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踏入意大利,他們便陷入了席卷全國的音樂激情。這種激情在平民百姓中跟在精英當中一樣熾烈。”法國作家羅曼羅蘭在《音樂筆記》中如此描繪18世紀的意大利:“小提琴、樂器演奏者和歌聲讓我們在大街上爲之駐足。你可以聽到鞋匠、鐵匠、木匠在演唱一首詠歎調,分成幾個聲部,有板有眼,品味純正。”
當音樂從殿堂走上街頭,藝術便重新回到了生活的懷抱。此刻,歌聲不僅填充了城市的空間,更展現了一個民族的激情與夢想。
街頭藝人因疫情消失街頭,一年多來,他們轉到線上繼續施展唱作才華,或爲熱愛演藝,或爲補貼生活,更爲傳達藝術源于生活的理念。
在21世紀的新加坡,繁華都市裏同樣有充滿才華與激情的表演者。根據國家藝術理事會的資料,全國目前約有300名獲得認可的街頭表演者,在80多個指定場所表演。他們當中約半數爲35歲以下,最年長者爲83歲,最小的只有11歲。
然而自去年3月26日起,街頭表演活動因疫情暴發戛然而止。在這漫長的16個月裏,他們生活得如何?是否依然堅持著表演的激情,或是另謀他業?
我們采訪了五名本地街頭表演者,他們當中有人13歲開始就在街頭表演,曾代表新加坡參加英國愛丁堡的街頭藝術節;有人飛躍太平洋在更廣袤的土地上以音樂行旅,覓得終身伴侶;也有人年過半百才走上街頭,以一首又一首歌撐起一個家。
去年12月,藝理會首次推出實體街頭表演試行計劃,在確保安全距離的情況下讓部分街頭表演者重返“舞台”。(藝理會提供)
然而近年來,學校課外活動的崗位競爭越來越激烈,學校每一年都會重新招標。從原來在三所學校任教到只剩一所,梁斯琨作爲一個四口之家唯一的經濟來源倍感壓力。
梁斯琨是第一批參加街頭表演直播試行計劃的街頭表演者之一。屏幕下方有可以捐款的QR碼,但是效果不比在現場。(藝理會提供)
疫中沉澱 研發新樂器
路人拍下梁斯琨演奏的視頻,配上歌詞後發在面簿上。(受訪者提供)
雖非科班出身,梁斯琨也曾求教于熊嶽等古筝名家,琴藝不俗。在街頭表演時,除了流行歌曲,偶爾也會碰到有人點一首古曲如《戰台風》,梁斯琨也能應對自如。
從去年4月起,告別“舞台”的梁斯琨在家琢磨起了手中的樂器。傳統的古筝采用的是東方五聲音階,在他構思設計後,親手打造了一台可以演奏西方七聲音階的古筝,正准備申請專利。
梁斯琨琴藝不俗,除了演奏流行歌曲,對傳統古筝樂曲也應對自如。
今年6月,藝理會推出街頭表演直播試行計劃,每季度(三個月)一場。梁斯琨作爲第一批藝人登場,從演播室裏通過網絡直播表演。除了藝理會提供的津貼,公衆也可以通過QR碼的形式捐助或打賞。
今年6月起,藝理會推出街頭表演直播試行計劃,讓街頭表演者通過直播方式與觀衆見面互動。(藝理會提供)
女兒在美國讀博有獎學金,其余的三口之家在這段時間靠著自雇人士的津貼和教琴收入還可以維持。此外,梁斯琨還學起了吉他和唱歌。他說:“既然難得有空閑,就多提升自己的技能,多學些大家喜歡的老歌,粵語歌,以後肯定還會用到。”
余紫薇∣時代落幕 余音猶繞梁
余紫薇雖然通過網絡直播平台唱歌,但她還是喜歡現場互動的真實感。
余紫薇(55歲)是一名家庭主婦,從學生時代參加各類歌詠比賽起,唱歌便是她一生的摯愛。
每次出國旅行,余紫薇看到街頭上自由放歌的街頭藝人,心中都會有所向往。她也曾是一些鄉村俱樂部的會員,喜歡在舞台上一展歌喉。“可是近幾年來,很多俱樂部都相繼關門,我們很多熱愛老歌、爵士歌曲的人一時沒有了舞台。”余紫薇的語氣中難掩落寞。
爲了把這份熱愛延續下去,余紫薇和彈吉他的朋友組成二人組,在露天場合爲公衆表演。家人也很支持她,老公有時會開車載她去表演的地方,孩子有時也會到現場支持。
對余紫薇來說,看到別人掌握正確的歌唱技巧非常有滿足感。(龍國雄攝)
余紫薇比較喜歡的表演地點是金沙酒店附近的霧霭走道(Mist Walk),那裏的遊客比較多,互動性更強。收到遊客的點歌她會很開心,因此除了自己擅長的英語老歌、爵士等風格,她也學習周傑倫、林俊傑等的華語歌曲。
