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濤博士的新書《環境産業導論》自序中說“環境産業是一個傳奇”,作爲環境産業一部分的汙水處理産業也像一個傳奇。
如果以1993年開始引入社會資本作爲起點,那麽汙水處理産業化進程距今爲27年。行業通常將2002年原建設部頒布《關于印發的通知》,作爲公用事業改革全面啓動的標志。這個通知出台時就有人斷言,2003年將是公用事業市場化“元年”。其實,在此之前,全國各地已零星地燃起公用事業市場化改革的星星之火。
在公用事業市場化改革中,水行業走在前列,從1993年開始,供水和汙水處理都開始了産業化探索,1998年更是埋下了以後二十多年發展的種子。尤其是汙水處理,二十多年來,産業化、市場化不斷深入和完善,當年進入這個行業的人、企業,有一些壯大發展,有一些轉型求生,有一些破産清算。無論如何,如今還幸存的,都已是産業基石。
汙水處理産業的曆史,時間不長,事情不少。限于篇幅,本文不是按照完整的時間線,而是選取其中幾個能夠串聯起一段時期,並對産業産生過決定性影響的關鍵詞,管中窺豹,共同回顧三十年來産業發展的風口,這不是對光輝歲月的懷舊和祭奠,而是希望從中得到對當下和未來的一些啓發與觸動。
01 BOT
章節導語:BOT模式、特許經營制度是汙水處理産業第一個風口,産業黃金十年正是由此開啓。十年裏,我國汙水處理領域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績,也造就了一批産業中堅力量。
2003年,北京。一位大名鼎鼎的專家問同事:“BOT是什麽意思?”同事也答不上來。
那時候的BOT絕對是新鮮事物,雖然在1998年,國家肯定了BOT模式,允許地方政府以BOT的方式運作市政公用事業,並由運作企業獲取固定回報。
1997年,鵬鹞環保嘗試以BOT模式建設吉林省公主嶺市汙水處理項目,一開始並不是很順利。這個項目2000年4月才開始建設,2002年10月投入運營。
1999年,桑德集團董事長文一波推出“中華碧水計劃”,提出用BOT模式,在中國建100個汙水處理廠,遭到群嘲,人人都說這是吹牛。
100個汙水處理廠,BOT模式,這在當時都有點不可想象。
根據《中國城市建設統計年報》,1999年,我國的汙水處理率(除非特別指明,本文汙水處理率、汙水處理廠均指市政汙水處理)爲31.93%,北京25%,幾個直轄市裏只有天津達到了53%,全國城市汙水處理廠402座。用了一整年時間,到了2000年,全國已建成汙水處理廠增加25座,達到427座。
探索者的腳步沒有停下,變化正在發生。
2001年,桑德集團在北京建設肖家河汙水處理廠,並在2002年建成投産,開啓了汙水處理行業BOT模式先河。
建工金源參與的北京經濟開發區汙水處理廠,也在2002年4月投入商業運營。
桑德集團後續又獲得了南昌象湖、包頭南郊等汙水處理BOT項目。桑德、建工金源、鵬鹞環保等公司的努力,協助並促使政府有關部門認識到,市場化是解決中國城市汙水問題的有效方案。
2002年底,《關于加快市政公用行業市場化進程的意見》出台,“以體制創新和機制創新爲動力,以確保社會公衆利益,促進市政公用行業發展爲目的,加快推進市政公用行業市場化進程,引入競爭機制,建立政府特許經營制度,盡快形成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的市政公用行業市場體系”,鼓勵多元投資,允許跨地區、跨行業參與經營,建立市政公用行業特許經營制度,這給正在起步的汙水處理市場一個寶貴的加速度。
很快,BOT模式在汙水處理領域變得人盡皆知。2003年年初還對這個名詞很陌生的人,年底已經對它了如指掌。它將在未來十年主宰汙水處理市場,風靡大江南北,迷倒各級政府。
這也是汙水處理産業的黃金十年,全國汙水處理廠個數飛速增加,汙水處理率節節攀升,我國在十年裏建設了發達國家用100年建設的汙水處理廠。截至2013年年底,已經建成並投入運行3500多座縣級(含縣級)以上汙水處理廠,日總處理能力達到1.49億立方米,已與美國基本相當。
這十年,帶來了投資運營、工程技術、環保設備企業,乃至藥劑廠商的繁榮。恒者恒強,弱者也在抓住機遇變強。汙水處理産業的劇本已經寫就,演員次第登場。
在這個時期,産業界也孕育了一些特殊的機構。說起來似乎是巧合,2000年,中國水網誕生。但仔細想想,又仿佛命中注定:1999年,互聯網大潮沖擊到每個行業,2000年,産業化萌芽的水領域誕生一家專業網站,難道不是水到渠成嗎?
