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4世紀後期,隨著大明王朝的最終建立,整個東南半壁都爲嚴格的海禁政策所籠罩。不少沿岸島民都被強制請出原先的家園,而港口城市和漁業重鎮的損失則更爲慘重。其中就包括有不少世代遷居福建的穆斯林後裔。
盡管他們的活動軌迹因不符合帝國律令而難以爲正牌史官所待見,卻意外同稍後抵達遠東的葡萄牙人發生過諸多沖突。1541年,發生在閩東甯德河的小型海戰,便是雙方展開合連縱橫的一個微觀寫照。
唐朝時期 穆斯林海商更樂于集中在廣州
事實上,早在公元8-9世紀間,最能吸引穆斯林移民的港口還是廣州。但在經曆了黃巢叛軍的大規模屠城與北宋大將潘美的連番摧殘之後,大批剩余的商團移民被迫另覓棲身之所,分批轉移到福建沿海。由此催生出五代至蒙元時代的泉州崛起,也讓整片水域進一步同南亞各地拉近了聯系。但在元末末期,遜尼派群體同自己的什葉派鄰居大打出手,鬧出了震撼大都的亦思巴奚叛亂。因而在後續的不斷打擊下,勢力較過往是大不如前。
公元1368年後,更爲激進朱元璋將勢力範圍推進至福建。原本是當地支柱性産業的海洋經濟,很快就徹底爲敵視工商業的新朝雅政所焊死。其中,除福州保留了用于接待琉球商人的市舶司機構,余下州縣的對外聯系解圍官軍巡防所切斷。至于祖籍並非遠東的穆斯林群體,也被迫忍受帝國所頒布的歧視性婚姻政策,經常無法讓子女與同族人的後代結合。因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們的經濟狀況、技術水准與社會地位都遭嚴重侵蝕。于是,不少原本散居的小家族,開始選擇性的抱團到個別區域集中生活。更有大膽者頻頻挑戰朝廷嚴守的鎖國政策,擅自造船出海搞走私貿易,並逐步演化出許多規模中等的海盜隊伍。
明朝時期的福建省地圖
平心而論,福建穆斯林並不是唯一挑戰海禁權威的沿海居民,但他們的特殊身份卻更容易讓自己在海外闖出一番天地。因爲在他們勢力日漸衰微的同期,東南亞大部分區域的重要港口正逐步爲源源不斷的伊斯蘭商團所主導。比如越南海岸上的占城、馬來亞半島上的新加坡和馬六甲,都不同程度的由印度教轉向穆斯林信仰。文萊蘇丹的船隊則已向東建立最早的馬尼拉城,而泰國新都曼谷的前身大城府,名字本身就源自西亞的波斯語發音。
所以,仍舊堅守在泉州或莆田的本地胡商後代,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在上述地方尋覓到存在感。他們的活動軌迹也向南輻射至廣東的潮汕地區,並成功往北與浙東的舟山群島重建聯系。盡管明朝官方一直對類似的行爲予以堅決抵制,卻因經濟水平的每況愈下而無法做到全面顧及。原先鎮守海島的水寨部隊,大都因無法自持而造成大量人員流失,留下的殘部也非常樂于收取海商賄賂。內陸軍隊也近況艱難,還不同意經常翻越山地實施各類突擊檢查,只能在客觀上坐視大批走私船隊的肆無忌憚。
葡萄牙人的東來 也拉動了區域軍備競賽
進入16世紀,葡萄牙天主教徒與奧斯曼土耳其人又在印度洋水域展開激烈爭奪。邊上的南洋地區也受到波及,成爲更多私人冒險家的混戰沙場。于是,一些經常造訪域外的福建穆斯林海盜,便得以獲得更先進的歐洲技術。不僅購買到融合進西方建造風格的改良帆船,更早于明朝水師爲自己的座駕安裝上弗朗機火炮。甚至在頻繁發生的沖突中也不落下風,屢屢將落單的葡萄牙船只擊沉和俘獲。只不過有的首領樂于同占據馬六甲的西方人合作,有的群體則堅持站在穆斯林國際主義情節一邊。
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日後以寫下《遠遊記》而聞名的門德斯-平托,隨首領法利亞一同開啓自己的明朝之旅。雖然他們在出發前盡可能的招募歐洲本土海員共事,卻還是只能以更多來自馬六甲的本地水手或黑人奴隸充數。非常有限的投資數量,也決定了他們只能用低價買入中國式帆船充當載具。何況在抵達浙東舟山的雙嶼島前,他們還將直面大批爲沖突海禁而冒險出航的東南居民。其中最有戰力的危險目標,便是那些以福建家鄉的穆斯林後裔。
