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自治區位于中國北部邊疆,屬歐亞北方草原的東端,其東西狹長,地域遼闊,面積有118.3萬平方公裏,海拔約一千公尺左右。境內有茂密的森林、浩瀚的沙漠、衆多的湖泊河流、一望無際的草原、綿延起伏的丘陵,大興安嶺、陰山、賀蘭山從東到西,橫亘于內蒙古中部,山北爲高原地帶,山南爲丘陵平川。這裏草場豐美,宜農宜牧,史稱漠南。其北部鄰漠北,是整個大漠草原曆史文化演進的主要區域,也是人類的發祥地之一。
迄今爲止,已發現最早在內蒙古高原上生息繁衍的黃膚黑發的“蒙古利亞人種”是大窯人,他們生活于內蒙古呼和浩特東郊大窯村南山,距今70萬年前,屬舊石器時代早期。他們從類人猿進化到猿人,面臨著和猛獸搏鬥的生存需要,也許是從自然破裂或偶然被擊碎的石頭中得到靈感,將打制的石頭運用爲武器和各類工具,並在這裏開辟了大型石器制造場,並留有用火燒烤肉的遺迹。
作爲大窯文化中典型的“龜背型石刮削器”不僅在其他地區的舊石器時代遺迹中多有發現,與一百多萬年前東非直立奧莫人打制的“雙面燧石器”也有著異曲同工之處。經考古學家用顯微鏡觀察大窯出土的龜背型刮削器,可以確定它們用于獸皮的加工和處理。作爲中國北方目前所知最早的舊石器時代文化遺址之一,大窯文化開辟了北方遠古人類曆史發展的先河,草原文明的序幕也因人類學會打制石器和使用火而揭開。
經驗的積累使遠古人類制造的石器由粗而精,距今約五萬年前內蒙古西部薩拉烏蘇河一帶生活的河套人及他們創造的“薩拉烏蘇文化”,以及在內蒙古東北部劄赉諾爾一帶發現的劄赉諾爾人及所創造的“劄赉諾爾文化”,見證了蒙古草原的古人類,從舊石器時代末期至中石器時代的文明軌迹。這一時期他們制作的細石器多爲漁獵工具,爲新石器時代的原始農業和原始牧業的出現創造了一定的基礎。
西遼河流域爲中心的原始農業文明
在距今8000年到3500年左右新石器時代的內蒙古草原,已逐漸綻放出燦爛的文明之花。其可分爲三大文化區域:
- 一是東部以西遼河流域爲中心的以原始農業爲主的區域;
- 二是中南部以黃河河套爲中心的以原始農業爲主的區域;
- 三是約三山(大興安嶺、陰山、賀蘭山)之北含三山的原始狩獵畜牧區域。
草原先民在這三大區域生聚發展,前後承接,創造了草原的古代早期文明。
距今8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時代,最早出現的是大興安嶺南段西遼河流域的興隆窪文化,這是目前所知中國北方最古老的新石器時代文化。興隆窪文化分布範圍很廣,其先民們在臨水的山坡台地營造較大的村落,周圍圈以壕溝。裏面排列著幾十或上百座方型半地穴居室,反映了母系氏族社會的井然有序和興盛。從赤峰市敖漢旗和林西縣出土的石鋤、骨柄石刃刀、“之”字紋筒形陶罐等生産生活用具及動植物遺骸上看,他們處于原始農業的開發階段,狩獵和采集在生産中仍占據著很重要的位置,並懂得在獸骨中鑲嵌磨薄的石頭作爲刀刃。
可以看出,新石器時代的先民們,對于石器的制作技術和應用已經達到了很高的程度。在興隆窪文化中,代表其先進水平的是玉器的制作,成爲後來著名的紅山文化玉器的源頭。在內蒙古赤峰市林西縣興隆窪遺址中,還發現了中國最早的石雕女神像,其高65.5公分,呈屈身蹲踞狀的裸女,雙乳和腹部隆起,雙手合與胸前。出土時立于屋內火爐旁,因而被視爲家族保護神,具有生育女神和火神等多種神格,反映出當時氏族社會對女性繁衍後代的崇拜。
