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著名的漫畫家兼散文家曾寫過一篇散文叫《漸》,其中有這樣一段話:
"我覺得時辰鍾是人生的最好的象征了。時辰鍾的針,平常一看總覺得是"不動"的;其實人造物中最常動的無過于時辰鍾的針了。日常生活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覺得我是我,似乎這"我"永遠不變,其實與時辰鍾的針一樣的無常!一息尚存,總覺得我仍是我,我沒有變,還是留戀著我的生,可憐受盡"漸"的欺騙!"
"漸"的本質是時間的流逝,這種流逝像水滴石穿般,緩慢而微弱得不令人察覺,只是有一天照鏡子發現臉突然多了幾道細紋,某一天搬東西發覺同樣的重量自己已無力承受,到時才發現自己是受了"漸"的蒙蔽,一只腳已經邁過了老年的門檻。而承認自己老了,往往會因爲難以置信,成爲一件不易之事。
季老同樣這樣,當人們不約而同的稱呼自己爲"季老"時,他本人很不樂意接受。那時他還不到六十歲,聽到有人給自己戴"老"字的帽子,心中頗有反感,"應之逆耳,不應又不禮貌,左右爲難,極爲尴尬。"可曾幾何時,尴尬的稱呼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地聽得入耳了,季老還品出了點甜蜜感。對此,連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仔細回想一下,才知道原來自己真是老了,而且也承認老了。
豐子恺先生對于人生之"漸"發表過這樣的見解:"一般人對于時間的悟性,似乎只夠支配搭船乘車的短時間;對于百年的壽命,他們不能勝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顧及全體。然而人類中也有幾個能勝任百年的或千古的壽命的人。那是"大人格","大人生"。他們能不爲"漸"所迷,不爲造物所欺,而收縮無限的時間並空間于方寸的心中。故佛家能納須彌于芥子。"季老任老未嘗不是對"漸"字的超脫。承認了、 超脫了,才有資格站在老人的行列中講述養生的要術。
曾經有人邀請季老爲《羊城晚報·健与美副刊》写一篇文章。季老把事答应下来,再后来的回忆文章中他写道:"健美雙談,我確有困難。我老態龍鍾,與美無緣久矣,美是無從談起了。至于健嘛,卻是能談一點的。"
"健"即健康,養生求的無非此二字。季老雖已是耄耋之年,但是腿腳靈便,而且每天寫幾千字的文章,工作七八小時,不在話下。有文章評論他說他是一個有點忘記自己年齡的老人。對此季老深爲贊同。
忘記自己的年齡,即是豐子恺先生文中提到的對"漸"的超脫,亦是季老自己的養生之術。在季老看來,養生之術貴在一個"忘"字,在忘中,看似無術之養生,恰恰達到了養生的目的。
他常說,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在于工作。工作必須有健康的體魄,但健康的體魄必須在工作中才得以維持。不因爲體能的減弱,手腳的稍有不便就放棄工作,看似在勞作,其實在運作。如果把身體比作一個機器的話,唯有如此運作,生命才能延續。
這樣說,好像和季老認老的說法有些出入,其實只有把兩者合並起來,才能完全概括"養生無術是有術"的全部內涵。承認自己老了,便不會對名利汲汲以求,此爲養生之術,但是不再求名逐利,不意味著可以不再工作,即便老了依然爲做好自己的本分而兢兢業業,這是養生之無術。二合爲一,即獲得了擺脫名缰利鎖的澄明,又譜寫人生價值的實在,相比于身體的康健,如此安度晚年豈不是更有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