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真正的諸葛亮(32)
主筆:閑樂生
我們前一篇講到,劉備有外交水平差與形勢遲疑兩大缺點,這使得劉備集團處理外務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軍事壓迫或武力爭奪。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劉備率大軍五萬東向與孫權爭奪江南三郡,就是一種巨大的失策,這不僅勞師糜饷,徒損士氣,而且錯過了與曹操爭奪漢中的最好時機,後來費盡力氣,也只是得其地而不得其民,埋下了蜀漢敗亡的伏筆。
反觀曹操的戰略是相當清晰的,他在建安二十年七月拿下漢中後,就已經開始在籌劃遷徙漢中百姓的事情了。但中國人安土重遷,想要強迫漢中數十萬人口遷離漢中富庶之地(注1),這是不現實的。就在一年前,曹操平定涼州,想要將隴西三郡的民衆遷往充實河北,結果引發巨大恐慌騷亂(注2),多虧雍州刺史張既靈活處置,才沒有釀成大禍。所以這次千萬不能造次,必須循序漸進,循循善誘,而這其中關鍵的關鍵,就在已逃亡巴中的張魯身上。
漢中是政教合一的集團,漢中百姓既是生産集團,也是宗教集團。如果五鬥米教的教主張魯肯歸順曹操,那麽數十萬五鬥米教衆應該也會願意隨張魯遷去內地。所以,曹操在七月已經拿下漢中,卻並不急著走,而是開展了大量外交政治思想宣傳工作(注3),事實證明,這些工作並不是白費力氣,而是一點一點産生了奇效。
注1:在大家的印象中漢中似乎是偏遠貧瘠之地,只有軍事意義沒有經濟意義,其實不然,漢中盆地山環水繞,氣候溫潤,土地肥饒,多有利于農業墾殖的河川平原。《華陽國志》稱其“厥壤沃美,賦貢所出,略侔三蜀”。曾與天府之國蜀中齊名。境內漢水及其大小支流縱橫交織,便于發展水利事業,稻麥皆宜,可以說是魚米之鄉,是天然溫室,是西北的小江南。所以漢末大亂之時,關中三輔地區有數萬戶民衆選擇逃亡漢中,正如張魯功曹閻圃所言:“漢川之民,戶出十萬,財富土沃。”只可惜曹操預先認定漢中守不住,結果竟將漢中數十萬百姓幾乎遷光,最終讓它變成了一片荒涼的軍管區。
注2:見《三國志 張既傳》:“(張既)與夏侯淵討宋建,別攻臨洮、狄道,平之。是時,太祖徙民以充河北,隴西、天水、南安民相恐動,擾擾不安,既假三郡人爲將吏者休課,使治屋宅,作水碓,民心遂安。”
注3:太祖入南鄭,以魯本有善意,遣人慰喻。
建安二十年九月,巴中七姓夷王率部北上南鄭,歸順了曹操,曹操將這些少數民族首領全都封爲了列侯。這些巴中夷王都是張魯的同盟軍(注4),張魯派他們來,顯然試探意味濃厚。而張魯見曹操果然誠意十足,于是在經過了一番暗中談判之後,終于大喊一聲“甯爲曹公奴,不爲劉備坐客”,帶著全家北上南鄭歸順了曹操。曹操大喜,竟然拜張魯爲鎮南將軍,封阆中侯,封邑萬戶,並封其五子皆爲列侯,還爲兒子都鄉侯曹宇(注5)娶了張魯女兒,兩家結爲姻親。裴松之卻認爲曹操給張魯的政治待遇太高了,特別是給他五個兒子也封侯,簡直太過分。
酸味十足的裴松之其實不懂政治,張魯能夠雄踞巴漢三十年,與劉璋劉表分庭抗禮,靠的就是宗教的力量。而現在曹操不僅要安定漢中,還要遷走大部分漢中百姓,不全力搞定張魯能行嗎?至于給他五個兒子也封侯,可能張魯五子也是五鬥米教的宗教大頭目,必須封侯予以籠絡。另外,張魯這個阆中侯也特別有政治意味,阆中乃巴西郡首府,是張魯與劉備手下 巴西太守張飛勢力交錯的地區。曹操封張魯爲阆中侯,顯然也准備對三巴地區的民夷百姓下手了。
總之,得到張魯歸順之後,曹操的拆遷工作頓時順暢了很多,結果,數萬戶漢中五鬥米教衆被遷往長安三輔地區(注6),並派張郃率軍越過米倉山,透入巴中地區,企圖蠶食劉備的疆土,並遷徙(掠奪)民衆,占點便宜(注7)。劉備忙遣張飛領精卒萬余人進軍宕渠,相持五十日,這才將張郃擊退。
