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山●文
乍暖還寒的早春二月，我從學校接孩子歸來，途經一朋友家中，他留我們小坐片刻，寒暄之余，無意中發現一只母狗，一左一右還帶著兩只幼狗。
母狗純灰色，兩只胖胖的幼崽一灰一黃，緊跟在它們母親的身旁。有時舔舔毛發，有時逗逗打打，有時還發出歡樂的叫聲。母狗坐下，它們就跟著坐下，還不時把頭貼在母親的胸懷，偶爾也吃吃奶，小尾巴不停地擺動。看著眼前的小動物，我和孩子起了捉一只回去飼養的念頭。朋友說已經滿月了，也樂意送我一只。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那只更胖的灰色的小家夥，朋友用袋子把它裝好，我喜出望外，立即上了車。臨走時好心的朋友特別交代，這是一條性情溫順的雜食性種類。它喜歡跟人趕路，蔬菜剩飯大米等不偏不挑。
朋友的話我時刻銘記在心，回到家裏，我按照平時養狗的習慣，給它備一蝸居在我的廚房。並在它睡覺的地方安放一瓷盤，供它吃飯喝水之用。
初來乍到，對于它來說一切都是陌生的世界。沒有了媽媽細心的呵護，沒有了媽媽春天般的溫暖，更沒有媽媽甜蜜的奶水可充饑！它顯然很不安，很無聊，很不理解。它在廚房裏到處亂撞，在搜尋著它慈祥的母親，同甘共苦的兄弟。我也不知道該如何侍候它，它根本沒有理睬我的意思，于是我准備了一點魚肉小骨頭和稀飯，就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間。
夜幕降臨，傳來它悲傷的號叫，聲音陣陣激昂。妻子告訴我這是小狗在呼喚著它的親人，那是它無可奈何的哭泣。雖然如此，我依舊是難以入睡，打起手電筒來到了它的住所。看見我來了，它即刻停止了嚎啕大哭，還把自己藏了起來，只露出一條小尾巴，我檢查給它的食物，似乎一動也不動地照舊擺放在那裏。我非常擔憂，但又束手無策，只好倒在床上去休息了。
第二天黎明，我匆忙洗漱完畢，推開廚房，然而卻不見了它的蹤影。仔細分析查找，才知道它從牆角一小洞逃走了。我很後悔自己不細心，可憐的小家夥，不知去了哪裏？也不知什麽時候出走的？
下午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向妻子詢問有無小狗的下落。妻子告訴我它不知什麽時候從什麽地方回來了，這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我迫不及待地去它的臥室，它沒有在臥室，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距離我約三米遠的地方，我想靠近它，可是它並不喜歡我，我走一步，它就向後退一步，無論我采取什麽逗它喜愛它的辦法，它也不領我的情。我沒有任何理由責怪它，畢竟它是剛來的客人。我在心裏想，只要它回家了，總有一天它會喜歡我的。
從這天開始，它總算不再外逃了。除了躲我們，我們扔給它的食物它並不拒絕，它一邊努力地吃，一邊用眼睛盯著四周，尾巴夾在胯下。三天，四天過去了，它沒有任何改變。就在我開始懷疑朋友說的“溫順……”之類的話時，它和我們的關系就在它來的第五天發生了很大的轉折。它帶著欣喜，搖擺著尾巴鑽到了我們用餐的桌子底下，肆無忌憚地在我們的腳下盡情地啃食魚骨，有時還把頭睡在我的皮鞋上。我可以用手輕輕地撫摸它的全身，它伸出小舌頭舔舔我的手指，十分可愛和頑皮。吃飽喝足後，它並不偷睡。毛巾，鞋子，襪子以及比較輕的生活用品都是它的玩具，搞得我很狼狽，有時洗澡完畢，開始穿鞋時，發現一雙鞋成了“單身”了。于是乎只有赤腳到處找，每次都在離家不遠的地方草叢中找到的。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它來我家已經有二十來天。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彩雲之南”（以下簡稱彩雲），我們全家都很喜歡它。
