倉庫門關上。因爲工作技術過硬和老板的信任,我在工廠成爲了除了老板,就是我說了算了人。工作之余,我在教會裏學架子鼓,想成爲教會樂隊的成員之一,服侍教會。另外,我也幫助其他中國人,教一個哥們兒開挖掘機,介紹他到我們工廠做工。
06
事業穩定,婚姻幸福,在新加坡三年多的時間裏,我的生活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意想不到的變化。決定在新加坡築家後,太太很快申請到了PR。我一直很想自己創業,工作結束後,我到炸雞店學習怎麽炸雞。我和太太向政府申請了一家在Bugis(武吉士)地鐵站的店面,准備開一家炸雞店。
2020年新冠疫情大爆發,很多人都被困在了家裏,外出吃飯成爲了很大的問題。我看到了商機,我和太太在新加坡成立了一家叫做 “YummyYummy” 的進出口貿易公司,銷售中國的 “自嗨鍋”。我們最開始在Carousell(二手交易平台)上進行線上銷售,同時也在雜貨店裏進行推銷。疫情期間,我每天下午下班送貨到夜裏一兩點都沒有辦法送完。隨著客流量的增多,送貨數量增加,我和太太買了一輛面包車送貨。創業過程中,有遇到過黑商家用劣質商品和我們競爭,也有騙我們貨到付款卻找不到收貨人的。疫情阻斷期過後,客流數量雖減少了,我們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門小生意。
在創業的過程中,因爲每天要上班,又要去送貨,也曾一度想到辭職。老板說,“你該注冊公司就注冊公司,該做生意就做生意,白天上班,下班後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老板還給我說,等我創業真正成功了,有利潤後再辭職都可以。我覺得老板說得很有道理。
現在,我和太太一直在等待Bugis申請出租門面的結果,我們一直在祈禱能夠申請成功。太太工作很辛苦,經常需要上夜班,每次回來都累到腿擡不起來。我希望自己能夠繼續做好在工廠的本職工作,以及在不久的將來能夠有自己的炸雞店。這樣,我的妻子就能夠辭職做全職太太,不用那麽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