繼興隆窪文化發展的是趙寶溝文化,距今約7000年至6000年左右,趙寶溝文化的聚落仍處于母系氏族社會階段。其細石器的運用更爲多樣和精致,采用間接打擊剝離等特殊技法,琢制成小型的細石核、細石葉和細石葉加工石器,再加上骨、木等材料制作出複合質地的工具,成爲狩獵經濟發展的重要工具。內蒙古赤峰市敖漢旗趙寶溝文化遺址中出土的大型石斧、石耜說明他們的農業有了很大進步,成爲經濟生産的主業,同時狩獵和家畜飼養也占有一定比例。在遺址中出土的陶尊,上刻鹿首龍身、豬首龍身的“神靈”圖像,反映了趙寶溝文化先民信仰崇拜和思維的發展,以及社會禮儀制度的發展;其“龍身”爲中國陶器上出現最早的龍紋圖案。
隨趙寶溝文化之後出現的是著名的紅山文化,距今約6000至5000年左右。紅山文化仍屬母系氏族社會時期,其氏族聚落的分布範圍遠遠超過上述二者。代表其建築水平的是頗具規模的石砌壇、廟、冢建築,構成具有濃郁宗教色彩的區域。廟宇中陳設的女神像群雕,多以夾砂紅陶制作,有的比真人還要大,反映了以崇拜女性祖先爲主的心理和觀念。紅山文化遺址中出土的大量精致的石制農業生産工具和動植物遺骸,如鞋底狀的大型翻土農具石耜,說明深翻與耕作面積的擴大,加上收割和加工谷物器具、石磨等工具的大量出土,說明當時農業已成爲主導經濟,家畜飼養業也有了較大發展。從出土的陶器看,則比較注重紋飾裝飾,種類更加豐富。
這時玉器的制作水平空前提高,構思神妙,雕刻精湛,其中出土的豬龍爲紅山文化的典型,出土的綠松石鸮反映了紅山文化先民的鳥圖騰信仰,出土的C型碧玉龍,爲馬首龍身,《左傳》中曰:“共工氏有子曰句龍,爲後土。”由此,這類彎成半圓形的龍,可能反映的是土地、地母神的守護,爲多種動物複合圖騰信仰的體現,也稱之爲中華玉龍之祖。此時,紅山文化的氏族社會已進入“古國”階段,其文明程度在某些方面甚至超過同期的黃河流域文化,成爲中華古文化主根系中重要的一支。
在紅山文化晚期時,出現了距今5000年至4500年左右的小河沿文化。其文化內涵不僅具有紅山文化和趙寶溝文化的因素,還有內蒙古中南部廟子溝文化和黃河下遊大汶口文化的影響。說明小河沿文化的先民們正處于“古國”林立相爭,相互交流融合的時期。
在小河沿墓葬遺址出土的隨葬品中,男性多爲石鋤、石耜等農業生産工具,女性多有石紡輪和骨針等工具,說明這時已有男女明確分工。同時出土有許多夫妻合葬墓,反映了一夫一妻制家庭的出現,這時的小河沿文化已進入父系氏族社會。在小河沿出土的陶器上發現有許多文字符號,比仰韶文化和龍山文化的符號還要進步,應是中國象形文字的雛形。
繼小河沿文化之後的夏家店下層文化,出現于距今4000年至3500年左右的新石器時代末期和青銅時代早期,約爲夏代至早商時期。夏家店下層文化的聚落址,都築有壕溝式圍牆,形成城堡式的防禦設施,每座城堡間相距數十裏之遙,城內房舍建築體現出個體家庭的屬性。這裏農業仍是主體生産經濟,家畜飼養業大有發展,制陶業更爲精湛。代表小河沿先進水平的是青銅制造業,其生産的高54公分的大型青銅鼎、高25.5公分的青銅簋等器物,同當時黃河流域中原地區的青銅業一樣居于中國領先地位。
夏家店下層文化中廣爲分布的城堡,反映他們正處在各“方國”相爭的英雄時代,後在夏代末期突然消失。有學者認爲他們作爲“方國”中的強者,可能南下黃河流域對中原商王朝的建立産生過影響。