注4:見《華陽國志卷五》:“張魯稍驕于漢中,巴夷杜濩、樸胡、袁約等叛詣魯。璋怒,殺魯母、弟,遣和德中郎將龐羲討魯,不克。巴人日叛。”
注5:曹宇,字彭祖,魏元帝曹奂之父,曹沖同母兄弟,魏明帝病危,欲以大將軍輔政,不果。其子曹奂乃魏國末代皇帝。
注6:見《三國志 張既傳》:“魯降,既說太祖拔漢中民數萬戶以實長安及三輔。”
注7:見《三國志 張郃傳》:“郃別督諸軍,降巴東、巴西二郡,徙其民於漢中。”
至十二月,遷民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曹操決定返回邺城,走之前做了人事安排。除了以征西將軍夏侯淵爲都護將軍,率張郃、徐晃諸將留守漢中外,他還派了丞相長史杜襲爲驸馬都尉,留在漢中負責民政事務。但杜襲的工作顯然不是生産建設,他做得還是引導動員拆遷工作,據《三國志 杜襲傳》記載,杜襲在漢中幾年間的主要政績就是:“綏懷開導,百姓自樂出徙洛、邺者,八萬馀口。”這八萬多漢中百姓應該不是五鬥米教衆,所以留到最後,由颍川名士出身的杜襲慢慢開導做思想工作,陸陸續續都給遷走了。
總之,曹操留守漢中集團軍,與其說是邊防軍,不如說更像一支武裝拆遷隊。而由此可見,曹操的戰略,顯然一開始就不想久守漢中,否則他就不會把漢中百姓都遷走了。遷走百姓,留守曹軍的吃喝就全都得靠外界運輸,秦嶺巍巍,道路難行,支撐幾年尚可,長期支撐下去,豈不是自找苦吃嗎?
但是很可惜,曹操的戰略雖昭然若揭,劉備卻遲遲不去動手打漢中。之前(建安二十年五月)劉備要東向與孫權爭奪荊州江南三郡,顧不上那也就算了(按上篇所論,其實完全可以憑借外交手段解決此問題,那麽劉備就可以全力應對曹操,不至于顧此失彼),等到十一月劉備派張飛、黃權北上,打敗了張郃與巴中七姓夷王,將曹操勢力趕出了巴中地區,劉備仍然不准備一鼓作氣拿下漢中,而是返回成都做起了宅男,足足休息了三年時間。在蜀漢所有重要人物的傳記中,這三年基本都是空白的,說明大家真的是在休息。而正是這丟失的三年,最終要了蜀漢政權的老命。
讓我們來看看曹魏和東吳這三年都發生了什麽。
建安二十一年二月,曹操回到邺城,五月份便進爵爲魏王。劉備向來以大漢忠臣自居,此時卻不見發檄文向曹操討罪並北伐漢中,實爲失策。
建安二十一年冬十月,曹操見劉備還在當宅男,自己就有點坐不住了,于是發大軍攻打孫權,兩軍在居巢、濡須一線攻戰數月。這數月之中,孫權受到了曹魏巨大的軍事壓力(注8),而他之所以繼續扛著,恐怕就是在等劉備在西線發動攻勢,但劉備遲遲未動,孫權失望透頂,竟然派都尉徐詳去向曹操請降。曹操答應了孫權請降的要求,同時派遣使者與東吳修好,並以政治婚姻來鞏固雙方的聯盟(注9)。請注意,孫權在孫劉結盟以後跟曹操打的仗遠比劉備多,曹操四次攻打淮南(即《後出師表》中說的“四越巢湖”),孫權兩次攻打合肥,雙方互有勝負,但孫權從未有一次向曹操服軟過(注10),這次卻居然遣使請降,可見雙方大有緩和的迹象,同時也爲兩年後兩家聯手攻滅關羽埋下了伏筆。可惜劉備對此仍然視而不見(注11),似乎從未想過曹孫二家在形勢轉變之下或有聯合的可能。
注8:從呂蒙,臧霸等雙方將領傳記中描述的情形來看,這期間發生的戰鬥相當激烈。
注9:見《三國志 吳主傳》:“二十二年春,權令都尉徐詳詣曹公請降,公報使脩好,誓重結婚。”
注10:見裴松之注引《吳曆》:“權爲箋與曹公,說:‘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別紙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曹公語諸將曰:‘孫權不欺孤。’乃撤軍還。”
注11:當時就連淮南的曹魏官員也知道這邊沒事兒了,如揚州刺史溫恢就說:"此間雖有賊,不足憂。”(《三國志 溫恢傳》)