又一個巧合或是命中注定——依然更像是後者,2003年“市場化元年”,這一年,新生的中國水網推出了年度評選,它給2003年水業市場上的主要玩家排了座次,于是今天我們能夠知道當年是哪些公司在呼風喚雨。
第一名是北京首創股份有限公司。這家公司自2003年開始就雄霸水業十大影響力企業榜單,至今16次,2019年度的榜單還沒有公布,不出意外的話,還會有它。它當年在水務市場風頭最勁,但其實主要是在供水領域裏有一系列大手筆投資並購行爲。
第二名是深圳市水務(集團)有限公司,除了那場和第一名有關的著名的股權轉讓事件,2003年,在汙水方面,它確實中標了深圳市龍崗區坂雪崗汙水處理廠、廣州市番禺區前鋒汙水處理廠以及南京江北汙水處理廠運營管理項目等。
第三名是威立雅水務集團。這一年,它剛剛改名。聯合榜單第一名收購了第二名45%的股權,轟動全國。
第四名是泰晤士水務集團。這個公司看起來非常陌生,當年通過下屬的香港彙津水務以及自身親自上陣,在中國市場上也是翻起過浪花的。彙津水務當時折戟長春汙水項目,後來就漸漸沒了聲息。
第五名是北京城市排水集團。這個是北京國有大型基礎設施建管企業,北京市汙水處理相關的建設工作基本上都由它負責的,它還以優秀的汙水處理廠運營管理經驗享譽業內。2003年,它與榜單第一名首創股份合資成立北京京城水務有限責任公司,並負責該公司的具體經營。還到廣州、江蘇去開拓汙水和自來水業務。
第六名是蘇伊士裏昂水務,它是中法水務母公司,和威立雅水務一樣,也是世界500強,是當時水務三巨頭中最早進入中國的。不過它和首創、威立雅等一樣,當時主要都對自來水更感興趣。畢竟那時候的汙水處理還處在起步階段。
第七名是美國金州控股集團,它更通俗的名字是後來的金州環境。2003年11月與其他幾家公司聯合中標北京奧林匹克水上公園項目,同月,中標北京市小紅門汙水處理廠的設備設計、采購、運輸、安裝、調試以及技術服務。年底,還接手了備受業內關注的北京水源十廠項目。
第八名是中環保水務投資公司。這家公司系出名門,由上海實業控股有限公司與中國節能投資公司合資成立,和首創股份一樣,屹立水業十大影響力榜單十幾年,在市場上也是自來水和汙水左右開弓。但在産業界的整體影響上弱于首創。
第九名是安徽國祯環保節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和金州一樣是民營環保企業的代表。它主要在汙水處理市場耕耘,2003年在建項目有合肥朱磚井汙水處理廠BOT項目(2001年開建);12月國祯環保中標承建的BOT項目廣東新會東郊汙水處理廠正式運營,又以TOT模式中標江蘇徐州汙水處理廠項目(30年期限)。
第十名是清華同方水務工程公司,這是清華同方股份有限公司下屬實體性公司,是當時環保工程公司的代表。
這些都跟BOT有啥關系呢?除了國祯環保,大部分都沒有什麽關系。但在之後的十年裏,這個榜單上的變化就跟BOT有很大關系。BOT帶來了更多可能性,水業的評選逐步從膀大腰圓、資本雄厚的國企、外企,擴展到具有無比活力的民企,除了投資運營,在BOT模式影響下,以民企爲主的工程技術、運營服務企業開始崛起。它們不一定能像桑德一樣登上十大影響力的榜單,但在産業鏈的各個環節發揮著作用。而且最初主要盯著供水領域的國企、外企,也都熟練地揮舞起BOT這個新式“武器”,在新興的汙水處理産業攻城略地。
2003-2013,水業市場化項目快速爆發,2005-2006年更是增長迅速,行業規模從原來的幾百萬噸上升到6000萬噸,快速提升了中國汙水處理能力。
