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作者 | 克洛伊•法朗
亞洲大量擬建天然氣項目可能會使其在未來幾十年排放高企,但最近的天然氣價格波動或許會迫使決策者三思而後行。
根據全球能源監測(Global Energy Monitor)的統計,亞洲目前有建設超過285吉瓦的燃氣電站的計劃,這一擴張將使該地區的燃氣發電裝機幾乎翻一番。
這些新增裝機的大約一半在東南亞國家。這些國家打算用這些裝機來應對疫情後可能迎來的用電需求激增。可隨著其國內天然氣産量的減少,它們正在你追我趕地擴大液化天然氣的進口。
彭博新能源財經亞洲天然氣需求專家阿布舍克•羅哈吉(Abhishek Rohatgi)告訴中外對話,今年,菲律賓和越南預計將進口其第一批液化天然氣。越南有兩個新的液化天然氣接收站將投入使用,菲律賓有一個,此外,東南亞最大的天然氣消費國泰國也有一個。
國際能源署預計,2021到2025年間,亞洲新興經濟體將成爲僅次于中國的第二大液化天然氣需求增長市場。(在這一分析中,中國和印度不被視爲新興經濟體國家)
“這導致湧現出了一大批數以十億美元計的項目,”能源經濟與金融分析研究所(IEEFA)的薩姆•雷諾茲(Sam Reynolds)說。“許多開發商都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機會”。
“過渡燃料”的神話
石油巨頭和液化天然氣出口商把天然氣標榜爲亞洲新興經濟體的“橋梁燃料”。它們稱液化天然氣是可靠且比煤炭更加清潔的替代品,可以用來彌補可再生能源的間歇性,從而在不影響經濟增長的條件下,幫助這些國家脫碳。
但一些分析師對中外對話表示,鑒于天然氣價格創曆史新高,不斷增加擬建項目是一場豪賭。與此同時,隨著可再生能源及儲能技術成本持續下降,意味著只有在氣候變化失控的情況下,天然氣投資才有可能收回成本。
“配套儲能設施的可再生能源在全亞洲已經、或者很快就會比天然氣便宜,這個時間要遠遠早于20年的液化天然氣合同到期,”全球能源監測液化天然氣研究分析師羅伯特•羅贊斯基(Robert Rozansky)說。
英國智庫Ember的《全球電力評論》(Global Electricity Review)稱,越南近期的經驗表明,快速、大規模部署太陽能和風能可以滿足電力需求的增長,甚至可以減少化石燃料在電力結構中的占比。2021年越南的太陽能發電量增長337%,從而幫助該國的煤炭和天然氣用量雙雙降低。
國際可再生能源署(International Renewable Energy Agency)發現,2020年新興經濟體建設的可再生能源項目在整個生命周期內可節省1560億美元。相比建設並最終淘汰化石燃料基礎設施,現在擴大可再生能源的規模將爲電力系統脫碳提供更加便宜、快捷的路徑。
收緊氣候政策可能“導致天然氣設施在預期壽命結束前關閉,給已經變得依賴這些設施的經濟和勞動力造成傷害,”羅贊斯基說。
但試圖創造新市場的主要天然氣生産商卻在繼續鼓吹發展天然氣是中低收入國家的一項有效的氣候和發展戰略。
“中期來看,煤改氣在亞洲天然氣領域將是一個壓倒性的主題,”能源咨詢公司伍德麥肯茲(Wood Mackenzie)副總裁瓦萊裏•周(Valery Chow)在6月的一次會議上說。
“鑒于目前煤炭在能源供應結構中占到50%以上,天然氣作爲一種能夠幫助實現脫碳目標的手段,其消費量的增長正面臨重大機遇。”
生産商很快就發現了商機。去年,俄羅斯能源部將天然氣作爲一種“生態友好型燃料”來推銷,稱它可以幫助東南亞國家擺脫汙染嚴重的煤炭和柴油。2020年,作爲進口國的日本曾鼓勵其他國家消費天然氣,從而穩定波動的全球液化天然氣市場。
在美國,特朗普政府則將液化天然氣稱爲 “自由氣”,能給其盟友提供“多樣且負擔得起的清潔能源”,並爲它自己創造出口目的地。
在2021年7月的一份備忘錄中,美國國際開發署鼓勵菲律賓將進口美國的液化天然氣作爲一項有成本競爭力且有效的氣候戰略,以“補充和補足具有波動性的可再生能源”。
但是幾個月後,在英國格拉斯哥舉行的第26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上,美國和歐洲國家承諾在2022年年底前結束對包括天然氣在內的化石燃料的國際融資,優先考慮清潔能源。可見,這些國家並不認同新興國家脫碳離不開天然氣的說法。