“雖然我出來唱歌並不是爲了賺錢,但是得到別人的認可、關注是一件開心的事。”余紫薇還注意到,一般認爲出手闊綽的洋人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大方,除非是遇到特別喜歡的歌曲。從中國來的遊客,則多數都比較慷慨。
教樂齡唱歌 收獲雙份快樂
疫情居家之後,余紫薇積極嘗試新科技,使用網絡直播平台開唱。(龍國雄攝)
自從疫情居家開始,余紫薇嘗試在網絡直播平台(Twitch)唱歌,逐漸在個人賬戶下積累了數百個粉絲。
不過她認爲:“雖然粉絲數量看起來比現場觀衆多,但是那種現場互動的真實感是無法取代的。”
從去年開始,余紫薇把更多精力放在教樂齡人士唱卡拉OK這件事上。看到老人家在唱准音、唱高音這些技巧上獲得進步而感到快樂,她自己也同樣收獲滿足。
余紫薇年輕時參加過卡拉OK比賽,不過當年勤奮的她以錯誤的技巧苦練,雖然贏得比賽,卻在賽後失聲,甚至動了手術。之後她曾系統地閱讀資料,找老師學習發聲技巧。因爲親身經曆過這樣的挫折,她不希望有同樣熱愛唱歌的人重蹈覆轍。
因爲很多學唱歌的都是退休後的老人,余紫薇也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一些費用。不過因爲疫情的原因,余紫薇的家庭經濟狀況也並不樂觀。
余紫薇並沒有像其他自雇人士一樣獲得政府津貼,因爲她家的地址是有地房産。但事實上,他的丈夫因疫情失業,現在從事房地産經紀;兒子是健身教練,收入也受收緊政策影響,只不過還沒結婚與父母同住,同樣因住家地址原因無法獲得津貼。
她希望政府的政策能夠再細致一些,可以根據各戶情況酌情考慮,而不是一刀切。
Elsa Faith∣因音樂結緣 以音樂行旅
Elsa擅長吉他貝斯,喜歡演唱和創作搖滾類音樂。(邬福梁攝)
Elsa Faith(39歲,本名Siti Noor Firdaus Binte Akmat)也認爲,很多街頭表演者是爲了分享自己的熱愛和快樂,但在本地卻容易被人誤解。
她出生于一個音樂氛圍濃烈的馬來家庭,從小隨兩個哥哥彈吉他,學唱歌,去世貿中心(現怡豐城)或其他演藝場所表演。在從事行銷工作之余,她依然保持著唱作的熱情。她擅長的樂器是吉他貝斯,喜歡演唱和創作搖滾類音樂。
2006年,Elsa在網絡博客結識了一名志趣相投的美國人。在美國國慶日的前一天,她飛往美國,兩人在浪漫的國慶煙花中相遇。那年冬天,他們結婚並開始長達13年的音樂行旅。
兩人長居在俄勒岡州的波特蘭,幾乎每年都會開車南下加利福尼亞州,還有內華達州的拉斯維加斯演出。他們也會沿途表演,向人推介自己創作出版的唱片。
考慮到父母年邁,Elsa與丈夫在2019年一同回到新加坡,與家人團聚。他們注冊成爲街頭表演者,繼續燃燒激情。
她最愛的表演場合是哈芝巷,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藝術風格,我的音樂風格和哈芝巷的氣質非常搭。那裏除了有喜歡我音樂的聽衆,也有志同道合的表演者,那裏就是屬于我的甘榜。”
Elsa(右)與吉他手丈夫在美國加州的表演。(受訪者提供)
線上演出吸引跨國界音樂人
在過去一年裏,Elsa與音樂人Lynn Dresel組織的We Are Music (SG)在面簿和YouTube舉辦了幾場線上公開麥(open mic,任何參與者都有機會上台表演)和音樂節,吸引本地和區域內的許多音樂人參加。
Elsa平時也會幫弟弟打理自家經營的電單車周邊用品生意,包括賽車服、配件等。店面就設在一家電單車修理店的二樓,車手來維修電單車時一般會上樓光顧。因爲賽車與搖滾在相近的文化圈中,Elsa有時也會在店裏彈吉他,唱歌,與顧客聊天。
不過,她最懷念的還是哈芝巷,想念那裏的人,想念在那裏的歌聲和歡笑。
維格納什∣ 架起社區與藝術殿堂的橋梁
維格納什在本地口琴界頗有名望。他不僅在鄰裏街頭表演,也常在維多利亞音樂廳的殿堂舉辦音樂會。(受訪者提供)
在2019年上大學之前的假期,維格納什拿到了藝理會的街頭表演准證。一來是爲了積累舞台經驗,二來也是爲了把音樂帶入社區。