爲什麽2002年出的改革文件,到2005-2006年汙水處理市場才快速爆發?原因在于融資瓶頸,如果不解決項目融資問題,項目也就起不來。
當時,國祯環保與國家開發銀行,就合肥朱磚井汙水廠、江門市新會區龍泉汙水處理廠這兩個項目進行合作。國家開發銀行針對民營企業做了調研,用特許經營權質押融資建設汙水處理廠,這對于銀行來說也是一個創新。後續各家銀行都逐漸接受了這種模式。如長沙湘湖汙水處理廠,就是國祯與工商銀行合作的成果,由安徽和湖南的工行提供貸款。解決了項目融資問題,有了示範效應,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BOT從吃螃蟹模式成爲地方政府熱捧的主流市場化模式,全國幾百個城市,有哪個沒有對“我市開建第一個BOT汙水處理廠”大書特書呢?這與産業先驅最初的努力分不開,而這些先驅也獲得了回報。
十年裏,最耀眼的産業明星,都是緊握BOT模式,通過投資運營迅速擴張汙水處理體量規模。桑德集團(由文一波創立于1993年)、國祯環保、鵬鹞環保是其中的代表者,還有中科成、建工金源、曉清環保等。首創股份、創業環保、中環水務、同方水務、浦華環保、中國水務投資(HHO)等國企,以及威立雅、蘇伊士(中法水務)兩家外企,也不甘示弱,以超強資本實力在大戰中碾壓對手。
十年的汙水處理建設成就可謂輝煌,截至2013年底,全國設市城市、縣累計建成汙水處理廠3513座,汙水處理能力約1.49億立方米/日。全國已有651個設市城市建有汙水處理廠,占設市城市總數的99.1%。當時只有黑龍江省尚志、五常、密山、鐵力、海倫市,西藏自治區日喀則市等6個城市尚未建成城鎮汙水處理廠。全國已有1341個縣城建有汙水處理廠,占縣城總數的82.6%。
BOT模式風行,相關服務機構自然相伴而行。通用技術咨詢(中儀國際招標)、濟邦咨詢、大嶽咨詢、江蘇現代、國信招標等最爲知名,還有一批律師事務所也賺了個盆滿缽滿。
02 PPP
章節導語:隨著汙水處理廠建設高峰期的結束,以及政策對整體水環境效果的關注,PPP模式逐漸興盛起來,和BOT模式的興起一樣,它也恰逢一個強有力的政策推手。PPP這個風口,短短幾年裏,讓産業主體經曆了狂風大作、悲喜交加、理性反思幾個階段。
BOT十年輝煌成就也意味著,汙水處理建設高潮的結束。
其實在黃金十年中後期,有預見性的一些企業已經在摸索新的模式,想要創造新的風口,期間出現了委托運營(OM)、TOT、ROM、DBO等模式。但都只在局部地區,少數幾個企業獲得了一些收益,比如中持、首創愛華等。
下一個風口正在醞釀中,是個老面孔,行業裏的人都認識,也都覺得它沒什麽。但這一次,它塗脂抹粉,趁勢而來,威力不可同日而語。
2013年,中國汙水處理市場化改革繼續在探索中前進。2014年以來,汙水處理PPP模式逐漸興起,該模式以“利益共享,風險分擔,長期合作”爲基礎,促進政府和公司在汙水處理設施方面的合作。
PPP不是新名詞,它曾和BOT結伴而來,也被認作是是BOT的爹地,BOT只是PPP的一種。
通俗地說,這兩種都是項目融資模式,都包括融資人、出資人、擔保人,都是通過簽訂特許權協議使公共部門與私人企業發生契約關系,都以項目運營的盈利償還債務並獲得投資回報。
這兩種模式也都不是汙水處理産業獨有的發明創造,都在其他基建領域、公共服務領域有應用。
和BOT模式興起有直接的政策驅動一樣,PPP也有一個強有力的政策推手。
2013年後汙水處理的情形是,全國城市裏該建的汙水處理廠建的差不多了,但水環境總體狀況並沒有像預期的那樣有根本的改觀,一些城市的水體黑臭狀況依舊。根本原因在于上一個十年更重建設,輕運營,重達標指標,輕實際效果。
