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路過加冷路,嶽父總會往加冷河北面的組屋多瞄幾眼。原來他在加冷河上的小島——敏雅島(Pulau Minyak)出生,過著跟海人爲鄰的“水鄉”生活,喝過泡在河泥中的私酒,當過在地志願消防員。故鄉的酒,老家的水,掀開古早加冷河的另一頁。
敏雅島的浮腳屋,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有舢板代步,跟附近的海人相似。(李國梁提供)
加冷河上的小島
短短10公裏的加冷河乃新加坡第一長河,源頭出自貝雅士蓄水池。200年前萊佛士登陸時,新加坡河口貴爲達官之地,加冷盆地則是平民住所,“原住民”加冷人(Orang Kallang)占新加坡總人口(約1000人)的一半。
開埠初年,華人已在這一帶造窯制磚,日後發展火鋸廠和木船廠。1914年地圖顯示,源自印度尼西亞群島的居民延續著一貫的生活習性,在加冷盆地瀕水集居,包括加冷河口海人村(Kampong Laut),勞明達街巴韋安村(Kampong Boyan),加冷路以南武吉士村(Kampong Bugis)、加冷村(Kampong Kallang)、加冷羅國村(Kampong Kallang Rokok)。
嶽父居住的敏雅島位于如今的加冷河與芽籠1巷之間的文慶路上段8A和8B組屋地段,一個甲子前建屋局發展大巴窯新鎮,將山丘土壤運來填土,將河上小島與東岸銜接起來。
早在20世紀初,敏雅島華人水鄉已經成形,嶽父的先輩世代在此安家,浮腳屋搭建在河床上,簡陋的木板橋串聯各戶人家,可通往芽籠1巷。幾乎每戶人家的屋前都架起入水的木梯,出入可用舢板代步,水鄉生活跟海人相似。
跟海人爲鄰
海人的後裔居住在400米外上遊的甘榜韭菜。上世紀30年代發展加冷機場時,一些加冷人搬遷到新創建的友諾士馬來甘榜,有些分散到南部島嶼、實裏達、克蘭芝、榜鵝,少數遷徙至甘榜韭菜。隨著人口繁衍,甘榜韭菜河上居民從30戶增加至300戶。
甘榜韭菜靠近芽籠3巷,原名甘榜國專,以李光前的父親命名,屬于李光前的産業。這一帶由陳嘉庚開發,李光前接管嶽父的業務,將南益樹膠廠建在河的對岸,運作至上世紀80年代。
敏雅島加冷機場1914年地圖顯示加冷河畔已經有多個傍水集居的村落。(李國梁提供)
釀制山芭酒
敏雅島的木屋一家挨著一家,水陸兩棲的便利,成爲私會黨徒和罪犯的溫床,謀殺、溺斃、逮捕等事件司空見慣。譬如1960年農曆新年後,半夜三更的敏雅島氣氛緊張,多名警員持槍包圍小島,作地毯式搜索,找出兩支隱藏的槍械,嫌疑犯于不久後被提控。
甘榜的年代,釀制私酒(山芭酒)可賺取額外收入,敏雅島一些大膽的居民,自然不會放棄這條財路。這種將米漿發酵釀制的米酒,酒精含量高達70度,比工廠釀制的40度高得多。釀私酒用的是金屬容器,釀制過程中容易受汙染,加上酒精含量過高,飲用後經常引起中毒甚至死亡。雖然如此,四溢的香氣連婦女和幼童都趨之若鹜。過去婦女産後,就靠這些燒酒補身子,如今品質差的燒酒,多用來拜神或提煉藥酒。
一般非法釀酒窟隱藏在偏遠的甘榜,獨立的茅屋、柴房、草叢,甚至養雞場都可派上用場,緝私人員見多,自然無法遁形。敏雅島釀制三蒸酒借助地利,將酒器埋在河泥中,多次躲過當局搜查。新馬合並前幾個月,緝私組終于在河泥中搜獲4000升私酒,過程頗戲劇性。原來這些酒桶不能密封,必須留些縫隙釋放二氧化碳,在泥漿中形成泡沫。緝私組在島上逐戶搜尋時剛好碰上低潮,無意間發現河泥冒出泡泡,于是使用鋼釘往泥床下探測,竟然發現一米之下另有乾坤。
隨著市區重建計劃迅速展開,加上關稅署加強取締,非法釀酒集團能使用的場地越來越少,釀制私酒變成“夕陽工業”。
芽籠火患嚴重
上世紀50年代,火災乃芽籠木屋區最大的安全威脅。1953年芽籠3巷的火患,隨著風勢蔓延至17巷,將近600戶人家流離失所。5年後,芽籠3巷發生另一場大火,華人居住的甘榜韭菜木屋區化爲焦土,引起人命傷亡。跟災場隔3米河道的馬來人甘榜韭菜,因逆風而免受波及。災場原址興建的60年地契排屋,已于2021年初到期,土地歸還政府後,將供發展公共住屋。
1958年大火後,紅十字會、藍十字會和熱心的社會人士參與安頓災民的工作。各政黨爲了爭取隔年自治邦選舉的選票,絕不舍棄爭取曝光的機會。馬紹爾辭退首席部長職位後成立工人黨,在災區旁的支部搭建賬篷,呼籲路人慷慨解囊;自由社會黨市議員梁蘇夫人征求加東奧迪安、樂斯和好萊塢戲院開映前,向觀衆籌款;林德憲制下執政的勞工陣線,在臨時收容所慰問居民,鼓勵黨支持者捐贈善款。
人民行動黨市長王永元領導的市議會,推出志願消防隊計劃,救火車抵達前,先讓鄉村青年負起前線救火任務。芽籠西的志願消防隊包括芽籠5巷和興村、芽籠3巷、芽籠17巷、芽籠23巷、民聯、沙岡、敏雅島等,其中沙岡早在1950年便已自己成立消防隊,甚至參照中央消防局的設計,在萬山福德祠前興建瞭望台輪流站崗。
加冷河畔文慶路上段第8A和8B座組屋坐落在從前的敏雅島上。(李國梁提供)
成立防火隊
甘榜韭菜火災兩年後(1960年),敏雅島海濱義務防火隊成立,分成A、B兩隊,成員都是由村長點名的壯丁,拍過集體照後便負起前線任務。嶽父回憶陳年往事,不是每支義務消防隊都受過訓練,他們就沒有,頂多只能應付島上的巡邏工作,看到小火患就盡快撲滅,大火就敲鑼叫大家逃命,幸虧居住期間沒發生過大火。
1963年初,嶽父接受芽籠西國會議員楊玉麟的安排,成爲丹戎禺組屋區的第一代居民。搬遷一年後,敏雅島被祝融光顧,1600人流離失所,政府安排災民居住在丹戎禺、麥波申和女皇鎮組屋,嶽父跟老友記再度爲鄰,一個甲子流轉,街坊長歌不散。
文:李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