從興隆窪文化到夏家店下層文化的發展過程,表現了內蒙古東部西遼河流域逐步發展起來的農業文明,其發展起來的家畜飼養業就是後來遊牧經濟的源頭之一。
內蒙古中南部黃河河套流域的新石器文化
內蒙古中南部的新石器文化,起步比東部稍晚,距今7000年至6000年左右,在內蒙古陰山南面的黃河河套一帶,出現許多原始聚落點,其中以白泥窯文化爲典型代表。他們的聚落營地建在丘陵坡地上,四周挖以壕溝。其內排列成行的房舍均爲半地穴建築,地面和圍牆用火燒烤,平整而堅硬。從白泥窯遺址出土的石斧、有孔石刀和大型石耜可以看出其發達的農業;從出土的骨角器物和動物遺骸看出,狩獵和捕魚在經濟生産中也占有相當的比重。這裏還出土有大量彩陶器,制作技術已達到較高的水平。白泥窯先民受周邊地區陝、晉、冀的仰韶文化影響較大,正處于母系氏族社會的繁榮階段,與同時期的內蒙古東部原始文化差異較大。
繼白泥窯文化之後是距今約5500年左右的廟子溝文化。建在山梁緩坡上的廟子溝文化聚落營地,比白泥窯文化更爲進步,成行排列的半地穴房舍上部有泥抹圍牆和木柱支撐的草屋頂。從這裏出土的石制農具和骨角器及動物的遺骸可以看出,其農業、狩獵和家畜飼養業均很發達,陶器制作十分精美,尤其彩陶更有地區特色。聚落內的房舍都以一、二個房屋及周圍地窖組成一個獨立的單元,顯示著個體家庭的出現,表明他們這時已進入父系氏族社會。這一變革比黃河流域和內蒙古東部還要早。
廟子溝文化之後出現的,是距今4700年左右的阿善文化爲代表的氏族聚落。其聚落點多建在地勢險峻的山頂上,四周環築石牆,類似古城堡。房舍多爲土築,有單間或雙間,也有大型石築房舍,應爲祭壇或氏族公用設施。從出土的石器和骨角器看出,農業生産占有主導地位,狩獵和家畜飼養業也很發達。其陶器普遍較大,灰陶較多,彩陶較少。阿善文化聚落石城分布很廣,幾乎數十裏便可見一處。這些衆多城堡建築遺迹的發現,表明這裏在4700年前已進入“古城古國”的時代。從其防禦措施可看出,各聚落間戰事的頻繁。
在阿善文化末期時,老虎山文化和永辛店文化開始發展起來。以老虎山文化爲代表的原始聚落距今約爲4500年左右,其石城比阿善文化石城更爲進步,城內房屋有窯洞式和半地穴兩種形式,牆壁多爲白灰塗抹,光潔整齊。出土的生産工具有種類較多的石器和骨器等,反映了農業生産、狩獵及家畜飼養的發展和進步。在陶制品中出現了三足炊具,是熟食器具的一大創新。
永辛店文化是阿善文化的接替者,距今約4300年左右。其房舍出現前後連接的白灰牆面,遺址出土有大量大型石制生産工具、骨角制器具、三足陶器,普遍使用于生活中。特別是從這裏遺址發現的銅環,反映了這一地區開始出現原始青銅文明的曙光。
老虎山文化和永辛店文化的先民們,社會分工明確,社會發展進程很快,其個氏族部落間的鬥爭也時有發生,在巨大的變革中跨入“方國”時代,並影響了周邊中原地區新石器文化的進步。
朱開溝文化繼永辛店文化之後,距今約4000年至3500年左右出現,處于新石器時代末期至青銅時代早期,大致爲夏至早商時期。朱開溝文化聚落址多選在臨水的台地上住舍,有半地穴和地面建築兩種形式。其墓葬品中已明顯看出等級的不同,並已進入階級社會。從出土的大量石器、骨器、陶器和動植物遺骸上看,朱開溝先民的經濟生産前期以發達的農業爲主,兼狩獵和家畜飼養;後期以畜牧爲主兼農耕和狩獵。具有重大變化的是在後期遺址中出現的青銅刀、青銅劍、青銅耳環等小型青銅器,成爲內蒙古中南部地區草原遊牧民族青銅文明的先驅,也是最早的鄂爾多斯式青銅器發源地之一。朱開溝遺址還出土有經灼燒過的蔔骨,上面還有鑽痕,顯見是古人占蔔的工具。朱開溝晚期文化分布範圍很廣,北達陰山以北,東至大興安嶺一帶,可能是朱開溝文化的先民,因自然氣候的變化,由農耕轉向畜牧,或受北部遊牧民族影響而轉向畜牧。