彩雲的生活方式和個性初步驗證了當初朋友對我的提醒是完全正確的。它總是跟著我和我的的家人，寸步不離，除非你是偷偷離開，真是一只溫順的小狗。終于有一天，妻子和同村的婦女們去鄰村看熱鬧（那天有一個女人突然去世），彩雲也跟隨我妻子去了。路上，無論妻子怎麽打罵它，它始終如一，就是不肯一個人回來。後來，也許是人山人海讓它嚇著了，也許是道路曲折使它迷失了方向，也許是因爲它太溫順被人攔截了……，夕陽西下，它沒有回家；夜深人靜，它依然不見蹤影。那天晚上，我失眠了，雖然它僅僅來我家一個月。我有點責怪我的妻子，如果不去看什麽熱鬧，也不會把彩雲丟失。彩雲是我和孩子一起從朋友家捉來的，如果他放月假從學校回來得知此事，他會傷心的。他也是一個特別喜歡養狗的男孩，小時候家裏一只小狗病死後，他曾經親手把小狗埋葬，並且還用一塊木板插在墳頭，上面還歪歪扭扭地寫著“灰灰之墓”呢！
彩雲失蹤的第二天，我仍然是很不甘心，決定去它有可能走丟的地方去搜尋一下。我騎車找遍了臨近的村莊，只要是有狗兒活動的地方，我就停下腳步，東瞧瞧西望望，遇見熟人我就上前詢問打聽，但是始終沒有一點關于彩雲的消息。日落黃昏，我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家中。
回家後我和妻子商量，爲了不 讓孩子對彩雲有更多的思念，趁他回家之前得想辦法另外找一個替身，恰好另一個朋友給我打電話來，說他家有一只白狗，已經快四十天了，問我是否捉來飼養。我沒有過多考慮，就去朋友家把白狗捉來了。白狗來後，雖然可以彌補目前的空缺，但是在我心裏，總會浮現彩雲的影子，有時我甚至錯把白狗當作彩雲。然而，現實是殘酷的，這只白狗很瘦，也不到處跑，吃了睡，睡了吃，就像一懶漢，總是一動不動。我不是很喜歡它，自然它也把我躲得遠遠的！就這樣，帶著幾分對彩雲的眷戀，幾分無奈，我照常去工作了。
十五天後的一個星期五下午，我從學校回家，像往常一樣把摩托車推進屋子裏。就在這時候，一個熟悉的小動物直奔我而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是已經失蹤多日的彩雲之南嗎？怎麽突然回來了？……我沒來得及多想，連忙去迎接這位久違的客人。彩雲在我的腳下，一會咬我的褲腳，一會舔我的腳，尾巴不停地搖擺，嘴裏還發出奇怪的叫聲。我連忙把它抱起，它一個勁兒搖頭晃腦，小舌頭到處舔我的身體，我沒注意，不小心還被它吻了我的臉。我把它放在地上，它一步也不肯離開我，居然還把我腳上的皮鞋當作枕頭，一陣親熱後，彩雲總算靜了下來。我于是開始仔細打量它，它的毛發蓬亂，頸部有繩系過的印痕，腹部上還有雜草，泥沙，和失蹤十五天前對比，似乎更瘦了。看著眼前的彩雲，我陷入了深深地思考：這十五天它究竟去了哪裏？小小年齡怎麽會記得它曾經的家和主人？于是我根據它的外形的特征做出了大膽的推測。彩雲不是我們本地的狗種，它的確是一個溫順，雜食性的物種。它可能有一種超強的記憶力，它家的地形，主人的模樣都銘刻在它的大腦中。
它在隨我妻子外出途中，被人攔截，然後關門飼養，彩雲思戀家鄉，可能是茶飯難咽，甚至反抗新的環境，新的主人。後來那個新主人一氣之下索性把它用繩子套住頸子。彩雲依舊是與新主人抗爭，與時間抗爭，它在努力尋找機會，它在聚集力量，終于有一天，那個新主人把它系在樹蔭下，外出了。彩雲欣喜若狂，發誓一定要逃走，一定要回家。它開始掙脫，但是那根繩子不讓也不允許。于是，彩雲注意到了，就是那根繩子，套住在它頸部的那根繩子，如果不除掉它，回家將是希望渺茫。它不再用力掙紮，它開始使用它祖先留給它的武器，它用它鋒利的牙齒使勁地撕咬，一點一滴地咬，它懷著必勝的信心，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終于，牙咬繩斷，它成功了。它一路狂奔，它歸心似箭，它回來了。回到了它魂牽夢萦，闊別已久的故鄉來！
我撫摸著彩雲，用梳子梳理它蓬亂的毛發，它一動不動，任憑我給它的呵護。我把它的蝸居重新整理好，把它抱上它的小床，它可能是太累了，不一會兒它睡著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被彩雲感動著，心裏頭強烈地震撼！這真是一只忠實的狗，它讓我有無限品味和思索。那淡淡的鄉愁，悠悠的傷感，與命運抗爭的精神和我們人類有著極大的相似！“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情節填滿了我的腦海，它愛家如命，忠誠無比，這種精神難道不值得我們人類去學習嗎？
