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信
牙買加·琴凱德小傳
日前,牙買加·琴凱德(Jamaica Kincaid)接受《巴黎評論》和路易斯安那台采訪。牙買加·琴凱德是V.S.奈保爾、德裏克·沃爾科特後最重要的加勒比海作家。她以傳記類作品著稱,同時她也是哈佛大學非洲和非裔研究的駐校教授。琴凱德從未因單本著作獲得過重要的國際獎項,但她獲得了很多個人榮譽,比如美國藝術與文學學院院士、英國皇家文學學會國際作家。
“我的作品總是在哀悼一些東西,哀悼天堂的消失,不是人死後的天堂,而是生前所擁有的天堂。我現在還經常想起我幾個兄弟出世前的光景——這聽起來很幼稚——我想這就是我和母親分享過的天堂。我和母親有時會去遊泳,母親在水裏消失一分鍾,我會想象海水在她身上翻湧,母親越遊越深,深到我再也看不見她,然後母親會在另一處突然現身。”琴凱德對《巴黎評論》說,“這些記憶曾持續地提供給我快樂。”
牙買加·琴凱德
琴凱德有一個被稱作“花匠的公園“的後花園,非常美麗。她相信愛好主義(Amateurism),因爲很多偉大的英國園藝家都是業余的。琴凱德進入園藝世界始于她的孩子出生,她從威廉·普雷斯科特、弗蘭克·史麥斯、托馬斯·傑斐遜、艾德蒙·希拉裏、丹增諾蓋那裏學習到了花園和景觀的知識。除了愛好主義之外,琴凱德對園藝的喜愛還將她從寫作的小房間帶向世界之巅。後者發生于她的婚姻破産後。
牙買加·琴凱德1949年生于安提瓜和巴布達的安提瓜島,該島位于加勒比海北部,是政商名流的度假地,比如戴安娜生前每年都會來此度假。琴凱德的母親是非裔印第安人即“紅女人”,父親是安提瓜出租車司機,繼父是木匠。那時安提瓜還沒有電、自來水,她每天都要去打四桶水,有時候更多。
七歲時,琴凱德被罰抄寫《失樂園》,其中有一個場景,墮落天使路西法單腳站立,周身被蛇環繞,她邊抄邊被路西法和地獄所征服,這種感受和認知一直持續至今,盡管琴凱德無法解釋其中緣由。同時,她相信路西法是黑膚色的。“我們學習莎士比亞或者彌爾頓,不是要理解自身的處境,而只是學習這些維多利亞女王皇冠上的寶石。殖民主義意味著,它可以控制所有人,控制你也控制我。殖民主義教育灌輸了英國如何強大,以及創造這些作品的人如何高人一等。”琴凱德對《巴黎評論》說。
琴凱德並不是最後一代接受殖民主義教育的人,但殖民主義教育的確處在變化中,比如出現了一批反思者,他們彙聚起來成爲了一股強大的勢力,在加勒比海就是V.S.奈保爾、德裏克·沃爾科特、愛德華·格裏桑。琴凱德對殖民主義文化的厭惡和反思或許應該如此理解。琴凱德繼承了德裏克·沃爾科特作品的很多元素,但她也有自身的獨特性,比如她對鄉愁或曰“被中斷的愛情”的過度強調。
母親給琴凱德種植了很多信念。母親16歲時由于厭惡腐敗的警察父親逃離了多米尼加的家,到達安提瓜就加入了安提瓜工黨,支持解放運動和甘蔗農,貢獻了自己的熱血和才華。母親經常從安提瓜的圖書館借書,琴凱德便閱讀了很多書,但直到19歲在紐約時,她才開始接觸現代主義文學。在安提瓜,母親沒有反殖民主義的詞彙,但她對英國的事物不屑一顧,並告誡女兒,英國人聞起來好像魚。那是法農主義(Fanonism)的年代,到了琴凱德生長的年代則有所不同。
“從他還是嬰兒時觀察他,看他現身入世,就像看一朵含苞的花,花朵的瓣兒銜接、牽扯,很自然地放松、舒展,開放成一朵一朵,開放如一種生命,如此看下去,定是一件美妙的事。看經驗積聚在眼內和嘴角,眉頭漸漸沉重,心髒和靈魂獲得另外的實體,腰肢和胸脯鼓脹而歌,它們由于生命的謙定而放緩了呼吸,”琴凱德在《我母親的自傳》(Autobiography of My Mother)寫道,“我不顧一切愛上自己,出于絕望,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這樣的愛可以幫助我做完成,但它別無所能,它並非最好的,它聞起來像留在架上太久的物件,變質了,讓人反胃。它能收束,它能開合,無物可以取代它,但絕非圓滿。”這樣的哀怨,這殖民與反殖民的推拉,而今就要畫上了一個句號了。
翻譯奧爾加·托卡爾丘克是件難事