融合歐式風格的新式廣東船
公元1541年,平托與法利亞兩人的小船隊在泉州到莆田之間的水域遭突襲,對手正是一個被稱呼爲亞齊的穆斯林海盜。雖然不幸失去手頭的所有船只,但還是有21個葡萄牙人和31個馬來、黑人奴仆一起躲避到沿海的小島上。很快就搶奪了1艘靠岸休整的走私武裝漁船,並在去往福州的半程中奪取了另外1艘。這讓他們得以繼續向北航行,期望能在舟山的尋覓到合適機會。最終還遇到了親善歐洲人的海盜手裏奎伊-潘楊,並迅速結成了臨時攻守同盟。
爲了能有效擊敗強悍的穆斯林海盜,奎伊又爲法利亞引薦了更多在閩浙水域有長期活動的葡萄牙冒險家。雙方利用借貸等方式,湊出2艘武裝商船、2艘武裝漁船和500多人的可觀隊伍。手頭還有40多門火炮、160支火繩槍,更多擁有絕佳破壞功能的火藥管,足以在缺乏正規海軍力量的當地橫行一時。因爲有熟悉當地情況的走私海商帶路,所以很快就發現亞齊的船隊躲藏在甯德附近。那裏正好是從福州去往浙江的中轉站,擁由上古火山運動所留下的大量岩石峽灣,所以是不可多得的天然避風港。流經此地的甯德河,又是走私者們隱蔽自己、補充淡水的主要場所。
位于閩東的甯德 有著適于走私船隊躲藏的內灣
淩晨3點,法利亞與奎伊的船只開始悄悄潛入內灣,並順著河口尋覓到目標所在的錨地。通過簡單的偵查才發現,自己竟需要面對足足6艘裝備著歐式火器的武裝帆船,以及大批嚴陣以待的穆斯林海盜。好在,本方的每艘船上都爲作戰而加裝了遠多于平時的火炮數量,也都安排有熟悉火器技術的葡萄牙武裝人員。這讓他們在持續數分鍾的對轟階段中占據上風。等到雙方的距離進一步拉近,又是如疾風暴雨般施展的火槍齊射,給待在上層甲板的對手以很大傷亡。
然而,作爲有豐富作戰經驗的國際性海盜,首領亞齊和他的屬下都不原意就此坐以待斃。他們很快就從躲藏的下層甲板中重新沖出,同剛剛攀登上自己旗艦的對手展開血腥惡戰。同時,還有幾艘較爲靈活的武裝漁船也紛紛機動到自己邊上增援,同法利亞與奎伊的船只展開近距離對轟。但後者早已爲類似情況備足了火炮和各類炸藥,所以才勉強頂住這輪近乎瘋狂的極限反撲。隨著其中的2艘還因遭連續命中並發生爆炸,讓穆斯林海盜們終于意識到自己或許很難再度取勝。于是,這些人帶著已經負傷的首領亞齊,撤退到岸邊的木寨中尋求自保。最後被大批追趕上來的對手用火點燃建築,全部慘死在這片原本安靜而鮮有人至內灣河口。
穆斯林海盜一度發起過猛烈反撲
戰鬥結束後,法利亞與自己的本地盟友們共同清點成果。發現原本有300人的穆斯林海盜被殲滅大半,本方則只有不到10人的傷亡代價。至于亞齊通過購買、劫掠和俘虜得來的6艘大小帆船,還有4艘尚可繼續航行使用。艙室內則堆滿了來自整個東南沿海與南洋地區的貨物,足夠勝利者在理想中的雙嶼島市場上大賺一筆。
盡管雙方所使用的武器基本一致,成批招募來的海員也完全類似,卻始終處在高低不等的生態位上。畢竟,葡萄牙人倘若遭遇失敗,終究能想方設法的跑回馬六甲等候東山再起。而本土穆斯林們卻背靠著一個異常敵視自己的母邦,所以根本沒任何退路可言。
直到今天,整個中文世界都很少有關于這些海盜的介紹與記敘。不僅因爲他們的先祖來自西亞,更由于其獲得機遇的年代,整個敘事體系本身就有意無意的對其采取忽略措施。倒是同樣屬于絕對外圍的法利亞和平托等人,有機會將自己的遭遇寫下來成書流傳。兩種截然不同的社會生態,注定了前者只能靠對手的文字留下些許痕迹,而後者則無需太多複述便可以爲自己遭遇的大部分對象所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