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人眼中的薛寶钗其四:顔面失盡的做客之道
原創作者:卓語
中國禮儀之邦,做客之道大有學問。
在家庭交際方面,國人跟西方人的開放態度大不相同,很注重各自家庭的封閉性和隱私性。不同的家庭混居,會令彼此很不自在。所以住別人家這事,絕不是一件小事。
薛家在書裏從出現到結局,始終都是客人的身份。他們的做客之道,卻極爲奇葩,不僅有辱禮儀之邦,而且完全不顧臉皮。
01 不住自家、舍己求人
薛家在京中原本有房有舍,不住自家,偏要拖家帶口的跑去住別人家。這樣的事,萬千讀者們不知有誰如此,反正筆者是肯定做不出,也從來沒見有人這麽幹過。
薛姨媽投奔賈府時說了一堆理由,咋一聽,似乎也有幾分道理。可是,只要一想到每個家庭的差異、住在一起的種種不方便,還有投奔的所在竟是姐姐婆家,面對那陌生的一大家子人,這面子怎麽過得去?無論說什麽理由,不都是借口嗎?!
實在想念她姐姐,哪怕每天到賈府做客也行,但以此爲由,一家子都住下,實在太越界、也太過分了吧!
這個道理其實古今都一樣,只不過清朝人的面子觀,一定比現代人更敏感。
02 王子騰在京中也有府邸
假如薛家一定要住親戚家的話,也應當住王子騰家。王子騰府邸也在這裏,跟賈府同處一城的情況下,薛姨媽理應投奔兄弟。
民間俗話說,外甥找舅舅是正理。但跑到姨媽的婆家,就毫無道理了。薛家越過王子騰而投奔賈家,等于架空王子騰,若在人情上較真的話,這不是不認舅舅了嗎?
03 家有待嫁女兒,須有大防
封建女性講究足不出戶、不見外人,這一點不用多解釋,讀者們都了解的。年過半百的老婦,尚且有許多禁忌,妙齡女子更是萬分敏感!就常理而言,沒有點特殊原因,絕不能帶著待嫁女兒四處走動、隨便住別人家。
這就是人情世故,潛規則往往比明文規定更要緊。要不要臉皮就在這裏看。
而奇葩的薛家,就帶著一個敏感年齡的女兒,過家門而不入,欣欣然地奔向了滿府公子哥的賈家。
林黛玉和薛寶钗都住進了賈府,但倆人的角色卻完全不同。
林黛玉跟賈府原本有血緣關系,父母雙亡後被賈府收養。賈母常說“我家的四個姑娘……”,黛玉雖不姓賈,但算作賈家人。她跟寶玉同吃同住,以兄妹相待。
盡管賈母另有打算,盡管她兩人漸生情愫,但至少理論上說的通。賈寶玉跟黛玉吵架時也說:自己沒有親兄妹,視黛玉爲親妹妹,倆人就該格外親厚些,跟他人不同。
薛寶钗跟賈府可沒有血緣,她是純粹意義的親戚,她進府時13歲,放出“金玉良緣”的輿論時已經15歲,這樣的年齡、這樣的身份,已進入女孩子的高度敏感期,最需要注重男女大防。
大觀園裏其他女孩子都是寶玉的親姊妹,跟他玩耍都說得過去,唯有薛寶钗,不該跟寶玉有任何接觸。
真正按當時的禮法,他倆人一定要隔離開,互不相見。就像薛蟠看見林黛玉,若非家裏亂成一團糟,也許此生他都也沒機會見到。
可事實情況是,寶钗跟寶玉絲毫也不避諱——她不僅成年累月的跟寶玉一起厮混玩耍、填詞作詩、品茶賞畫,比其他姐妹又多出很多駭人的內容:不分晝夜的往怡紅院跑,不管是寶玉光著屁股昏迷時,還是盛夏午睡時,她都能大踏步徑直進屋,出現在寶玉床前。
經過數據統計,這個最該避諱的女子,恰恰是去怡紅院最多的人。以至于晴雯抱怨:“有事沒事跑來坐著,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
04 進了賈府就常住不走
姐姐也見過了,薛蟠也更壞了,薛姨媽當初進賈府的理由都不成立了,繼續住。
賈家給薛家換院子,給寶钗過生日,提示薛家:你家姑娘已經夠大了該嫁人了。繼續住。
探春直接放狠話攆人,明著攆、給臉色攆,都不管用。繼續住。
連兒媳婦都娶到賈府了,還娶來了一個夜叉潑婦,鬧得雞飛狗跳,丟人敗興的。整個薛家像個馬戲團似的遭人圍觀、任人嘲笑,還是繼續住。
讀者們往往只關注钗黛的愛情之爭,完全忽略了薛家呆在賈府的不合理性。把這事還原到生活中,我想任何人都要驚呼:
見過不要臉的,但不要臉到這般地步,還真是自古罕見,世上少有啊!
