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兒童會副主席、熱心公益的何乃殷是本地知名兒科醫生,爲醫學專業做出極大貢獻,獲獎無數,也是繼被譽爲“新加坡兒科之父”的已故黃學文教授之後,本地第二名兒科醫生獲頒“亞太傑出兒科醫生獎”。經兒童會推薦,何乃殷教授今年國慶獲頒公共服務星章(勳條)BBM(L)。本期《人物面對面》專訪何乃殷暢談新生兒科專業及兒童受虐及被忽略課題,也對教育制度、家長和育兒之道表達看法。
這次的專訪極具挑戰性。從事兒科專業近40年的何乃殷醫生已受訪數次,要找一些較特別的問題問他,還真不易。
何乃殷現爲新加坡中央醫院榮譽資深顧問及導師、小兒科及新生兒科醫學顧問,也是竹腳婦幼醫院兒童發育部高級顧問醫生。
訪問前,何乃殷指出,記者提出的一些問題跟他接受過的訪問有些重複,然後電郵一堆資料和論文,要記者准備,還說見面時要考記者。
面對如此認真的醫學教授,著實嚇了一跳。
訪問當天,只抛了一個問題給他:有哪些您想分享,卻從沒記者問過的?
接著,何乃殷就口若懸河,說了足足三個小時,也忘記出考題的事了。
何乃殷是新加坡大學醫學院(新加坡國立大學前身)1973年畢業生。1981年獲共和聯邦獎學金,到堪稱世界最大和最先進的加拿大多倫多兒童醫院學習一年。
推出跨學科圍産 追蹤高危險兒發展
當時,新生兒科剛開始發展,該醫院也是首個用呼吸機治療早産兒的醫院,按成人療法估計嬰孩所需的氧氣。
“氧氣過多過少,都可能造成新生兒瞎眼或腦癱。上司很好,帶我去看了出錯的個案,避免重蹈覆轍。這種不隱藏失敗的學習過程很好。”
回國後,他在亞曆山大醫院繼續工作。那個年代,體重少過一公斤的嬰兒存活率是零。
他找到麻醉師擱置的一堆過時呼吸機,然後動手改裝,嘗試使用再慢慢提升,累積不少照顧早産兒的經驗。
1986年調到中央醫院時,他領導設立新生兒科部門,擴大新生兒科的範圍,與婦科醫生攜手照顧孕婦和胎兒的健康,推出跨學科圍産(perinatal)概念,並追蹤高危險兒的發展。
1988年,政府探討如何系統化診斷和照顧有發育障礙的孩子。衛生部當時召集兒科醫生主任,結果資曆最淺的他,接到燙手山芋,硬著頭皮接下重任。
1991年,何乃殷獲衛生部資助,在新加坡中央醫院設立兒童發育評估診所,邀請心理學家、語言和物理治療師等醫療人員參與評估工作。
何乃殷醫生曾是世界衛生組織防止兒童受傷(Child Injury Prevention)的國際顧問之一。照片攝于2000年左右,他到日內瓦出席會議時,在世界衛生組織總部外。(何乃殷醫生提供)
從兒童發育診所 發展到兒童發育部門
他一邊做新生兒科醫生,一邊管理評估診所,還系統化地收集“學前孩童發育障礙”數據,一根蠟燭兩頭燒。
1997年,診所搬到竹腳醫院(竹腳婦幼醫院前身),改名“兒童發育單位”,2005年再改稱“兒童發育部門”,從一個小小的診所,發展成今日有超過100名員工的部門。
何乃殷堅信一步一腳印,腳踏實地終有回報。2003年,當局終于給了他真正的名分——衛生部兒童心智發展計劃主任,也提供更多資金,讓他壯大計劃。
除了參與衛生政策的策劃與決定,何乃殷也協助衛生部制定新生兒科護理准則。
1990年代,全國四個新生兒強制檢測中,聽力和先天性甲狀腺功能(congenital hypothyroidism)這兩個檢測,就出自何乃殷的主張。
栽培無數小兒科醫生的何乃殷指出,每個進入兒科的醫生,都必須做“全天候”的兒科醫生,先利用六年時間讓自己成爲全面兒科醫生後,才真正專研特定領域,比如小兒腎髒科、小兒糖尿病、小兒心髒科等。
他認爲,現代孩子的健康問題與過去大不同,出現的疾病有時太複雜,兒科醫生不可能什麽都懂,但也須做好准備。
未來一二十年 須注意兒童慢性病等問題