把亞洲鎖進高排放路徑
反對者認爲,將天然氣作爲替代煤炭的“過渡燃料”的國家將被“鎖進”成本高昂且高碳排放的基礎設施。
天然氣比其他化石燃料尤其是煤炭更清潔的觀念越來越受到懷疑。自然資源保護協會(Natural Resources Defense Council)發現,美國液化天然氣的短期氣候影響是煤炭的67%-74%。
因此,在碳中和的世界中,不應有新增天然氣産能的位置。國際能源署去年指出,要與《巴黎協定》將全球變暖控制在1.5攝氏度以內的目標保持一致,就必須在2021年年底前停止對天然氣等化石燃料進行新的投資。
全球能源監測分析發現,如果亞洲目前規劃的液化天然氣接收站和天然氣管道都被建成並滿負荷運行,那麽所帶來的進口天然氣消費將會消耗掉全球保有50%實現1.5攝氏度目標機會所剩余碳預算的四分之一。
雖然不是每一個規劃項目都會被建成,但該地區的天然氣熱潮威脅著其氣候目標,可能“讓世界更難避免氣候變化最嚴重的影響,”羅贊斯基說。
燃氣電站還會排放氮氧化物,它們會參與形成PM2.5、二氧化氮和臭氧這些空氣汙染物。
然而,能源與清潔空氣研究中心(Centre for Research on Energy and Clean Air)的柳力(Lauri Myllyvirta)告訴中外對話,在化石天然氣是清潔能源的看法影響下,“燃氣電站被建在了人口稠密的不會接受燃煤電站的地區。”
過剩的項目,動蕩的市場
傳統上,亞洲國家是圍繞著大型集中式基荷電力進行電力供應規劃的。“天然氣爲電力行業延續這套哲學提供了機會,只不過是換了一種化石燃料而已。”IEEFA的雷諾茲解釋說。亞洲新興經濟體需要一些液化天然氣來彌補國內産量的下降,但投資者的預期和實際需求之間明顯存在“錯位”,他警告說。
IEEFA對亞洲七個新興市場的項目逐一進行細化分析後發現,擬建天然氣項目的規模“不切實際”。
報告的結論是,擬建項目中分別有62%的液化天然氣接收能力和66%的燃氣發電能力不太可能建成。菲律賓66%的規劃液化天然氣接收能力和73%的燃氣發電能力既不可行也不太可能實現。
目前菲律賓群島的天然氣需求主要來自五個燃氣發電站,其供應依賴該國馬拉帕亞氣田(Malampaya gas fields),該氣田預計將在2030年之前枯竭。
官員們估計,這些電站每年將需要500萬噸液化天然氣來維持運營。但IEEFA則表示,目前該國正在規劃的液化天然氣進口能力超過2000萬噸。
菲律賓奎松市能源、生態與發展中心(Center for Energy, Ecology and Development )執行主管格裏•阿朗西斯(Gerry Arances)表示,菲律賓只是把對一種化石燃料的依賴換成了對另一種的依賴,這對飽受煤炭依賴困擾的電力部門而言是在重蹈覆轍——過度依賴進口燃料引發了對能源安全和可負擔性的擔憂。
“那些曾經加深了菲律賓對煤炭的依賴的公司現在正在規劃大量液化天然氣相關項目。我們曾經面對的一大神話是鼓吹煤炭是清潔的。如今把天然氣鼓吹爲清潔的過渡性燃料則是爲了行業利益而制造的另一個神話,”他說。
隨著近幾個月天然氣價格飙升至曆史高位,歐洲又在手忙腳亂地擺脫對從俄羅斯進口天然氣的依賴,所謂“廉價燃料”的許諾已經不再可信。
天然氣市場的大幅波動讓對價格敏感的亞洲新興經濟體面臨著“是爲不利于經濟的燃料買單,還是讓家庭和企業面臨能源和電力短缺”的選擇,”IEEFA的雷諾茲說。“這真是進退維谷。”
在菲律賓和泰國,價格上漲被轉嫁給消費者,液化天然氣進口激增可能會讓高昂的電價變得更高。
在馬尼拉的氣候與可持續城市研究所(Institute for Climate and Sustainable Cities)能源轉型顧問伯特•達魯桑(Bert Dalusung)看來,天然氣市場的波動可能有助于弱化其在能源轉型中的作用。
“這種具有靈活性的能源所應發揮的作用不應是取代基荷煤電,”他說,而是提供可再生能源無法滿足的剩余負荷。
“殺死煤炭的燃料價格波動最終也會殺死化石氣,”從而避免使我們被鎖進高汙染的基礎設施,他說。
駐新加坡的路孚特(Refinitiv)高級液化天然氣分析師亨基(Hengky)同樣認爲,盡管天然氣可能還是會被用作過渡燃料,但市場的波動預示著其消亡。“液化天然氣被認爲供應充足,是一種廉價的燃料,但我認爲最近的事情證明事實並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