2015年,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會議審議通過《水汙染防治行動計劃》(簡稱“水十條”),4月16日發布。
與此同時,2015年5月,財政部、環境保護部兩部門印發《關于推進水汙染防治領域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PPP)的實施意見》。這個《意見》包括鼓勵水汙染防治領域推進PPP工作,實施城鄉供排水一體、廠網一體和行業“打包”,實現組合開發,吸引社會資本參與等。
《意見》提出,完善制度規範,優化機制設計,在水汙染防治領域形成以合同約束、信息公開、過程監管、績效考核等爲主要內容,多層次、一體化、綜合性的PPP工作規範體系;轉變供給方式,改進管理模式,加強水汙染防治專項資金等政策引導,建立公平公正的社會資本投資環境;進水汙染防治,提高水環境質量,優化水資源綜合開發途徑,創新水環境綜合治理模式。
早在2010年,在戰略性新興産業政策的促動下,國電集團、中鐵一局、中冶華天等央企就加快了“涉水”的步伐,但與上面提到的BOT時期壯大的産業勢力相比,跟老牌的首創、北控(此時已經混改民企中科成)等國企、意氣風發的桑德等民企相比,他們在汙水處理市場上,並沒有太明顯的優勢。
PPP和水十條爲他們推開了一扇新的大門,這扇門繞過汙水處理單體項目,直通一個城市的水系命脈。對于汙水處理産業原有模式來說,這無疑是一種降維打擊,PPP是政策給予央企的二向箔。
當然,政策的原意並非如此,公政府和衆關注的不是汙水處理廠這樣的傳統水處理設施,而是一條河、一個流域的治理。理清這一邏輯,行業的變化也就不再難以理解。要完成水十條提出的目標,相應的投資需求將近6萬億元,其中,85%~90%的投資需要來自社會資金,確實需要PPP模式發揮較大作用。而央企也並非抱著滅了誰的目的而來,響應國家號召,爲了賺錢而已。
通常意義上所說的“央企”是指國資委和財政部直管的企業。截止2017年6月30日,央企共有101家,超過三成在環保行業有重要業務布局,尤其是水領域。
2015年,中國能源建設集團有限公司核心成員企業葛洲壩以4.2億元的價格並購凱丹水務75%股份,是其第一筆較大規模的境外資産並購,正式向汙水處理領域進軍。
行業內耕作的央企中節能主業就是環境,多年來和行業內的中小企業形成了良性生態關系,除此之外,和葛洲壩一樣,中電建、中鐵建、中建、中交、中車等進軍水處理領域的央企,跨界布局者幾乎都是政策利好催化的結果。央企以PPP方式獲得大量的水環境綜合性工程,市場上的單體汙水處理項目幾乎絕迹,“不好意思,不關我的事,我根本沒注意到你,只是一個不小心,讓你倒黴了。”
本來新建項目就非常少,巨頭們已把市場上的項目瓜分殆盡,都是20多年的運營期,委托運營模式也只能在小城市開展。在央企擠壓之下,中小企業生存空間更小了。上一個十年的厮殺中生存下來的頗有品牌知名度和體量的企業都感受到了壓力。但PPP既然是風口,那就不可能只是央企的風口吧?
重資産的投資運營商、城市綜合環境服務商(包括城市汙水處理廠、管網、河道等方面)還是有機會的。北控、首創等亮出大招:十幾億的項目PPP紛至沓來,碧水源、創業環保、桑德、博天環境等也奮力拼搏,是無奈,但也是想抓住第二次乘風而上的機會。其他規模小點的企業,那就搞一些規模小點的PPP。項目融資而已,會BOT的還不會這個?還有東方園林等新上市的公司,眼瞅著和汙水處理産業就隔一層窗戶紙,此時不來,更待何時?