曠古奇談的薛家,真可謂做客中的戰鬥機!
05 雞犬升天,同入賈府
如果說賴在賈府不走算是奇葩的話,那薛家的奇葩,還不止如此呢~
薛姨媽跟賈府,已是七拐八拐的親戚了,後來薛蝌兄妹也來投奔賈府,同樣也是一住下就不走了(80回結束時尚在賈府),這算不算奇葩裏的奇葩?
筆者只想說,我此生沒見過這種事,怪我孤陋寡聞啦。
薛蝌家跟賈府,那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啊!按理說,拜訪一下都反常,更不要說常住,更不要說堂而皇之做貴客,接受昂貴的凫靥裘……..
賈母逼著王夫人認薛寶琴爲幹女兒,這事我過去一直想不通:薛家本來就跟王夫人關系近,幹嘛多此一舉再認幹親?也說不出哪裏不對,反正總覺得別扭扭的。
等年紀漸長、人情世故見多了,我才明白原來這是賈母的一箭雙雕:一方面,斷絕了薛家再送來一個佳人,打主意聯姻賈府(認了親就是賈府人,不可通婚);另一面,暗戳戳的提示:你們這親戚關系夠遠了,還來投奔,夠牽強的啊!(王夫人跟寶钗是血親,不會認幹女兒)
06 全家上陣釣金龜
薛家僞造金钗、炮制冷香丸,給薛寶钗披上神話光環,假借天意,宣揚金玉良緣。這事已經是紅學界的常識,筆者不再累述。
薛家欲釣金龜婿,操縱輿論、神話包裝,金龜還是不上鈎,那怎麽辦呢?讓我們來看看故事細節。
且說寶玉來至梨香院中,先進薛姨媽屋裏來,見薛姨媽打點針黹與丫鬟們呢。寶玉忙請了安,薛姨媽一把拉住,抱入懷中笑說:“這麽冷天,我的兒,難爲你想著來!快上炕來坐著罷。”命人沏滾滾的茶來。寶玉因問:“哥哥沒在家麽?”薛姨媽歎道:“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逛不了,那裏肯在家一日呢?”寶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媽道:“可是呢,你前兒又想著打發人來瞧他。他在裏間不是,你去瞧。他那裏比這裏暖和,你那裏坐著,我收拾收拾就進來和你說話兒。”
寶钗看畢,又從新翻過正面來細看,口內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念了兩遍,乃回頭向莺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裏發呆作什麽?莺兒嘻嘻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象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
薛姨媽對寶玉如火般的熱情,是不是有點肉麻啊?!“我的兒”,真有那麽親嗎?
寶玉先問薛蟠,這是正常的做客之道,薛蟠既然不在,寶玉就不便久留。可是後面發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寶玉不但被留下了,還被安排了酒宴。
有禮教的家庭,不會讓外男單獨見女兒。可薛姨媽的做法恰恰相反,她讓寶玉進裏屋去找寶钗,自己卻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寶玉進屋半天了,還沒人給他倒茶。莺兒只管跟寶钗一唱一和,壓根沒把寶玉當客人、當主子,只把他當獵物。
當然,這不算什麽,後面令人瞠目結舌的事多著呢(參看本人百家號文章《薛寶钗:費盡心機撩寶玉,卻越撩越被棄》)
“你還不知我們姑娘,有幾樣世上的人沒有的好處呢,模樣兒還在其次。”
在靜悄悄的屋子裏,莺兒跟寶玉低聲耳語,赤裸裸的推銷著薛寶钗,倆人都可以聞到彼此鼻中呼出的熱氣了,一個多麽香豔的互撩場面!而這欲賣還藏的技倆,對一個青春期的少男而言,具有怎樣的殺傷力。
薛姨媽拉攏、莺兒推銷、寶钗色誘,這套組合拳用了不止一次兩次。宥于篇幅,筆者不一一解讀了。
但薛家的方法,還不止這些。大約盤點了一下,薛家圍繞這個金龜婿,可是全家總動員滴。
(1)拉攏襲人
寶钗主動交好襲人,沒少花心思和本錢。
她主動幫襲人做針線,分擔她的勞務。繡肚兜呀、鞋子呀,反正都是寶玉的東西,寶钗做著這些活兒,感覺心安理得的。再讓莺兒去打個梅花絡,記住啊,要金線配玉啊!