談到兒科未來發展,何乃殷認爲,未來一二十年要注意的問題,包括兒童時期出現的慢性病、發育障礙、學習障礙、行爲和情緒課題、虐待和疏忽問題,以及不健康生活方式引起的病症,比如肥胖。
他也說,如今兒童各種病症的死亡率很低,不能作爲監測兒童健康的敏感指標,所以須制訂新指標,例如社區如何爲母親和孩子提供全面照顧。
隨著社會快速發展和變遷,新的問題如青少年自殺率、沉迷電子遊戲,提早涉入男女性關系等一一浮現,他稱這些新挑戰爲“現代化的悖論”(Modernity’s Paradox)。
“這些已不僅是醫學問題,也涉及教育、社會、社區福利和法律,大家必須共同面對、齊力合作才能解決。”
長路漫漫,30多年在兒科界發揮主導作用的何乃殷,持續向不同政府部門和慈善機構叩門,希望把醫學、教育和社會支援網等結成一體,變成一個學前提早幹預的生態系統。
他指出,未來兒科和兒童醫院有三大要旨:將保健提升到真正的健康(包括身體和精神)、把提供素質服務提升到提供增值服務,以及從醫院擴大到社區。
何乃殷醫生日常除了忙著照顧小病人,還要給醫學生講課、到衛生部和慈善機構開會等。圖爲中央醫院新生兒科加護病房。(受訪者提供)
鼓勵學業較遜色小患者發揮所長
新加坡教育體系多年來逐步改革,從一座只供精英攀爬的珠穆朗瑪峰,演變成山巒疊翠,孩子的選擇更多,可在不同領域各展才能。
何乃殷說,建國初期,政府只推行純學術性的教育體系,這樣的體制當時有用,因爲有特定目的,可培育一批能幹的人。
“少數到達山頂的人會嘀咕,我是最厲害的,因爲你們蠢,才跟不上我。
“這些變成精英的人,有時會忘了成功路上幫助過他的人;而不能到達的人,又會覺得自己是沒有用的人。結果,社會差距就形成了。”
他指出,如今,人們覺察到把每個人都放在同一條學術跑道上是不行的,所以發展成連綿山巒,並且能站在每個巅峰各顯神通。
“你能去的那座山,雖不比珠峰高,但到達那個山的頂峰,也是卓越的成就。
他常常告訴學術成績較遜色的小病人說,不會讀書沒關系,可以學一門手藝。
“如果你炒粿條,炒得很厲害,那些開名牌車的人,就會排隊跟你買了,對不對?如果你做電工,我家的燈壞了,也會付錢請你幫忙啊!因爲我不會換燈泡。
“把一門手藝掌握得很好,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了。”
何乃殷接觸這些學術成績不盡人意的孩子,“他們都不傻。我常跟這些孩子說,最重要的是不要覺得自己沒有用,如果覺得自己沒有用,就真的沒有用了。”
他跟念普通課程的學生說,如果你是在馬來西亞念中學,都是標准的五年,而新加坡是把中學課程縮短成四年的快捷課程,就讓學生去考O水准。
針對育兒之道,他常說,不是做家長,而是當家長,“有擔當,負責任,才是真正的家長”。
男女方各有不同成長經曆,育兒方法不一。一些沒做好當家長的准備,包括經濟基礎,就産生各種問題,包括虐兒事件。
包容社會從小做起
一些家長不願孩子跟“差”的孩子一起玩,這無形中灌輸了“勢利”思想。
何乃殷分享,一名母親跟他抱怨,孩子跟差的同學在一起,沒學到什麽東西。他聽了,就去幼兒園看看。
她的孩子坐在角落,正教導動作比較慢的同學,但“孩子很高興,因爲他當老師了”。
何乃殷說,我們常常講包容的社會,其實各族小孩去的學前教育中心,就能體現這樣的精神。
小孩來自不同種族和宗教,從小就接納彼此,成爲朋友。
“這些都是從小開始的事情。孩子小時候沒分別,而且會互相包容,會教導和接納你。我在學東西,有人教我,我不會被遺棄。”
新加坡兒童會副主席何乃殷醫生(前排左一)出席2 0 0 9 年青少年中心(裕廊)的Youth Gig活動,與青少年打成一片。(受訪者提供)
帶頭印制宣傳單 提高人們關注受虐兒童
預防兒童受虐和忽略照顧,遠勝兒童遭受肉體和精神創傷後,才提供援助,這也是新加坡兒童會積極倡導的工作。
何乃殷說,多年前,醫院的醫生即使看到疑似虐待事件,也只是推薦給社工跟進,往往無能爲力。