E20環境平台執行合夥人、E20研究院執行院長、雙庫專家薛濤表示,之所以大型建築央企拿單能力突出,實則是因爲大量農村汙水、黑臭水體治理及海綿城市建設項目缺少績效約束,導致建築類企業參與的難度和技術壓力較小。如果有較大的技術複雜性,有10年~15年水環境質量改善的進入要求,傳統的水務企業更容易找到位置。但這些不同聲音在PPP風潮之下,沒有引起足夠警醒。尤其是東方園林等企業的表現,亮瞎了産業界的眼。
2015年,東方園林跨界殺入,舉起水環境PPP項目的大旗,隨後在短短幾年間就超越了碧水源、桑德、北控等長期耕耘的“專業選手”,同時也讓中建、葛洲壩這樣的央企“國家隊”望塵莫及。2016―2018年,公司三年中標總額約1500億元,一度成爲“PPP第一股”。
在PPP項目的推動下,公司業績飛速增長之余,股價和杠杆也雙雙急升。2015年-2017年,公司營業收入增長了2.8倍,歸母淨利潤增長了3.6倍。2017年東方園林到達頂峰時的營收爲152億元,淨利潤21億元,股價翻了一倍多,市值最高沖至500億元。
三年裏,滿城盡說PPP,就連一些守著老本行吃飯的工程、技術類企業,都無法躲避它的魔力。
但,大風漸止。
2017年底。PPP發展遭遇多輪監管,財政部下發規範PPP項目庫管理的通知,對PPP項目進行“清庫”,防止PPP異化爲新的融資平台。各級財政部門針對在庫PPP項目展開了全面清理、整改工作,大量不合規項目被清除出庫。
同時,在金融去杠杆背景下,一些銀行紛紛暫停給PPP項目融資,之前大量獲取PPP項目的企業,項目融資先後出現困難。
PPP一個項目周期長達十年以上,政府依PPP建設運營進度分期付款,所以項目回款速度慢。東方園林等幾家重度下注PPP的企業,“盈利”大部分都體現在應收賬款上。
2017年,東方園林到業績最高峰時利潤雖然有21.8億元,但其經營性現金流卻只有29億元,應收賬款在逐年遞增。加上PPP項目體量較大,前期需要大量的資金,PPP的回款周期慢,在金融流動性收緊背景下,東方園林的資金壓力突現。其他公司也不例外。
爲了緩解資金壓力,他們開始不斷借新還舊、變賣資産、股票質押。
2018年5月,東方園林計劃發債10億元,但只發行成功5000萬元,被稱爲史上最涼發債,同時引發市場對其償債能力廣泛的擔憂,隨後股價一路狂泄,半年內市值蒸發近400億元。
除了東方園林的極端案例,桑德、博天環境、碧水源等産業龍頭均受到不同程度影響。
某企業董事長事後說:“PPP不夠市場。”但他也曾和其他頭部企業一樣,被動或主動追逐PPP。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三年狂飙,一朝跌落。
PPP狂歡大幕落下,從上到下,從政府到産業界,開始理性反思。
03 MBR
章節導語:三十年來,我國汙水處理産業的主要驅動因素不是技術,是政策和資本。但技術也可以成爲風口。
以MBR爲代表的膜技術的應用,纖維轉盤濾池、濾布濾池工藝,汙水處理企業在焦化廢水等工業廢水領域研發、實踐的一系列技術、産品,也成就了一批企業,或者在黃金十年裏助力一些企業領跑。
2014年,是水處理領域很值得一提的年份,這一年是活性汙泥法誕生100周年。活性汙泥法自誕生以來,逐步成爲城市汙水處理技術的基礎。
試問現在哪個行業還在主要使用100年前的工藝技術?這樣看來,汙水處理行業仿佛處于時空停滯的地方,而活性汙泥法簡直可以說是一種永生技術。
期間當然有其他技術、工藝出現,活性汙泥法自身也有一些演進,比如脫氮除磷環節的加入等,但本質的東西沒有太大變化。
近十幾年,隨著汙染加劇,水資源短缺嚴重,人類對水質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汙水深度處理與回用技術興起。汙水處理廠的側重點不再是核算汙染物的排放量,而是如何改善水質。膜技術開始顯現其獨特優勢。