送東西是少不了的。湘雲送給寶钗的绛紋石戒指,轉手就到了襲人那裏;寶琴送的石榴紅洋布料,寶钗的那條,居然也跑到熱孝之中的襲人那兒。
至于爲襲人解憂除惑,爲她上位准姨娘推波助瀾,這些事對寶钗而言都是毛毛雨,小菜一碟。
(2)拉攏焙茗
焙茗娘葉媽,跟莺兒娘相交甚厚,莺兒還認了葉媽做幹娘。平兒說“兩家和厚的很呢。”
幹娘可不是隨便認的,這意味著兩家公開宣布利益捆綁。分屬于兩家的奴仆竟然捆綁在一起,不合常規啊。
在古典小說裏,幹娘從來都不是好人,無論水浒傳、金瓶梅還是紅樓夢裏,沒有一個好幹娘。這個詞,基本就成了搞壞事的媒介。我們姑且不論焙茗娘到底搞了些什麽,反正寶玉-焙茗-焙茗娘-莺兒娘-莺兒-寶钗,這條連接線是打通了。
(3)物質籠絡、精神汙染
薛蟠隔三差五,邀著寶玉吃酒玩樂。得了稀罕的東西,總是忘不了給這個寶兄弟來一份。這麽大的藕,這麽大的西瓜,渠羅國進供的香豬等等,都有寶玉的。
園子裏姐妹們無法提供的遊戲,如妓女、喝酒、唱曲兒等低俗的取樂方式,薛蟠一力提供。
寶钗看見時居然笑道:“又偏了我們家東西了!”
然而薛蟠密集邀請寶玉,恰恰是寶黛钗三角關系的焦灼時期,好多次在寶玉黛玉互吐心聲的緊要關頭,薛蟠橫插一腳。
等到薛寶钗改變戰略,不往怡紅院跑了,薛蟠也跟著消停了。這其中又藏著什麽奧秘?
寶玉挨了打正光著屁股,寶钗如入無人之境直奔怡紅院,急匆匆送來跌打丸藥。薛姨媽也不甘落後,娘倆天天過來探望寶玉,還放話:“想什麽,只管告訴我。”似乎她家是應有盡有。
寶玉過生日,不僅薛家兄妹送禮,叔伯兄弟薛蝌也趕緊跟上,送上一份生日厚禮。
圍繞著寶玉,薛家真是從上到下、從內到外,全員出動,集體配合,要什麽有什麽,有什麽送什麽,大有無堅不摧之勢。
07 就人下菜,過河拆橋
薛家對寶玉那是極盡籠絡,出錢出力在所不惜。但對其他人又是另一個樣子了。
邢岫煙家境拮據,在大觀園裏得到很多姐妹的照顧幫扶,連王熙鳳都厚待她,薛家是她的准婆家,卻沒幫扶過她什麽。直到邢岫煙當了棉衣,太醒目了,薛家也僅僅是幫她贖回來,就不能多送幾件衣服給她嗎?
邢岫煙的花費不高,一個月支援她一兩銀子,什麽問題都解決了。薛家甯可動用大衆的憐憫心,也不伸援手。
爲了拉人脈,對賈府三流奴才都肯花錢,自家的媳婦卻不舍的花一分,這是什麽道理?
五十回薛姨媽跟賈母說賞雪置酒席,說的熱鬧卻不落實。鳳姐兒笑道:
“姨媽怎麽忘了!如今現秤五十兩銀子來,交給我收著,一下雪我就預備下酒。姨媽也不用操心,也不得忘了。”
鳳姐說話必有出處。若是薛姨媽一向言而有信,爲人大方,她怎能這麽說!
五十七回賈母爲薛蝌保媒,對薛姨媽說:
“我最愛管閑事,今日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得多少謝媒錢?”
薛姨媽笑道:“這是自然的。縱擡了整萬銀子來,只怕不稀罕。”
萬兩不說了,可是最終連一兩也沒見到啊!
由于寶钗改變戰略,給黛玉灌輸很多謊話,讓賈母産生錯覺。于是自薛蝌兄妹來府,賈母曲意拉攏,極力厚待寶琴、保媒薛蝌,高擡薛家人,只爲落薛家一個大人情,以此交換,來促成黛玉的婚事。
然而最終的結局,證明賈母這樣的老江湖都被薛家騙了,她高看了薛家的臉皮——等到薛家的目的達到了,就過河拆橋,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把黛玉的事涼一邊去了。
所謂無商不奸、無奸不商。薛家的商人本性格外突出,處處唯利是圖,事事精于算計。見人下菜,見風使舵。人有用時一團火,人無用時一塊冰。
至于臉皮嘛,這個東西永遠不要跟薛家講,真的不認識。
【清人眼中的薛寶钗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