建安二十二年四月,曹操更加囂張,竟然設天子旌旗,出入稱警跸。六月,魏以軍師華歆爲禦史大夫。十月,曹操又將自己的王冕加到天子的十二旒,並乘金根車,駕六馬,設五時副車。這些全都是天子才能使用的儀仗,曹操此舉,離代漢自立只有臨門一腳了!然而,自命大漢忠臣的劉備仍然毫無動作,繼續在成都打醬油。
與此同時,東吳內部最大的親劉派魯肅死了,諸葛亮特意爲他發哀,就是感覺脆弱的孫劉聯盟失去了最重要的維系紐帶,後事堪憂啊。數月後,鷹派將領呂蒙成爲漢昌太守,代替魯肅西屯陸口。大時代的轉折點,即將到來。
建安二十三正月,在漢都許昌爆發了金祎、耿紀、韋晃、吉邈之亂,原來這些漢室忠臣想“挾天子以攻魏,南援劉備”(見《三國志 武帝紀》注引《三輔決錄注》),因爲“時關羽強盛”,一旦他們得手,關羽在襄樊之地一呼應,則大事可成也。可惜沒等關羽動手,這夥人就被剿滅了。
這個時候,劉備的謀主法正終于看出局勢的變化,便勸劉備盡快奪取漢中,劉備這才准備動手,總共發了兩路大兵,一路由馬超張飛率領,進攻漢中西側的武都郡;一路由劉備親自率領,進抵漢中門戶陽平關之前,與夏侯淵、張郃相持。奇怪的是,關羽這一路仍然沒有發動(也許劉備是在遲疑于觀察呂蒙的態度),這導致該年十月魏軍宛城守將侯音“與吏民共反,與關羽連和”之時(見《三國志 武帝紀》注引《曹瞞傳》),並未得到關羽及時響應,最終因勢孤而被曹仁“率諸軍攻破”。率諸軍,看來此次叛亂規模頗大,恐怕是宛城軍民全體參與,所以曹仁攻破宛城後,將其屠城,雞犬不留。
關羽這邊沒配合好,馬超張飛那邊也相當可惜。本來憑借著馬超在羌氐中的巨大威望,武都氐族雷定等七部首領已率五六萬人起兵響應(注12),這裏解釋一下,因當時邊遠少數民族未入戶籍,所以不稱“戶”而稱“落”,按一家五口人算,一萬多落,也就是至少五六萬氐人叛曹降劉了,但劉備給馬超張飛這一路人馬太少,還沒能配合氐人搞出啥大事情,就被曹洪、曹休的優勢兵力給擊退了。不過,馬超張飛雖未能奪得武都,但仍在漢中西側堅持阻擊,使曹洪軍隊未能增援夏侯淵,這一路雖未竟全功,但也算沒拖後腿(注13)。
注12:見《三國志 楊阜傳》:“會劉備遣張飛、馬超等從沮道趣下辯,而氏雷定等七部萬馀落反應之。”
注13:見李承疇、孫啓祥《張飛間道進兵漢中考辨》
好在劉備法正這一路還是打得相當漂亮,建安二十四年正月,備將黃忠在定軍山斬落夏侯淵于馬下,本來還在長安觀望局勢的曹操這下坐不住了,趕緊率領大軍支援漢中。劉備難得打贏一場大勝仗,不由意氣風發的揮鞭笑道:“曹公雖來,無能爲也,我必有漢川矣。”
劉備爲啥這麽有自信呢?因爲第一,劉備的後勤補給線比曹操短;第二,劉備擁有戰略能力一般但軍事戰術水平極高的天才法正,讓曹操垂涎欲滴(注14),而曹魏西征軍的參謀團隊裏只有杜襲、張既、楊修這樣的行政文士。
第三,諸葛亮緊急任命益州豪族楊洪代法正爲蜀郡太守,如果沒有楊洪,劉備前方部隊的日子恐怕會相當艱難。因爲楊洪不僅鼎力支持劉備,宣稱“此家門之禍也。方今之事,男子當戰,女子當運”,而且帶頭出人出力,于是“衆事皆辦,遂使即真”。第四,劉備的兵力與士氣都超過曹操。據《三國志 趙俨傳》記載,就在漢中之戰期間,曹操還曾派關中護軍趙俨先後調遣了一萬多關中兵支援漢中,這些關中兵還在開拔期間不斷發生叛亂逃亡,士氣極其低落,可見曹操兵力不足的情況非常嚴重。曹軍何以至此呢?因爲第一,曹軍的主力大多還在三千裏外的淮南一線,還沒來得及撤回來(注15),第二漢中老百姓都被遷走了讓曹軍無法從本地供應糧草,而只能通過秦嶺谷道遠途運輸,而其中相對平坦的陳倉道又被劉備派高詳封鎖于陽平關(見《三國志 曹真傳》),曹操糧道只能選擇更爲險阻的褒斜道,而其路途艱險就連曹操也深感絕望(注16)。
注14:見《華陽國志》:“曹公爲魏王,王西征,聞法正策,曰:‘固知玄德不辨此。’又曰:‘吾收奸雄略盡,獨不得正邪!’”及《三國志 法正傳》:“法正著見成敗,有奇畫策算。擬之魏臣,其程(昱)、郭(嘉)之俦俪邪?”