生物膜技術最早出現在20世紀60-70年代,隨著新型合成材料的大量湧現再次發展起來,主要工藝有生物濾池、生物轉盤、生物接觸氧化、生物流化床等。目前,應用較多的膜處理技術主要有微濾(MF)、超濾(UF)、反滲透(RO)和膜生物反應器(MBR)技術。本世紀初的新加坡“Newater ”水廠就是采用在二級處理後加超濾膜及反滲透膜的方式進行再生水回用處理。
BOT時代,技術影響汙水處理産業的傳奇案例也即將誕生。這就是MBR,其應用發展曆程也是碧水源公司發展軌迹。
2001年,留學歸國的文劍平創辦碧水源,一開始公司主營業務爲MBR汙水處理項目建設、膜銷售。
對于2010年前的汙水處理産業來說,膜是比較新的名詞,人們對它的認識通常是:效果極好,出水穩定、排放標准高;價格很高,運營成本更高,電耗占比大,讓大型項目望而卻步;膜的更換等也需要高成本。不管是MBR,還是MF、UF,它只是零星應用于小項目的一個非主流工藝技術。市政汙水處理項目用膜?簡直是天方夜譚。
碧水源在市場上尋找機會,同時不忘“教育同行”。它的工程技術人員經常在中國水網發表專業論文,並在論壇上和同行交流。但它屢次“挨罵”,MBR也被認爲是不接地氣,不適合中國國情。這是2006年前後的事。文劍平還爲此曾專門請中國水網記者去他的辦公室,以一口濃厚的湘音,講述他的MBR夢想,認爲行業和網友的責罵需要科普糾正。
在爭議聲中,碧水源陸續獲得了北京密雲再生水廠(MBR4.5萬立方米/日)、北京懷柔再生水廠(MBR3.5萬立方米/日)及引溫濟潮奧運配套工程(MBR10萬 立方米/日)和平谷再生水廠項目(MBR4萬立方米/日)。同時獲得中國國家大劇院水處理工程(5萬立方米/日)。又接連獲得無錫碩放 無錫城北5萬立方米/日以上項目,以及十堰神定河11萬立方米/日的改造項目。
當時有人認爲,碧水源同北京市水利系統非同尋常的政府關系使它獲得了北京郊縣項目。但無可否認,與應用最廣泛的活性汙泥法及其衍生技術相比,MBR流程更短,水質更好。碧水源在MBR工藝技術、膜組器設備技術和膜材料制造技術三大關鍵領域的自主研發提高了MBR的性價比,實現了對GE、西門子等巨頭的逆襲。今時今日,GE和西門子已經徹底退出全球水處理領域,但在當時也是炙手可熱的水技術企業。
中國市場並非唯一使用MBR的市場。在2002年~2005年間,歐洲各國應用MBR處理汙水的工程以每年70個以上的數量增加,其中用于工業廢水處理的有50個以上,用于城市汙水處理的MBR系統有20個以上。但畢竟歐洲成熟市場上,新增汙水項目有限,遠比不上中國的新興市場。2006年,密雲再生水項目投入運行,備受矚目,碧水源自稱這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市政MBR項目。
MBR的大規模應用,除了碧水源超強的市場能力,還取決于兩個要素。一是內部要素,成本下降尤其是膜價格的下降,強化了MBR對傳統工藝的競爭力;二是外部要素,來自政策層面的環保要求不斷提高,汙水處理行業提標、改造,給MBR更大的空間。
除了MBR成就碧水源,提標、改造也使得浦華控股等公司的纖維轉盤濾池、濾布濾池得到規模較大的應用,還讓威立雅水務工程、得利滿等外企工程技術型公司,通過高密度沉澱池等獲利,青島思普潤也通過MBBR掘金成功。
而之所以碧水源憑借MBR成爲王侯,則離不開其2010年在創業板上市。跟MBR、膜相關,還成就了另一家上市公司——津膜科技(原名天津膜天膜)。
04 IPO
章節導語:IPO,以及通過借殼等方式上市接通資本市場需要實力,更需要一些對資本市場的敏銳度,還需要一些運氣。尤其是對于汙水處理産業來說,上市這個風口是屬于少數幸運兒的。
以碧水源爲例。2008年左右它在技術研發、設備更新方面都面臨比較大的資金缺口,企業經營環境也不是很理想。其創始人文劍平那會兒都有賣了資産不幹的想法。2010年IPO成功,才最終讓碧水源一飛沖天。