每天黎明，我迎著朝陽上班，生怕驚醒了彩雲，否則它會拼了命跟在我的後邊！有時我只有停下車，勸它回去，它不聽。我只有隨手撿起一塊磚，或者隨意找來一根樹枝，嚇唬嚇唬它。它就稍微後退幾步，我趁機加大油門溜走了。有時我回過頭來，發現它坐在地上望著我的背影，直到慢慢消失在它的視線裏。
我和彩雲有了深厚的感情，每次回家，它就熱情地接待我，圍著我團團轉，它讓我快樂無限，它讓我非常充實，它讓我精神振奮。它那開心的樣子仿佛就像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是那麽令人憐愛；它那骨子裏冒出來的熱忱好比夏日的涼風，是那麽令人深思；它那超乎其它物種的友善和激情猶如冬日的暖陽，是那麽令人難忘！
然而，好景不長。月有陰晴圓缺，“狗”有旦夕禍福。彩雲失而複得的第三天下午，它跟著我的妻子去菜園，忽然間，它發出淒厲的慘叫，那聲音扣人心扉，一聲聲格外使人刺耳，以至于傳遍了整個村莊。我聞聲匆忙趕去，走近彩雲，啊！然來是它不小心踩到獵人的殺手锏上，這是專門用來殺黃鼠狼的武器。我深知這把殺手锏的厲害，望著可憐的彩雲，我卻束手無策。我彎腰試著解救它，彩雲的左前腿被緊緊夾住，它痛不欲生，眼裏飽含著淚花，用祈求的目光看著我。我試探性地用手扳了一會，簡直是無濟于事，看著痛徹心扉的彩雲，我落淚了。我不能見死不救，我得再想辦法。于是我喊來鄰居老李，請他幫忙。他找來一把像鐵錘一樣的東西，我們一起去解救彩雲。它的哭聲越來越淒涼，越來越低沉，這一幕真令人慘不忍睹。老李要我穩住它，不讓它亂動，我按照他的要求輕輕撫摸著彩雲的頭，彩雲似乎痛得有氣無力了或者是有意讓我們解救，它依然一動不動，只是有時候發出一點低吟和啜泣聲。老李很有經驗，不到一分鍾彩雲獲救了！它用感激的目光望了我們一眼，就朝家走去，它跛著腳一瘸一拐地在我們前面行走，一回到家就躲進它的臥室，還不時用嘴舔舔它受傷的地方。那活潑頑皮熱忱的表情已蕩然無存。我知道它受了驚嚇，且十分痛苦，不敢去打擾它。我從獸醫那買了一支藥膏，給它敷上，它巍巍顫抖著，但沒有出聲。我腳步輕輕地離開，不忍看到它現在的處境。
第二天清晨，我正准備出門，不料彩雲攔住我的去路。我原以爲它昨天遭受如此劫難，腿子還會隱隱作痛，不會跟著我的！哪曉它依舊是如此親和，雖然它步履維艱，行動蹒跚！我感到一鼓生命的力量在顫動的同時，再一次感悟到了彩雲和我那依依不舍的親情，讓我深深地體會到了一段真實的人狗情緣。它愛著它的家，忠實它的主人，充分驗證了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這句至理名言是千真萬確的！時間快到我上班的時候了，來不及多想，我不得不對它簡單的敷衍後匆忙上車，我心裏明白，只要我的摩托車啓動，它的腿又未康複，是趕不上我的。因此我頭也沒回就朝去學校的方向駛去。
當天下午大約五點鍾，我回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受傷了的彩雲。可是，我找遍了整個房前屋後，大聲呼喚著它的名字，都沒有見到它的身影。我問隔壁一鄰居，他說清晨看見它在公路上緩緩行走，似乎走不快，它是緊跟在我的身後離家的！我即刻明白了，回想起早晨的彩雲，它攔住我去上班的情景，此刻我的心真的碎了……
彩雲之南又一次失蹤了，也許他的腿沒有恢複依然在傷痛，也許它被鄰村的大狗們撕咬它沒有進攻之力，也許它又再一次被人攔截……
我辜負了它，沒有照顧好它，我內心充滿了深深地愧疚與悔恨，以至于找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彌補我的過失。
但願彩雲的腿早日康複，但願它活得健康快樂，但願它像上次一樣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等著，我盼著，希望彩雲再次從遠方歸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