日前,國際布克獎終選名單揭曉。奧爾加·托卡爾丘克(Olga Tokarczuk)的 《雅各布之書》(The Books of Jacob)入選,該書的譯者是珍妮佛·克羅夫特(Jennifer Croft)。這是托卡爾丘克第三次入圍國際布克獎終選名單,第一次憑借《雲遊》(Flights)入圍並最終和譯者珍妮佛·克羅夫特分享了國際布克獎。
奧爾加·托卡爾丘克和珍妮佛·克羅夫特
《雅各布之書》和《雲遊》的最大區別或許就是, 《雅各布之書》在封面上署上了譯者珍妮佛·克羅夫特的名字,但《雲遊》沒有。不在封面爲譯者署名,某種程度上是英語翻譯的慣例。根據《出版周刊》,2021年出版發行的英語譯作只有不到一半的作品爲譯者在封面上署了名。大部分出版社沒有爲譯者在封面上署名的政策和慣例,只有如群島(Archipelago)、雙行(Two Lines)等致力于翻譯文學的出版社才有。爲什麽譯者和作者不能同時出現在封面,其中原因尚不爲人所知。題外話,美國出版界的翻譯文學占比不多,2021年僅有413本翻譯作品,這與中國的情況很不同。
去年,克羅夫特發布一則推特,聲明,她不再翻譯任何封面不署名的作品,“這不僅是對我的不尊重,也是對讀者的傷害,讀者應該知道是誰選擇了這些他們所閱讀的詞。”隨後,克羅夫特和馬克·哈登(Mark Haddon)聯合發布了一個公開信,呼籲出版商爲譯者在封面上署名。勞倫·格羅夫(Lauren Groff)、瑪格麗特·胡爾·科斯塔(Margaret Jull Costa)等兩千余名作者和譯者參與了簽名。裘帕·拉希莉(Jhumpa Lahiri)也認爲,譯者是重要的參與者,是藝術家。
2002年,克羅夫特閱讀到了托卡爾丘克的《鼓歌》(Gra na wielu bębenkach: 19 opowiadań),受其震動,決心翻譯托卡爾丘克的作品。如此十年斡旋,克羅夫特才爭取到了出版的機會,但她的第一本托卡爾丘克譯本卻沒有被正當地署名。克羅夫特先後就讀于塔爾薩大學、愛荷華大學,後來取得富布萊特獎金在波蘭等國生活。目前,克羅夫特還翻譯了羅米娜-寶拉(Romina Paula)的《八月》(August)、佩卓·邁拉爾(Pedro Mairal)的《來自烏拉圭的女人》(The Woman from Uruguay)、費德裏科·福爾科(Federico Falco)的《一塊完美的墓》(A Perfect Cemetery)。
“當我做翻譯時,我首先將自己浸沒在原文中,就像浸沒在一個柔美的海灣,那裏遠離任何人的視野,海灣裏的水也總是溫暖的。浸沒在水中,我感到失重,這主要是因爲作品的主體將我——我的視點,我大部分的主體,僅僅成爲一個過濾裝置——懸浮了起來,我任由原作中的文字、圖像沖刷著我,感受著它們就分布在我的四周,而我的頭腦又將重新拼湊出它們。”克羅夫特在一篇文章中如是談論《雅各布之書》的翻譯。
川上未映子登上世界舞台
日前,川上未映子小說集《春日紀誕事》(春のこわいもの)出版,並登上《浪潮》雜志2022年3月期封面。此前,川上未映子曾獲芥川龍之介獎、坪內逍遙文學獎、中原中也文學獎、紫式部文學獎、谷崎潤一郎文學獎、渡邊純一文學獎、新人美術文部科學大臣獎等獎項,可謂時下最重要的日本作家之一。
同時,川上未映子《天堂》(ヘヴン)英文版入圍國際布克獎終選,同時入圍的還有鍾寶來(Bora Chung)、樸尚英(Sang Young Park)、吉塔尼亞利·史瑞(Geetanjali Shree)、克勞迪娅·皮涅羅(Claudia Piñeiro)、約恩·福瑟(Jon Fosse)、奧爾加·托卡爾丘克(Olga Tokarczuk)等人的作品。川上未映子的《午夜戀人》(すべて真夜中の戀人たち)也將在本年度推出英文版。
川上未映子
《春日紀誕事》由六篇小說組成,每篇各有一個主人公,如在床上回顧往昔的老婦、半夜潛入學校的高中生,角色之間的關系並不複雜。這些故事大或者飽含幻想,尤其是性幻想,或者涉及人與人之間的難以交流。《孤獨的時候記得打電話給我》(淋しくなったら電話をかけて)最爲出彩,它以第二人稱的方式記述了一個女人的流浪、社媒生存、受虐,但其結局頗爲光明。筒井康隆贊譽川上未映子兼具可讀性和前衛性,特別是出離的故事結局。另外,這六個故事都回應了全球疫情的大背景。