在文劍平看來,想要戰勝在膜生物反應器領域的主要競爭對手GE與西門子,就必須借助資本市場的力量。由此,早在2007年碧水源被中關村科技園管委會推薦給深交所,之後深交所有相關人員對該企業進行了深入調研。2008年前,碧水源還曾向北京證監局備案于中小板。然而面對IPO一年多的等待,碧水源疲憊不堪,發出了“無論創業板還是中小板,哪個能先上就上哪個”的呼聲。
2009年,創業板的面紗還未揭開,而在衆多想窺其全貌的人眼中,其模樣各不相同。出國後改學金融,2001年歸國跟隨文劍平創業的何願平看好創業板,“至少這第一批的50名肯定非常優秀,論實力,我們可以排前50名,但現在亦不確定是否能出現在該名單上。”
2007年6月,碧水源完成股份改造。碧水源不希望上市遙遙無期,甚至亦未做好遙遙無期的准備,不過當時碧水源已經在積極申請銀行貸款。
技術上的突破帶來了碧水源業績上的突飛猛進,2007-2009年,歸屬母公司淨利潤分別達到了7000萬、7400萬、1.07億。2009年碧水源向證監會遞交了上市申請文件。2010年,公司股票在創業板公開發行上市。代碼300070。
上市首日,碧水源股價達到156元,高出發行價127%,榮登滬深兩市“第一高價股”寶座,成爲了兩市第15只“百元股”。上市單日公司市值沖至223億,文劍平本人也以53.11億元的身價成爲當年創業板首富,業內業外一時風光無兩。
此前,汙水處理領域也有上市公司,也有一些企業在主動接通資本市場。比如桑德。2002年12月31日,北京桑德環保集團公司協議受讓國投原宜實業60.61%的股份,實現借殼上市;2004年,公司簡稱變更爲“國投資源”,主營業務轉變爲市政給水及汙水處理;2005年,公司簡稱變更爲“合加資源”,主營包括工業原材料、汙水處理和固廢處理;2010年,公司簡稱變更爲“桑德環境”,主營水處理和固廢處理項目。除了國內,桑德還曾在新加坡、香港上市,爲自己插上資本的翅膀。
金州環境也曾謀求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可惜2008年的金融危機導致其股東美林銀行被收購,導致上市之路中斷。
另外企業裏也有首創股份、創業環保、北控水務、瀚藍環境等國企上市公司。
但直到2010年,“上市”才成爲行業企業中極被關注的話題。環境企業“上市熱”在《國務院關于加快培育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産業的決定》的刺激下進一步升級。上市企業主要爲兩類,一類爲傳統水務企業,一類爲中小環境企業。
2010年3月29日,重慶水務集團首登上證A股市場。隨後,成都市興蓉投資股份有限公司借殼藍星清洗成功上市。江蘇江南水務申請創業板上市,一批企業進入上市通道,傳統水務公司上市融資的熱情已被觸發。
同時,創業板開啓一周年,爲中小環保企業的上市之路打開大門,2010年2月,萬邦達登陸創業板,4月,碧水源登陸創業板,並因其搶眼的表現成爲水業十大影響力企業中的新星。碧水源和萬邦達這兩支環保股票上市之初即受到了市場的熱捧,由此也點燃了中小環保企業上市的熱情。不少技術性水務企業等成功引入戰略投資人,紛紛謀劃創業板上市。
但上市宛若鯉魚跳龍門,實力與運氣,都無法評判哪個更重要。萬邦達都能順利上市,其他的主流企業怎麽就那麽難?當然這也與我國資本市場IPO“堰塞湖”現象,以及無法預期的停頓等有關。
成立于1997年的囯祯環保也正是2010年上市通道中的一員,但2014年才終于在深圳深交所上市。
2015年,四川企業環能德美(現名中建環能)、廣西企業博世科在深交所創業板上市,企業品牌和資金實力很快上了一個台階。
2017年,海峽環保、博天環境、中持股份在上交所主板上市。
