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篇文章,
我會著重寫幾個內容:
一、談談“仰臥起坐”和“躺平”
二、新加坡式封城爲何“軟趴趴”
三、所謂“仰臥起坐”實際上是在拚命
四、新加坡爲何坐視上萬病例不理
五、爲何選擇三月底大開放
過去兩年,中文網絡世界對新加坡的防疫措施不斷嘲笑,說是“仰臥起坐”,更有說是“躺平”的,說“投降”的,嗤之以鼻。
我始終認爲,有這種看法的人,要嘛人不在新加坡,沒親眼見到這裏的情況,要嘛戴著墨鏡看新加坡,再不然就是聽覺很好,但視覺不好。
(圖源:網絡)
爲什麽叫“仰臥起坐”?他們說,新加坡抗疫措施時而緊,時而松,叫“仰臥起坐”。
爲什麽叫“躺平”?他們說,新加坡逆來順受,放棄抵抗,病毒一來,舉手投降,叫“躺平”。
其他國家我不知道,新加坡的情況,我倒可以說幾句。
首先要弄清楚兩個概念。
“仰臥起坐”中的“臥”是什麽?“坐”又是什麽?
“躺平”又是什麽?所謂“一直站著”又是什麽?所謂“投降”又是什麽?
各個社會的人文經濟政治環境不一樣。我只能說,你所謂的“躺平”和“投降”,對其他人來說,或許恰恰就是艱苦和勇敢的戰鬥;你耳中聽到的“不顧人民的死活”,對其他人來說,或許恰恰就是爲了大家的生存和幸福。
當然,除了嘲笑“仰臥起坐”和“躺平”的,也有直接開罵“抗疫不力,躺平放棄,全民免疫,拿命來拼”。
無所謂,罵罵外國,能讓你開心就好。
封城出門買菜不必通行證
出門跑步還不必戴口罩
新加坡爲什麽要“仰臥起坐”?換句話說,爲何防疫措施要一會兒緊,一會兒松?
原因很簡單,四個字,因時制宜。
因時制宜,盡快恢複正常。緊,不是正常;松,也不是;抗疫限制是臨時的,一時一地的,沒有了這些,人類社會才是正常。
先說“緊”。2020年4月,新加坡疫情日增雙位數時,進入封城狀態。
所謂封城,其實並不是嚴格意義的封城。
雖然限制一人出門買菜,但不限制次數;甚至可以出門運動,如果做激烈運動如跑步、疾行、騎車,甚至還不強制戴口罩!
新加坡“封城”期間,人們還可以外出獻血。
就因爲這些“軟趴趴”的措施,當局並不稱爲封城lockdown,而稱爲“病毒阻斷措施”,並且取了個代號,叫“斷路器”。
何謂“斷路器”?就是根據各個領域存在的不同風險,一個個應對;風險高的繼續封,風險低的盡快解封。
這就好比斷路器,出現跳閘之後,一個個電路去排查,沒問題的就打開,恢複正常運作,有問題的進行維修。這樣就可以把負面影響降至最低,不至于爲了維修一個故障線路,而讓整套房子長時間烏漆墨黑。
有些人認爲,幹脆封城28天,足不出戶,把病毒憋死,之後就可以完全恢複正常生活,不香嗎?新加坡當初爲何要搞個不三不四的半封城?
因爲做不到。整座城市封鎖,對民生的代價太大,病毒還沒憋死,自己就得窮死餓死。
有人罵,爲了經濟連命都不要了。
什麽叫經濟?經濟即是民生;病,不一定會死,窮,窮久了一定會死,甚至生不如死。
那麽還有人問,爲何允許外出運動?不運動會死嗎?
戶外運動不只是爲了健身,也爲了精神健康。不跑步不散步,一般是不會死,但是,憋瘋了,會死,有時還會拉旁邊的人一起死。
噢,對了,有些人不外出運動是會出大問題的,比如一些抑郁症患者。
還好,與網絡上一片罵聲相比,現實生活中的許多新加坡人對軟封城沒有多大意見,願意嚴格要求自己不出門的,就不出門,並不會對出門買菜、出門運動的人有太大的鄙視甚至敵意恨意。
對不遵守正常防疫規定,如被人提醒之後仍堅持不戴口罩的,或是頂風作案逛地下夜場找小姐陪酒的,另當別論。
你口中的“仰臥起坐” “躺平投降”
恰恰是他在出盡洪荒之力
從2020年3月,一直到2022年3月,整整兩年期間,新加坡的封鎖措施經曆了幾次起伏,最經典的莫過于對堂食限制的緊了松,松了再緊,緊了再松,松了又緊,最後到了今年三月又松,不斷在“禁止堂食、限制二人堂食、五人堂食、八人堂食”之間上下擺動,最後在今年3月29日開放十人堂食,到今天剛好三周,21天。
有人把這個稱爲“石頭剪刀布”。
也有人嘲笑,新加坡政府“研究來研究去就只會研究幾個人吃飯”。
這話,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
對在哪裏?對在新加坡確實在“研究幾個人吃飯”。已知堂食是大風險,任何地方出現疫情,第一個限制的就是堂食;疫情好轉之後,首先解封的也是堂食。新加坡是這樣,歐美是這樣,中國的香港、深圳、吉林、南京、上海,哪個不是第一時間限制堂食?
