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頭,說起“網紅”,會讓人聯想到直播帶貨。
在本地,人稱“Prof Ben”的網紅梁永立副教授,既不要你買貨,也沒有刻意經營照片或視頻去吸睛。
梁永立經常在網上以風趣、平易近人的方式,爲大學生解答“疑難雜症”,秉持的是爲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的精神。
他希望傳達的人生道理、學習和思考態度等,不是得用錢買,而是年輕人自己去實踐和體會後得到的。
“Prof Ben”在本地社交媒體是個人物,尤其在計算機系大學生網絡圈裏,他不時針對年輕人學業和事業上的疑問、人生和戀愛的困惑,給予中肯的見解和分析。
雖然不是每次都有問必答,但他在指點迷津時,常有發人深省的勵志金句。
筆調幽默、接地氣的“Prof Ben”,偶爾在網上反駁他認爲過于偏頗的言論,也一針見血。多年下來,許多非計算機學科出身的網民也成了這位“網紅教授”的粉絲。
“Prof Ben”是學生對新加坡國立大學計算機學院(NUS School of Computing)梁永立副教授(Ben Leong,47歲)的稱呼。
梁永立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考獲電子工程學士學位、電子工程與計算機科學碩士學位,以及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2006年起他在國大任教,至今超過15年,數次獲頒院系和大學級別的教學獎,在校園裏稱得上是人氣教授。
梁永立日前接受《聯合早報》專訪。雖然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較少說華語,他在受訪時卻能用華語對答如流。他快人快語,直言沒有把這個“網紅”稱號看得太認真。
“我是糊裏糊塗當上了網紅!”
早在2007年,即面簿創始約三年後,梁永立就設立賬號,社交媒體成爲他課堂的延伸。當初爲何有這個想法?“因爲學生在上面啊!”他回答得幹脆。
梁永立解釋,過去每當他讀到有意義和具啓發性的文章,都會通過電郵轉發給學生。這些文章未必與計算機科學有關,也包括爲人處世、工作和學習之道,以及如何提升領導力等。
“我閱讀的文章很多,有點擔心學生會覺得是spam(垃圾電郵)。後來有了面簿,學生成了我的面簿朋友,我就覺得把文章放上面簿比較好。面簿成了我教課的一個方式。這些學生很多已畢業了。文章內容包括一些我之前在課堂未必有機會談到的東西……我認爲學習不能一踏出校門就停止。”
傳授學科知識也引導學生追求理想人生
自從在國大執教,梁永立每隔三年會反思和撰文陳述教學理念,發表在計算機學院網站的個人專頁。
他認爲自己先爲教師,後爲計算機科學副教授。他不僅要傳授學科知識,也希望引導學生掌握如何學習,並鼓勵他們按自己的性格和需求追求想要的人生。“我希望幫助學生取得成功,但成功未必是看你的專業成就……他們過得好,我就開心了。”
在社交媒體上,這股爲人師者的精神延伸至爲年輕人解答疑問。
除了自己的面簿頁面,NUSWhispers面簿專頁是梁永立與年輕人互動的另一個平台。NUSWhispers平台約在六年前由梁永立的一組學生爲完成課業而創立。這個讓人匿名發表意見和個人告白的平台,極受年輕大學生歡迎,也吸引一般網民關注和使用。眼見網頁躥紅,梁永立起初擔心有網民“亂講話會出事”,時不時會上去看看,但他只在極少數情況下,才會建議學生取下不當的貼文。
如今,這個平台的創辦者都已畢業,但仍有人義務管理和監督網頁。有逾7萬名追隨者的NUSWhispers面簿專頁,雖與國大無關聯,梁永立有空的時候仍會留意並選擇性回複一些貼文。網頁管理人近期還開辟另一個名爲Ask Prof Ben的面簿專頁,讓網民直接向梁永立提問。
“以前NUSWhispers有很多計算機系學生會去看,有人用這個平台問我問題,我就回答,把它當成一種專業服務。如今有各式各樣的人在裏面,有些年輕人似乎碰到生活上的問題……坦白說,我挺忙的,但有時看到太幼稚的言論,或網民講的東西很過分,覺得受不了,我就會去罵他們一下。
“我覺得現在的學生可能是手機用多了。以前我們這一代學生沒有手機,要學習如何與人交談相處。現在的學生可能會缺乏社交技巧、常識或經驗。”
梁永立“開罵”,更多時候像家長關心孩子的訓導。針對網民在生活、工作、感情或婚姻方面的困惑,他有時會發長貼文加以分析。
如果背景信息不足,他就提供一般性的建議,包括減少不切實際的攀比,決定是否要與某人結婚應考慮人品、宗教信仰,以及是否要生小孩等。他也不忘提醒,很多人生難題沒有標准答案,必須視情況而定。
有時,梁永立的貼文成爲討論熱點,被網民廣爲轉發。曾有一名女生申訴她心儀的計算機系男生,對她的態度暧昧不明。梁永立以運算語言寫下一套“Prof Ben約會程序”,建議男女生如何避免尴尬,循序漸進表心意,若對方還是不領情就該轉移目標。風趣的表述引起熱烈回響,超過800人點贊。
此外,梁永立偶爾就社會及政治課題撰寫博客,也會被網民轉發或被網絡媒體轉載。
由于言語率直,梁永立的貼文曾引起茶杯風波。例如,一名男生曾在NUSWhispers申訴女友不滿他們約會時各自買單結賬。梁永立奉勸他“你幹脆付錢,爲自己省下麻煩”。過後有一名女生寫信給國大行政部投訴,批評他助長社會對兩性的刻板印象。
梁永立對此並不介懷。但他強調,對于自己的網上言論向來頗爲小心,確保所說的話不涉及法律問題。
接下來,如果更多學生喜歡Instagram和TikTok,他是否會轉移到這些平台?