2018年,鵬鹞環保在深交所創業板上市。
2019年科創板開啓。2020年初,萬德斯在科創板上市,業務中包含高難度廢水處理,勉強也算是汙水處理産業的光榮。但它其實主營垃圾處理。
在汙水處理領域奮戰多年,以膜應用知名的金科環境也拿到了科創板入場券,希望它能順利上市。
2019年,南京大學環境規劃設計研究院股份公司(簡稱南大環境)也向深交所提交了IPO招股書,如果能夠成功,將成爲國內第一家以環保咨詢爲主業的A股上市公司。
資本市場的關注因此改變了許多企業對資本市場的態度。資金的注入促使優秀企業快速發展壯大,加速企業分化和集中。
05 加入國家隊
章節導語:PPP風潮之後,在PPP項目中表現激進的民營環保上市公司陷入危局,也有一批雖未布局PPP,但也受到PPP潮落的極大影響的民營上市公司,被國資系大舉接盤。
上文提到過央企涉水,這一趨勢自2010年開始, 2013年加碼,借助2015年PPP熱潮更加無敵。
在汙水處理産業,或者說整個環境産業,國進民退從來不是新鮮話題,2008年這個詞就已經被反複提起。那時候還主要是項目上的爭奪,以及國資對民企項目上的收購,和少數股權並購事件,如北控並購中科成。
自2017年開始,情況不一樣了。尤其在2018、2019年,國資系並購民營環保上市公司成爲一股潮流。
2018年,東方園林絕地逢生,獲北京市朝陽區國資入股。
10月,中國建築集團旗下公司入主環能科技,成爲控股股東。同月,永清環保引入國資戰投。同月,興源環境引入國資戰投。
2019年4月,鐵漢生態引入深圳國資委。5月,博世科引入廣西國資委。8月,無錫國資接盤中金環境。同月,北京市朝陽區國資二度出手,正式控制東方園林。9月,三峽集團入資國祯環保。
明星企業碧水源也在尋覓潛在的戰投,2019年終于成功引入中交集團下屬的中國城鄉控股,整個公司的戰略藍圖靠攏中交集團。
不能忘掉的還有2015年因爲黑天鵝事件逐步歸入啓迪系的桑德。
還沒有明確的國資接盤的民營環保上市公司,預計正走在這條路上。
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加入國家隊,是風口還是無奈之舉?央企和民企可能有不同看法。
06 下一個風口
章節導語:即便PPP是風口也有泡沫的嫌疑,即便是加入國家隊“我之蜜糖,彼之砒霜”,未必如表面那樣絢麗美好,人們追逐風口的腳步不會停歇。
技術方面,地下汙水處理廠正吸引眼球,已經有幾十個項目建成,這些地下汙水處理廠無一不是采用MBR工藝,仿佛是MBR風口的延展。中國水環境、北控、北排、碧水源都有斬獲。還有曲久輝院士等一批專家提出的汙水處理概念廠理念,躍躍欲試從技術角度顛覆行業,中持已開始著手實踐。
與此同時,EPC等“古早”模式從未消失,一直在爲一些優秀公司貢獻現金流,MBBR等技術還很有生命力。還有一些企業將目光鎖定工業廢水、工業園區汙水處理,其實這兩塊也一直是産業持續的生命之源。村鎮水環境(農村汙水處理)方興未艾,先行者會被曆史湮沒還是淘到黃金?
傅濤提出,兩山産業發展的需求明顯釋放,急需産業力量支撐。環境産業是地方政府綠色化轉型的核心推動力,處在幾乎所有産業價值鏈的末端,是最貼近兩山産業的主導力量。環境産業內一些創新型企業正在開始鏈接農業、旅遊、生態等。
最早從汙水處理産業分化出來的再生水、汙泥等,在資源化方面的嘗試也可以看做一些嘗試。
還有那些“走出去”的公司,桑德、博天環境、國祯環保、首創股份、北控水務……他們或者收購擁有技術的外國公司,或者收購、參與建設項目。借助一帶一路,他們正像當年的威立雅、蘇伊士進入中國一樣進入到新的市場。
來源: 中國水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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