《天堂》記述了一個遭到霸淩的14歲少年的故事,永井均稱故事可以分爲“友誼問題”“道德問題”“宗教問題”。川上未映子認可永井均這個說法,“友誼問題”“道德問題”“宗教問題”分別屬于小說中的小島、桃濑、敘述者“我”。敘述者“我”是那個遭霸淩的少年,而小島也由于長相問題不被群體悅納,同樣的際遇讓兩人産生了共同的連結。小島對敘述者“我”說,“我們是朋友”,由此兩人開啓了一段漫長的陪伴,給彼此寫信,共同面對灰暗的生活。對于川上未映子來說,小島或許比敘述者“我”更豐富,也經曆了更多的轉變,而不只是召喚者和對話者那麽簡單。但對于女權主義來說,小島或許就是敘述者“我”自我實現的工具。在寫作《天堂》時,川上未映子借用了詩歌曾經賦予她的可能,致力于感官尤其視覺的敞開,同時考慮如何承接源源不斷到來的世界,如何袒露人類世界壓倒性的美好。
川上未映子最重要的作品是《乳與卵》及其續曲《夏的故事》。兩部作品都聚焦于現代女性面對的問題、焦慮,及其可能的方案。1990年代以來,全球範圍內的女性議題發生了重大變化,這與女性主義有關,更與具體社會的變化有關,比如非婚生育率在過去幾十年迅速攀升,智利、愛爾蘭、墨西哥、保加利亞、法國、挪威、瑞典等國目前非婚生育率都超過50%。“豐胸手術與初潮的大決戰”,這句川上未映子在個人博客/網站調侃之辭,或許可以總括這兩部作品的關切。三個處在不同年齡段,面對著不同人生問題的女性,卷子、綠子,以及夏子,袒露了女性問題的方方面面,身體厭惡、單親、貧困、丁克,以及性與死,等等。昭和時代過去了,人人都像是個脆弱的新生兒,川上未映子用其作品告訴我們。
2017年,川上未映子曾主編一期《早稻田文學増刊 女性號》,收錄今村夏子、蜂飼耳、多和田葉子等現代日本女性的作品。對于那些說“事情本就是這樣”並給你蓋棺定論的人,對于那些微笑著、轉身離開說“你還是這樣講話”的人,請大膽地說出,“這一度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真正的問題”,川上未映子在前言寫道,“就像生與死一生只此一次,有的女性還不爲人所知,她的真實對人們來說還是陌生的。 一定存在某種女性還沒有被如此揭示。 還有一些女性,她們從來沒有被文字或故事所觸及,她們生活並一直生活著,人們卻不曾講述他們的故事。同時,這之種種也照亮了‘除女性之外的其故事和物體,它們也從未被講述過’”。
中國當代文學英譯者程異
日前,由程異(Jeremy Tiang)翻譯的《豔粉街》(Rouge Street),該書收錄了雙雪濤的三篇中篇小說,《飛行家》《平原上的摩西》《豔粉街》。這是雙雪濤的作品第一次翻譯入英文。豔粉街並非一片存有教養和希望的土地,石靜遠在一篇書評中寫道,“它依托的是恩仇和報複,而不是公正的審判。婦女和孩子會時常受到毆打,她們的丈夫或父親既是施暴者,也是受害者。”
程異
程異專注于中國文學的英語翻譯,尤其是當代作家。他目前已翻譯大約二十部作品,可謂是中國當代文學最重要的譯者之一。其中中國內地的作家的作品有,雙雪濤的《豔粉街》(Rouge Street)、鄒靜之的《九棟》(Nine Buildings)、劉心武的《鍾鼓樓》(The Wedding Party)、李洱的《花腔》(Coloratura)、天下霸唱的《鬼吹燈之龍嶺迷窟》(The Dragon Ridge Tombs)、余秋雨的《山河之書》(The Book of Mountains and Rivers)、張悅然的《誓鳥》(The Promise Bird)、《繭》(Cocoon)、《十愛》(Ten Loves)、王晉康的《十字》(Pathological)。