注15:見《三國志 夏侯惇傳》:“二十一年,從征孫權還,使惇都督二十六軍,留居巢。”
注16:見裴松之注引《資別傳》:“(孫)資曰:‘昔武皇帝征南鄭,取張魯,陽平之役,危而後濟。又自往拔出夏侯淵軍,數言'南鄭直爲天獄,中斜谷道爲五百裏石穴耳',言其深險,喜出淵軍之辭也。’”
結果,曹操在建安二十四年三月來到漢中後,只待了兩個月就迅速想通了。這漢中保不住了,應該盡快地丟棄這雞肋,反正上面的肉在這幾年間已經被曹魏吸吮的差不多了(指遷民工作),剩下一點小肉肉就留給劉備算了,走,咱們撤!
臨走之前,曹操又想到武都郡那裏還有不少小肥肉,去年馬超一來,就鼓動了五六萬氐人造反,若曹操大軍撤走,馬超再多來幾次,恐怕武都二三十萬氐人都得被他搞定,然後以此爲基地進逼關中,那可就不好辦了。于是,曹操派曹真與徐晃向西突破陽平關,打通了陳倉道以及漢中武都間聯系,並接受了雍州刺史張既的計策,以重賞誘民北遷,並大力啓用楊阜等威信卓著的西土大吏執行拆遷工作,最終將五萬余家、大概二三十萬氐人全都遷到了京兆、扶風、天水三郡(注17),留給了劉備和馬超一個空落落的武都郡(注18),同時也充實了關中與隴西的力量。
注17:見《三國志 張既傳》:“太祖將拔漢中守,恐劉備北取武都氐以逼關中,問既。既曰:"可勸使北出就谷以避賊,前至者厚其寵賞,則先者知利,後必慕之。"太祖從其策,乃自到漢中引出諸軍,令既之武都,徙氐五萬馀落出居扶風、天水界。”及《三國志 楊阜傳》:“及劉備取漢中以逼下辯,太祖以武都孤遠,欲移之,恐吏民戀土。阜威信素著,前後徙民、氏,使居京兆、扶風、天水界者萬馀戶,徙郡小槐裏,百姓襁負而隨之。”
注18:據《華陽國志》記載,劉備稱帝後,拜“馬超骠騎將軍,領涼州刺史,封斄鄉侯,北督臨沮”。這個臨沮就在益州以北與武都郡交界處,位置當在沮水流域,即今陝西省略陽縣東百裏處(見錢林書《續漢書郡國志彙釋》)。
此次漢中之戰,劉備雖然得地不得人,但畢竟取得了對曹戰爭的巨大勝利,他志得意滿,很快就在群下的擁戴下在漢水北岸設壇受漢中王之位(注19)。此時是建安二十四年七月,離漢中之戰勝利才不到兩個月。
劉備稱王是遲早的事情,但閑樂生認爲時機還是不對,有點太早,或者說有點太趕。首先劉備沒有漢獻帝的授權,當然,此時要漢帝的授權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還有一種方法,那就是取得群下的一致推戴,但劉備似乎並沒有充足的時間做好這項工作(注20),而且似乎也沒有走完“三推三讓”的政治程序。如此倉促稱王,有“示天下私”之嫌,畢竟當時曹操還未篡漢,漢帝尚在,此時稱王實屬不妥。另外,孫劉聯盟尚在,而劉備卻沒有花時間花心思在事前、事後與孫權有所商談,取得默契(注21),事實上,孫權是在夷陵之戰後,才勉強承認了劉備的漢中王身份,仍不承認他的帝王身份(注22)。曹操曾說自己“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但劉備似乎膨脹了,他不知道他這樣做,就將孫權放在了一個非常尴尬的位置上,雙方的裂痕,進一步擴大了。
注19:之所以稱漢中王,因爲這是一個美稱,楚漢時蕭何曾對劉邦說:“語曰天漢,其稱甚美。”漢,本爲擬聲字,意爲水流很大(據《說文解字注》:“漾言其微,漢言其盛”),引申爲盛大、偉大之意,不僅在中國,亞洲很多地區也有類似的語言,如朝鮮半島的“韓”,蒙古草原的“汗”,最初都是偉大、盛大的意思。所以古人常將天上的大河稱爲天漢、銀漢或星漢。可以說是相當好的一個詞了,所以我們也稱自己爲漢民族,用現代網文的說法可以稱作“天河之族”,相當酷炫。