從白泥窯文化至朱開溝文化的發展曆程,反映了黃河河套一帶逐步發展起來的發達的方國農業文明,後來又由農耕轉向畜牧業,推測其或許就是後來大規模遊牧經濟的另一源頭。
大興安嶺、陰山、賀蘭山及以北狩獵畜牧文明
大興安嶺、陰山、賀蘭山及以北地區,遠古時從東至西是森林草原,生態環境優于現今。在距今8000年至4000年前或再晚的整個新石器時代,這一帶生活著以狩獵爲主要經濟形態的氏族人群。由于山北氣候較山南寒冷,人口較少,社會進程緩慢,遊獵經濟狀態使他們居無定所,文化堆積遠沒有山南定居農業氏族聚落那麽豐厚,因此在考古發掘上收獲也較少。但發達的岩畫創作,爲遠古人類的活動留下生動真實的記錄。
這些遊獵氏族的人群在廣闊的草原上遺留下大量的石镞、石葉、骨刀,在大興安嶺、陰山、賀蘭山上繪刻了很多岩畫,上面記錄了他們從新石器時代早期到晚期以狩獵爲主的生産生活形態。岩畫中動物圖案占到90%左右,是他們狩獵的生活數據源。距今8000年左右的早期岩畫內容簡單粗略,多描刻鹿、狼、熊、岩羊、野牛、野馬等自然界動物形象;距今約6000年至4000年左右的晚期岩畫,描刻的大多是人與自然界動物在一起的場面,如狩獵岩畫、仿牲舞蹈岩畫、牽馬圖岩畫、牧羊岩畫等。從岩畫上可以看出,北方草原上的遊獵氏族人群應是中國羊、牛、狗、馬、駱駝等家畜最早的馴化者之一。
在北方遊獵氏族人群馴化的動物中,具有劃時代重要意義的是對馬的馴化,早在8000年前,野馬就成爲他們的狩獵對象,這種場面在早期岩畫中有很多。至距今5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時代晚期,北方狩獵氏族人群馴化了馬,接著以車駕形式駕馭了馬匹,後來又逐漸發明騎術,他們在陰山和大興安嶺的岩畫廊中繪刻了這些內容。由于馴化了馬,“北方草原的氏族人群才由飼養家畜變成了牧放家畜,遊牧業才得以逐漸出現在廣闊的草原上,遊獵氏族人群才得以發展成遊牧民族,遊牧到後來才構成一種經濟文明”。
據有關專家考證推測,在距今4000年或稍後的新石器時代末期,由于這裏氣候漸漸變得寒冷幹燥,“山南的農業氏族聚落相繼南遷,北方狩獵氏族人群才遷至山南水草豐美的平川丘陵地帶,並與當地遺留的農耕氏族人群結合,推動遊牧經濟的更大發展,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中國古代北方遊牧民族。即是史籍文獻中所說的土方和鬼方等。
這在後來東胡、匈奴、鮮卑、甚至蒙古族的發展史上都證明了這一點,他們只有越過三山南下,才能成爲強大的遊牧民族,在中國政治舞台上呼風喚雨。應該說遊牧文明,早在8000年前就已在北方遊獵氏族的孕育之中了,因此可以認爲三山及三山北大草原上的狩獵經濟,應是後來中國北方大規模遊牧經濟的主源頭”。
總之來說,內蒙古草原新石器時代農業文明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北方草原狩獵和飼養經濟的形成和發展,也爲後來畜牧業的形成發展奠定了基礎,是後來大規模遊牧文明的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