不對在哪裏?不對在新加坡“只研究幾個人吃飯”。如果“只研究幾個人吃飯“就能把疫苗覆蓋率弄上去,把病死率降下來,把邊境重新開放,讓人們不中斷基本的生産生活,那麽我只能說佩服。很多事你沒看到,不意味著人家什麽事都沒幹,就躺平等投降。
爲什麽要松松緊緊、緊緊松松的“仰臥起坐”?
爲了民生。一緊到底,人沒病死就先窮死餓死;一松到底,人沒窮死餓死就先病死。
所謂的“仰臥起坐”,就是不斷地探測平衡點。一步步的開放,開放到什麽程度擋不住疫情惡化,就收回來;之後再慢慢開放,直到找出這個平衡點。這樣,就能最大限度地保民生。
再說,相對于大起大落、雷厲風行的“蹦極跳”,心髒弱的新加坡人大概對“仰臥起坐”式防疫感覺容易消受一些。
緊久必松,讓經濟得以喘氣,這才能保住就業,保就業就是保民生;松久必緊,讓疫情曲線得以壓低,那才能保醫療資源不擠兌,保醫療同樣也是保民生。
經濟與生命、就業與健康,從來不是對立的,它們是民生的一體雙面。
經濟發達的國家爲何預期壽命高?因爲衛生與醫療保障離不開經濟實力。沒有命固然沒有經濟,沒有經濟,恐怕也很難談得上有意義的生命與健康。
”保住生命 重新開始“
但新加坡做不到
有人說,最好的辦法就是保住生命,經濟降一點就降吧,動態清零之後,重新開始,又是一條好漢。
在其他國家,這話或許能成立;放在新加坡,這話就是一句夢呓。
在正常時候,新加坡尚且擔心被外國搶去各種訂單,更擔心失去一個個花了半世紀含辛茹苦建立起來的行業樞紐,比如國際金融中心、全球第三大煉油中心、國際航運樞紐、國際航空樞紐、本區域醫療中心等等。
這些固然是榮譽,但是,榮譽不能當飯吃。撇開表面上的榮譽,這些樞紐、中心更爲根本的是,它們或直接或間接養活了新加坡570萬人口,包括外來的打工人。
例如航空領域,僅僅新加坡飛機維修、保養、改裝行業,就占全球十分之一市場份額。整個航空領域爲新加坡提供了近12萬個直接崗位和25萬5000個間接崗位,合計37萬5000個就業崗位。如果新加坡持續封國,這37萬5000個崗位還會剩多少?如果這些訂單流失國外,還花多少年才能爭取回來?
再例如,新加坡有5萬家跨國企業,有750個區域中心。如果嚴格限制外國人員入境、隔離,有多少要撤離?撤離之後,新加坡的貿易、金融、法律、會計等等服務業,又要流失多少爲他們提供服務的崗位?
新加坡可以封國,一紙行政命令就能做到,豪不困難。困難的是,高度外向的新加坡,在清零之後,得把防洪堤築得多高,才能免于境外輸入病例像洪水一般的一再沖擊?築起這麽高的防洪堤,你還怎麽對外交流?
新加坡不斷高築防浪堤的後果,就是外資的灰心和撤離,甚至本國資本也不敢久留。沒有內循壞的城市國家,哪個資本陪你玩虧錢遊戲?