注20:劉備稱王,聯名上表者才一百二十人,且領頭者竟然是平西將軍馬超、左將軍長史許靖(這兩位資格還勉強算夠)、營司馬臣龐羲(不過是主管軍紀的吏員,秩不過千石)、軍議中郎將臣射援(不過是個參謀官,地位還在諸將軍之下)這樣的虛位閑人;反觀劉備稱帝時,“群下前後上書者八百馀人”,無論規模還是級別,都遠超稱王之時。
注21:見《吳書 鄭泉傳》:“劉備問曰:‘吳王何以不答吾書,得無以吾正名不宜乎?’(鄭)泉曰:‘曹操父子陵轹漢室,終奪其位。殿下既爲宗室,有維城之責,不荷戈執殳爲海內率先,而於是自名,未合天下之議,是以寡君未複書耳。’”
注22:見《三國志 吳主傳》注引《江表傳》:“(孫)權雲:‘近得玄德書,已深引咎,求複舊好。前所以名西爲蜀者,以漢帝尚存故耳,今漢已廢,自可名爲漢中王也。’”
其實,劉備有啥好膨脹的呢?如前所述,劉備雖然取得了漢中,但曹操已在這數年間將漢中數十萬人口、巴中部分人口,以及武都三十萬人口全給遷走了。這導致了一個嚴重的後果:因爲劉備想要在短時間內將喜歡安逸生活的蜀中民衆遷往充實漢中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如果要守住漢中,就只能用全蜀的後勤來支撐這個純粹的軍管區。于是劉備在回到成都後,就勞民傷財,大興土木,大建蜀中到漢中的後勤補給網(注23),然而蜀道艱險,陝南與川西北又人口稀少,經濟落後,從漢中郡沔陽縣到廣漢郡梓潼縣這近千裏的交通線上,只有白水和葭萌兩個縣級行政居民點,就算建了這麽多驿站仍然運輸困難。
本來,漢中可以成爲劉備北伐關中的重要後勤基地,但曹操這麽一遷民,劉備在近十年內恐怕都無法染指秦川了。關羽敗亡後,趙雲秦宓等人紛紛苦勸劉備不要去打孫權,要打也應先討篡漢的國賊曹魏,但趙雲哪裏知道劉備的苦衷,漢中已成地廣人稀之地,只剩軍事價值而沒有了經濟價值,漢軍若要北伐關中,就必須從蜀中接連穿越大巴山與秦嶺,而蜀道難于上青天,這種後勤壓力是蜀漢政權無法承受的,所以劉備只能先打孫權,拿下荊州後才有辦法討曹懂不懂啊,趙雲太天真啦!
注23:見裴松之注引《典略》:“備於是起館舍,築亭障,從成都至白水關,四百馀區。”
而也正因爲如此,當劉備稱王之後安排漢中鎮守大將之時,選擇了毫無名氣的牙門將軍魏延,而沒有用呼聲極大的右將軍張飛。因爲魏延乃底層部曲出身,且“善養士卒,勇猛過人”;張飛卻“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常常鞭撾士卒。而漢中之地,與外界遠隔山川,又無百姓民衆商賈,數百裏內,全是只有阿兵哥的軍管區,在這裏駐防相當艱苦,調防也相當困難,這也是曹魏軍隊守不住漢中的原因之一,總之是太遠了太苦啦!所以漢中守將必須是吳起式的愛兵如子的人物,張飛在這一點上不及格。
總之,劉備在取得益州後的一系列戰略決策都發生了重大失誤,首先用武力爭荊州江南三郡是下策,其次沒有及早爭漢中是失策,最後費盡力氣,只奪得一塊空地,無法在短時間內建成進攻曹魏的前沿基地,進而導致關羽襄樊之戰期間劉備方面無法進行很好的配合,更進一步導致曹丕篡漢後劉備無法進討國賊而只能向孫權複仇,再進一步還使得後來諸葛亮在北伐時每每苦于糧饷跟不上,最後只能費很大的力氣,在漢中發展軍事屯田,才讓形勢稍有好轉。但此時諸葛亮的年壽已盡,無力回天,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