“不會啦,我不怎麽拍照、拍視頻。我是Boomer(老人家)。”
個性開放愛講話 不當公務員當教師
從政府部門“逃到”學術界,曾被跨國對沖基金兩次招手,梁永立最終認定教書育人爲使命。
梁永立是首屆高才教育計劃畢業生,就讀于萊佛士書院和萊佛士初級學院,過後獲頒公共服務獎學金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修讀電子工程學士學位。由于喜愛計算機科學,成績優秀的他在獲獎學金資助的四年學習生涯中,一並考獲電子工程和計算機科學碩士學位。
學成歸國後,他出任總理公署公共服務部門司法事務司和紀律司助理處長,職務包括制定公務員紀律方面的政策,以及司法事務人力資源管理。
梁永立說,當高級公務員絕非優渥輕松的工作。
“當時我一周工作100個小時。工作量大不是問題,我是工作狂。但總的來說,在政府部門工作有點約束,說話要很小心,而我是喜歡講就講。當然我也不笨,在職的時候就不會亂講話。喜歡講話、性格開放和笨是兩回事。”
兩年多後,梁永立覺得以自己的個性未必能在政府部門做得長久。由于對人事條規頗有鑽研,他發現可申請轉入學術領域,在大學履行獎學金義務。他于是申請回麻省理工修讀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學成後到國大任職。
梁永立诙諧地自喻爲政府部門“逃犯”(fugitive),但坦言“政府對我蠻好的”。
“如今回想,那時在政府部門學習的人事管理知識和經驗相當重要。沒有當年的經曆,後來的一些工作任務,我可能就做不到。年輕時,我們被指派去做一些那時看起來無聊的工作,但從中培養的技能日後會派上用場,而且可能是很重要的。”
當年他轉入學術界也想過,如果不喜歡學術生活,履行獎學金義務後,或許會辭職加入私人企業。實際上,他剛完成博士學位時,以及在國大任教兩年後,都有機會投身金融界。他說,當時一家開發計算機程序賺取市場收益的對沖基金兩次對他挖角,但他堅持要履行合約而拒絕對方。
他自我調侃:“過後他們沒有再回來(找我),可能我太老了,沒人要了。”
2014年左右,梁永立快要履行完合約,他坦言當時教了好幾年書,確實“蠢蠢欲動”,曾考慮是否要嘗試不同工作。就在那時候出現一個機緣,他被借調到教育部,出任試驗系統與科技實驗室司長,負責監督“新加坡學生學習平台”(SLS)的開發。該平台在2018年順利推出。
借調教育部五年,梁永立發現自己想念教學生活。“那期間在國大教課量少了,覺得生活好像缺少了什麽,我發現自己還是喜歡教書。從教育部回來後,就乖乖繼續當教師。”
被問及可曾後悔放棄薪金可能更高的金融、軟件科技或政府部門工作?梁永立顯得從容釋然。在他看來,要真正當好公務員並不輕松,至于薪金,他認爲“夠吃夠穿就行了”。“教課對我來說,算是蠻合適,也蠻有意義。我和學生的感情蠻好的。其實每個人都有一些適合他們的職業。”
教師應了解學生心理 激發學習動力
要把學生教好不是靠人氣,梁永立認爲,身爲教育工作者,最基本的能力是將心比心,了解和掌握學生的心理。
梁永立的父母都從事文書工作,當時生活並不寬裕。他和弟弟在家中主要都說廣東話。
梁永立笑稱自己不是“典型的萊佛士書院男生”。他年幼時喜歡閱讀金庸武俠小說,升讀英文氛圍濃厚的萊院和萊初後,他參加華樂團,彈的樂器是揚琴。中學時他還擔任華樂團主席。
“在學校我有很多機會講華語。當年華文教師對我很好,所以我學起華文也比較用功。”
實踐中摸索出教學理念 獲頒國大“傑出教育工作者獎”
梁永立年幼時從沒想過要當教師。在國大執教後,他發現自己“對教學剛好有一些天賦”,從實踐中摸索出一套教學理念。他從執教第二年起獲教學獎,曾在2015年獲頒國大最高教學榮譽“傑出教育工作者獎”。
他不認爲教師人氣高,學生自然就肯學習。“我更注重做好我的工作,確保學生在課堂上學到東西,以及鞭策他們去學習,而學習過程總會經曆痛苦。一般上,學生如今覺得學習有長進,都會感謝教師。”
大約在10年前,梁永立是國大計算機學院中最早開發和推動“遊戲化”(gamification)教學法的教員之一。這類平台看准數碼原住民學生的心理,在學習項目中添加了電玩元素,比如排行榜、成就徽章等,激發學生的學習動力和興趣。
但他指出,教學軟件只是輔助教學的一小部分,教師最基本和重要的技能應該是了解學生心理。
“像我鑽研計算機科學20多年,懂的東西肯定比學生多。身爲教師,要懂得觀察和掌握一個初學者的心態,回想當年自己是初學者時的感受,對學生因材施教。”
除了教好學科知識,梁永立認爲,更重要的任務是培養學生好學的心態,以及鼓勵他們發掘和了解自己的強項和天賦。
梁永立觀察到不少大學生對生活感到“迷惘”,學習動力往往來自外在壓力,而非內在動力。
“不少學生糊裏糊塗,報讀大學時選錯了專業……當然這個年齡的學生可能不懂自己要的是什麽,但不懂不等于不去尋找。我鼓勵他們要認清自己,尋找自己的方向,不要爲了符合社會或父母的期望,選擇不適合自己的道路。”
“以前曾有人提出所謂的‘新加坡夢想’。我覺得那是很愚蠢的,我覺得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