更何況,新加坡人口雖有570萬,但公民只有350萬。如果出現信心和信任危機,在新加坡的120萬外國人、外國勞工和外國女傭能不撤離?留在新加坡一起窮死餓死?到了那個境地,貿易歸零,資本撤離,工人回國,工廠倒閉,服務業如運輸、金融、法律服務,個個都得零落蕭條。
越是服務業發達的國際都市,越經不起封鎖。
有人說,爲了抗疫把訂單丟了,抗疫成功之後就會出現“報複性訂貨”,經濟馬上就可以好起來。這個想法很豐滿,但現實生活中很多事卻很骨感。
如果訂單轉移,尤其國際訂單,不見得我”抗疫成功“之後會理所當然乖乖地回流。
産業鏈和國際供應鏈在甲地掉了一環,在乙地千辛萬苦給補了上去,是要花大成本的,不僅僅是金錢成本,還包括時間、技術、人才以及最重要的信任成本。商家一旦付出這樣的成本,就不會這麽容易地吃回頭草。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再回頭已是百年身。對彈丸小國更是如此。
誰都知道,船小,經不起風浪。
國情不同。你做得到的,他做不到;他奉爲金科玉律的,到了你這裏一文不值。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有些事是肉眼看不到的
有些抗疫工作肉眼可見,比如給公共場所貼封條,比如公共場所噴灑消毒液,可以幹得紅紅火火,力量感十足。但有些,則像是鴨子遊在水面上,看起來悠然自得,兩腳在水底下拚命劃劃劃你卻沒看見。
例如疫苗的搶購、醫療隊上門給獨居老人接種疫苗,ICU病床的增設等等,都是我們看不到,但是切切實實影響新加坡抗疫的幾個基本大事。
這些事在當時都是拼了命、卯足了勁去做。
還有其他一些事,看起來很小,而且我們都已習以爲常,但它是新加坡後來能果斷開放的基礎,例如政府給每家每戶派發ART抗原檢測棒、血氧儀;沒有ART抗原檢測棒,就無法自測;沒有血氧儀,就無法居家隔離、居家康複。
如果做不到自我檢測、居家隔離、居家康複,新加坡到今天還在建方艙、轉陽性。
誰都知道,新加坡無論建多少方艙,也無法轉走所有的陽性。轉運沒徹底,等于徹底沒轉運。既然是無用功,還不如老老實實居家隔離、居家康複。
自我檢測、居家隔離、居家康複爲何在新加坡能執行?
因爲很多新加坡人認識到,防疫即是政府的事,也是社會的事,更是家庭和個人的事;政府有政府的責任和義務,社會有社會的責任和義務,家庭和個人有家庭和個人的責任和義務。
缺一不可。
爲何坐視上萬病例不理
新加坡政府對新冠的認識有四點:
一、國際上不清零,新加坡自己再怎麽清零也沒用,疫情隨時從境外反撲
二、由于傳播力太強,加上無症狀傳播,新冠無法清零
三、出現疫苗和有效藥物之後,物理防疫要逐步讓位給醫學防疫
四、必須疫苗接種加自然感染,才能給予社群足夠的抵抗力;僅靠疫苗接種是不夠的,僅靠自然感染是要付出巨大生命代價的
因此,在人口接種率上去之後,新加坡果斷開放。
開放的結果就是病例大幅度上升,而且,由于自我檢測無須上報,衛生部自己指出,官方統計的數據大大低于實際感染人數。不僅在新加坡,絕大多數國家與地區都有這個說法,包括中國的香港特區。
當局是否坐視上萬病例不理?是,也不是。
是坐視不理。只要維持99.7%是輕症和無症狀,只要醫療資源充足,那麽感染人數多並不可怕,感染人數越多,越快達到群體免疫。群體免疫不是讓你不生病,而是讓社會對病毒具備一定的抵抗力,讓重症率和死亡率不突破社會能接受的程度。不同的社會對重症率和死亡率的接受程度不一樣。
不是坐視不理。如果病例持續暴增,即便99.7%爲輕症和無症狀,0.3%住院病例的絕對人數也可能擠兌醫療資料。如果預見到病例暴增,就會准備重新來一遍“仰臥起坐”。
因此,新加坡政府一直強調,關注的是重症率和病死率。
爲何新加坡三月底大開放
新加坡96%以上人口接種的是mRNA疫苗。
已知兩針mRNA疫苗對抗奧密克戎的效力有限,三針mRNA可以大大提高效力,但效力可能在半年後也要開始消退。
新加坡大部分年長者都是在去年九月、十月接種的mRNA加強針。換句話說,到了今年三月、四月,效力可能要開始下降。
如果在效力下降之後受到感染,疫苗的保護力不知所剩多少;如果在疫苗效力開始下降之前受到感染,疫苗的保護力大概率還在,而且還足。
新加坡之所以選擇在三月底大幅度開放,甚至明天(4月19日)還要開放夜場和KTV等娛樂場所,應該與疫苗保護力的這個特性有關。
最後說一下後遺症。
醫學界有各種說法,有說少數人會出現後遺症,最長幾個月就好轉了;有說後遺症會持續半年以上。
有些人很擔心後遺症,但也有些人根本不擔心,該來就來。當然,也有不少外國讀者爲新加坡憂心忡忡的,恨鐵不成鋼,說“以後你們一代代都病怏怏的,這樣的國家還有什麽用”。
真是苦口婆心啊,忠言逆耳啊,好人難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