1981年他到加拿大兒童醫院受訓時,緊急部門就有全球首個偵查遭虐待與忽略照顧兒童的SCAN(Suspect Child Abuse & Neglect)團隊。
他當時就想,回新後要爲受虐兒童做些事。
1986年,新加坡福利理事會(國家福利理事會前身)就全國關于虐待和忽略照顧兒童課題,展開全面檢討,時任新加坡兒科學會主席何乃殷及新加坡兒童會都參與其中。兩年後,何乃殷成爲兒童會會員,隨後擔任“虐待與忽略照顧兒童常務委員會”主席。他指出,受虐孩童課題也牽涉法律,福利機構的能力有限,無法介入家庭,社工當時也沒受過嚴格培訓。
爲了推展預防信息和提高人們對兒童受虐的意識,他帶頭印制宣傳單,並向接觸兒童的護士、醫生和教師展開倡導和教育工作。
他說,兒童會很重視循證做法,多年來針對體罰、性虐待和精神虐待等課題,發表有據可依的不同報告,交付當局考慮,也前往日內瓦就《聯合國兒童權益公約》提呈進度報告。
此外,兒童會也關注校園霸淩事件,2004年推展“反欺淩活動”,也到學校培訓防止校園霸淩大使。
擔任兒童會主席42年的許俊輝告訴《聯合早報》,過去30年來,他見證了何乃殷對兒童會堅定不移的支持。“他使兒童會持續創新,爲有需要的兒童推出新服務。有他這樣熱心助人的副主席,讓我感到驕傲,更重要的是,他成爲我十分信任的朋友。”
何乃殷從2008年起擔任太平紳士,爲國家福利理事會服務了20年,也是SPD(前稱體障人士協會)管委兼服務委員會主席、新加坡中醫研究院理事及多個組織的義工。
比“譚校長”年長兩歲 所以“永遠27”
“我是譚校長,永遠27,所以也不可以問年齡。”
記者申訴兩名女受訪者拒絕透露芳齡時,何乃殷回複的短信這麽說。
難道年齡對男人也是敏感話題?
“譚校長”指的是香港男藝人譚詠麟,但譚校長不是“永遠25”嗎?
想了一想,才覺察何乃殷的幽默——他比譚詠麟年長兩歲,生日都在8月份。
何乃殷爲人和善風趣,充滿年輕人的熱忱,深受醫學生和同事愛戴。他循循善誘,2010年獲頒全國卓越臨床醫生導師獎。
何乃殷醫生兒時住牛車水店屋樓上,童年生活過得很快樂。照片中的他約四五歲,坐在住家外。(何乃殷醫生提供)
牛車水長大 成績名列前茅
也或許,他常常與幼童打交道,尚存“孩子氣”,還保留幾分童真。
排行第六的何乃殷,與七個兄弟姐妹在牛車水一帶長大,度過了快樂的童年。他玩耍的地方是後巷和小遊樂場,跳進溝渠撿羽球、與不同籍貫的孩子打彈珠、學踩比自己還高的腳踏車……長大一點時,到牛車水聯絡所看黑白電視、學打乒乓、看高手下象棋,旁聽講古佬說書。
何乃殷成績名列前茅,在養正小學念書時,多數教師是來自中國的大學生,以粵語授課爲主,但教會他做人的道理。他是第一屆小六離校考試(PSLE)畢業生,進入公教中學時,原本操一口濃濃的粵腔華語,後來慢慢才把口音糾正過來。
“上了醫學院,才開始習慣用英語交流,但常用錯詞句和文法,給來自純英校的同學笑。
“他們其實都很好,大笑後會糾正我。每次交功課前或向醫學教授彙報,我都要預先下一番功夫准備。”
談到雙親,他說,每個做孩子的都希望能讓父母引以爲榮。“我老爸的希望是我們小時候走在街上,別人知道我們是他的兒子,但我們長大後,他走在街上,別人指著他,說是某某人的老爸,令他驕傲。”
但何乃殷說,這是無法實現的事,因爲父親已離開56年,就在新加坡獨立幾周之後。“他也不知道我進了醫學院,當了醫生。”
以尊重家人爲由,何乃殷只“講古”,不願多聊家人的事。
根據之前媒體報道,他妻子是前新聞工作者,兩人育有三個兒子,其中兩人是醫生。
記者好奇問說,妻子是否當年因爲訪問認識他,後來才共結連理?
“孩子們也問過我們。我跟孩子說,爸爸在車站丟了一本書,你媽媽來追我。但妻子告訴孩子,是媽咪丟了書,你爸爸來追我。”
語畢,哈哈大笑。
所以,哪個版本屬實,孩子至今尚無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