他平時最喜歡在家附近的達曼裕廊熟食中心門口表演,假期時每周會去一兩次,學期中大概每月一次。不過他有固定的觀衆群,關注他的社交媒體賬號,了解最新動態。
事實上,維格納什除了平日在街頭演出,還經常登上濱海藝術中心、維多利亞音樂廳這樣的殿堂演奏古典曲目。這時,平日裏關注他的街坊鄰裏,就會到音樂會的現場支持他。
他說:“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嗎?如果我在街上隨便請一個人走進音樂廳聽古典音樂,可能是件困難的事。但因爲平日我們在社區通過音樂建立了默契,這份默契就成了他們走進音樂廳的一座橋梁。”
鄰裏自發的甘榜精神
去年12月,藝理會首次推出實體街頭表演試行計劃,在確保安全距離等措施下,在克拉碼頭的The Central和烏節路的*SCAPE舉行。
維格納什是參加這項計劃的表演者之一,時隔大半年回到現場演出,自然感到激動和興奮。不過他也指出:“一般街頭表演收到的捐款都是來往路人手中的零錢,如果擺一個QR收款的話,不僅不方便,味道也變了。不過我可以理解,這是爲了防疫的安全考量。”
在那兩場各一小時的演出中,他記得克拉碼頭那場的收入比較“可觀”,進賬三元。“在烏節路那場是五元,不過是因爲正巧朋友路過,獨家贊助的。”說到這裏,記者也忍不住笑了。
維格納什透露,平日在達曼裕廊熟食中心表演時,他平均一個小時能收到60元,而在濱海藝術中心等地,差不多要打個半折。
他說:“在濱海藝術中心附近,人們更關注的是藝術本身,他們一般有更高的鑒賞力,但要求也會更苛刻;在社區裏,也許人們不知道我吹的曲目是什麽,甚至不知道我手中的樂器叫什麽,但他們看到自家社區的孩子在街上表演,就會自發地來支持,這種甘榜精神讓我感動。”
有時,也會有好心人特意上前來問他是否還好,是否需要幫助。維格納什覺得這樣的言行雖然很暖人心,卻也在無形中折射出在本地文化的固有觀念中,街頭賣藝是出于物質匮乏的行爲,無關才華、激情和夢想,以及對一個優雅社會的想象。
吳正隆∣天資聰穎 博采衆家之長
吳正隆希望讓更多人了解到,街頭表演是一種值得尊重的藝術形式,它讓我們的城市生活充滿精神與活力。(檔案照)
吳正隆雖然才25歲,卻已經是本地街面上的“老江湖”。他13歲成爲正式街頭表演者,開始在街上玩火——是真的火把,他的絕活還有雜耍和滑稽表演。
與火結緣是在10歲時,吳正隆去聖淘沙的沙灘酒吧,找在那裏工作的姐姐。正巧趕上一個雜技團在那裏表演,吳正隆被火把雜技壯觀的景象震撼到了,于是決定每個周日都要來看。
雜技團對這個可愛的小男孩也感到好奇,因爲酒吧裏不會見到未成年人,更不會每星期都出現。他們半調侃地問吳正隆:“你想學‘玩火’嗎?”生性開朗又豪爽的吳正隆怎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13歲時,他聽說本地著名雜技團Bornfire將在多美歌格林(Dhoby Ghaut Green)辦一場雜技節,便去開眼界。沒想到他因此結識了該雜技團的組織者,還簽了5年學徒協議。
在這五年裏,吳正隆不僅跟著雜技團的經理學習各類演出、後勤、場務方面的實踐經驗,更抓住一切機會跟團裏的表演者,還有國外來的前輩們請教各種雜耍。因爲他天資聰穎又機靈,而且年輕人入這行的也不多,凡是被吳正隆求教的,都會不吝賜教。期間吳正隆也成功考入義安理工學院,如今已獲得藝術與商業管理專業文憑。
18歲時,他和好朋友王志偉組成“煩人兄弟”(The Annoying Brothers)組合,朝雜耍與滑稽表演方向發展。吳正隆也是少數被邀請到愛丁堡等國際街頭藝術節表演的本地街頭藝術家。
關于未成年人獲准成爲街頭表演者,吳正隆說,藝理會的申請流程和考核標准是一樣的,只是報名前須出具父母或監護人的書面同意。
吳正隆(前)最早接觸到雜耍,便是從火開始。(檔案照)
記者:張鶴楊攝影:李健玮、龍國雄、邬福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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