此外,程異翻譯的作者中還有:顔歌的《異獸志》(Strange Beasts of China)、駱以軍的《遠方》(Faraway)、申賦漁的《匠人》(The Artisans)、嚴歌苓的《密語者》(The Secret Talker)、陳浩基的《網內人》(Second Sister)、英培安的《畫室》(Costume)、成龍的《成龍還沒長》(Never Grow Up)、英培安的《騷動》(Unrest)、陳浩基的《13.67》(The Borrowed)、蘇偉貞的《沉默之島》(Island of Silence)、王潤華的《榴蓮之味》(Durians Are Not the Only Fruit)、尤今的《沙漠的悲歡歲月》(Death by Perfume)。其中,英培安、王潤華、尤今、蘇偉貞等人都屬于馬華文學的範疇。
程異生于新加坡,目前定居美國紐約。他的長篇小說《緊急狀態》(State of Emergency)曾獲2018年新加坡文學獎,此外還有一部短篇小說集,《國慶不下雨》(It Never Rains on National Day)。另外,他還是一個戲劇創作者,不僅創作了幾部戲劇,還翻譯了陳思安、 魏于嘉、柯思仁等人的作品。自幼生活在新加坡,程異天然接受著英語、漢語、馬來語、泰米爾語的包圍,並且接受了很多中國傳統教養和基礎知識。但直到二十多歲,程異才閱讀中文小說,並一發不可收。談及影響,他從韓素音、英培安、阮越清、王安憶、東尼·庫許納等作家學習到了很多。未來,他還將翻譯梁鴻、聶華苓等作家的作品。
“在世界文學所指的世界中,誰是那個譯者?”程異在一篇隨筆中寫道,“我們是否應該充當導遊,仔細規劃每一條路線,令遊客在避免沖突和麻煩的情況下享受他們的旅行?聽起來離奇,但它類似于更常見的‘譯者作爲使者’的說法,不妨說,文學文化之間本就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和分歧,審慎的磋商才能彌合它。”
中法橋:段映虹與杜青鋼
3月17日,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學術委員會委員、法語系教授段映虹在法國駐華大使官邸接受了法國駐華大使羅梁代表授予的法蘭西共和國“學術棕榈”騎士勳章。法語國家大使組織主席、瑞士駐華大使羅志誼,歐盟駐華代表團團長、著名漢學家郁白、傅雷翻譯獎評委會主席、北京大學法語系教授董強等出席了該晚的儀式。
段映虹教授獲法蘭西“學術棕榈”騎士勳章
“學術棕榈”勳章是法國學術、教育界的最高榮譽勳章,由法國前總統法國總統勒內·科蒂于1955年10月4日設立,其前身是拿破侖一世于1808年創立的學術院官吏榮譽。近期獲得“學術棕榈”勳章的中國學者還有東南大學原副校長浦躍樸、複旦大學哲學學院教授莫偉民、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姜丹丹等。
在答謝詞中,段映虹強調了“傳承”,首先是北京大學法語系的傳承,其次是“學術棕榈”作爲文化交流的傳承,最後是法語研究和法語翻譯在今時今日別有意味的傳承。 “我很樂意做了一件好的事情,因此而得來的榮譽卻令我幾乎無動于衷。”段映虹先是借用拉法耶特夫人的話,緊接著說道,“然而,僅憑責任感也許並不足以支撐我們從事教學、研究、翻譯等如此耗費心力的工作。對我們而言,這不僅是一份職業,更是志向和樂趣。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無數個寂靜的夜晚,我與澤農相對晤談,跟隨老畫家王浮浪迹天涯,與小拉紮爾沉醉在戲劇之夢中……這些美妙的體驗無與倫比。”
另外,據龔古爾文學獎中國評選組委會主席、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武漢大學外國語學院原院長杜青鋼介紹,2022年龔古爾中國評選已啓動。車琳、董強、高方、胡小躍、劉波、劉成富、甯虹、秦海鷹、吳泓缈、袁筱一等編審和學者都會參與其中。據杜青鋼,中國是龔古爾文學獎23個國別分委會中的第十二個。第一屆龔古爾文學獎中國評選于2019年在武漢舉行,甄選出迪奧普的《靈魂兄弟》,並爲當年龔古爾文學獎得主。
責任編輯:臧繼賢
校對:張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