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馬亮 （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公共管理學院教授）
年關將至，電子不停車收費系統（ETC）的全國普及行動也已進入收尾期。按照今年5月交通運輸部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大力推動高速公路ETC發展應用工作的通知》，到今年底全國汽車ETC安裝率要達到80%，通行高速公路的車輛ETC使用率達到90%，基本實現高速公路不停車快捷收費。但是，要想實現全國大規模普及ETC，從目前來看還有很大壓力。爲了急于求成地完成推廣ETC的目標，一些地區的交通部門和商業銀行除了加大宣傳和促銷力度，還動起了歪腦筋。
據報道，廈門高速公路收費站在入口處拉起一條橫幅：“未安裝ETC、不響應國家號召的車輛，不歡迎使用高速公路”。公開發布這樣的標語，對不安裝ETC的車主表示“不歡迎”，交通部門的這種任性做法顯然令人難以接受。
無獨有偶，爲了加快ETC安裝進度，晉江市交通部門拒絕沒有安裝ETC的車主上高速公路。如此任性地推行ETC，自然引起網民的一片罵聲，涉事部門也不得不立即澄清和停止這些不當行爲。但是，ETC推廣引發的爭議和問題卻不得不引起高度重視。
普及ETC有多方面的好處，包括車輛不停車通行帶來的快捷性和便利性、節約的時間、節省的油耗和碳排放，減少收費站和收費人員而節約的運營成本，以及更加合理地按裏程計費，等等。加之ETC也是發展智能交通的重要前提，因此全球許多國家和地區都普遍推行ETC。比如，我國台灣地區在2004年開始全面推行高速公路計程收費，2006年開始推廣ETC系統，目前已經大面積普及。新加坡從2016年開始測試基于GPS系統的電子道路收費技術，替換其使用多年的收費閘門。
盡管ETC有衆多好處，但是並非完美無缺。之所以一些人不願意安裝ETC，就在于交通部門推廣的ETC技術還有不足和缺陷。首先，ETC的微波感應設備比較敏感，並容易受到外部幹擾。一些車主在擋風玻璃貼膜，使ETC的反應速度受到影響，並導致扣費失敗等問題。其次，一些人不習慣申領信用卡，也不希望爲了辦理ETC而專門辦一張銀行卡。從長遠來看，ETC必然是一個過渡形態，最終將讓位于基于物聯網技術的其他解決方案。比如，一些互聯網公司已經開發了基于車牌識別的移動支付技術，能夠精准識別車輛並自動通過車主綁定的APP自動支付。
ETC同其他交通出行系統的不兼容，也是人們辦理積極性不高的原因之一。比如，ETC還沒有普遍用于城市停車收費站，這使其用途僅限于高速公路，不經常使用高速公路的車主往往不願意安裝。再如，出租車和網約車一般不願意安裝ETC，因爲有報銷需求的乘客期望有高速公路通行費發票。目前，ETC的電子發票還難以和乘客分享，出租車計價器也普遍無法將其加入發票總額。由此可見，不配套改革其他交通出行領域，ETC的聯動效應就難以發揮，也就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車主的安裝意願。
此外，目前推廣ETC的管理模式也存在有待完善之處。由于全國推廣的任務重、時間緊，交通運輸部將全國ETC安裝率和使用率的目標任務層層攤派到各地區和各級政府，並進一步攤派到各個銀行和相關企業。爲了吸引車主辦理ETC，相關部門和企業推出了包括優惠通行、禮品兌換在內的多項優惠政策。但是，這種推廣模式仍然延續過去自上而下的目標責任制考核，並沒有充分尊重和利用市場運行規律進行制度創新。如此一來，在自上而下的層層壓力擠壓下，就無怪乎一些地區的交通部門铤而走險，采取過激和不當的方式強推ETC。
ETC推廣勢在必行，但是如何推廣卻仍然值得探討。首先，ETC的推廣可以從創新的擴散角度加以理解，即車主安裝ETC的意願會受到ETC技術、車主自身和其他許多因素的綜合影響。例如，如果ETC技術成熟且用途廣泛，那麽車主自願安裝的積極性就很大，甚至不需要政府苦口婆心和大力促銷地推廣。爲此，在推廣ETC的同時應擴大其在停車、市內通行等其他交通出行領域的廣泛應用，使ETC的多用途優勢吸引更多車主安裝。再如，在“放管服”改革推進的同時，我們可以鼓勵支付寶、微信等移動支付解決方案來參與市場競爭，使ETC的使用更加便捷高效，甚至發展出替代ETC的更優技術。
其次，也要從行爲科學的角度深入研究人們服從政策的行爲規律，並對症下藥地設計政策推廣ETC。比如，人們普遍存在風險厭惡和損失厭惡的心理，如果對安裝ETC的正常收費，但是要求不安裝ETC的車主支付人工收費成本，那麽就會驅使車主安裝ETC。再如，強制性地將ETC安裝設爲默認選項並規定最終截止日期，那麽就會很快實現其普遍推行。此外，人們普遍存在“買漲不買跌”的心理，目前的免費安裝政策固然吸引了一部分人，但是如果改爲限期免費和結束後付費安裝的措施，則會吸引許多人趕在截止日期前安裝ETC。凡此種種，都意味著要從行爲幹預的角度研究ETC采用行爲背後的規律，並有針對性地設計政策加以幹預。
與此同時，政府部門不應通過下“死命令”或定“軍令狀”的方式強推ETC，因爲這樣會導致推廣部門和相關企業發生激勵扭曲，誘發它們弄虛作假或亂作爲。從當前免費安裝和水漲船高的優惠政策來看，進一步推廣ETC的壓力較大，因爲目前安裝ETC仍然屬于車主的自願行爲，如此強推將會引發許多爭端和矛盾。在技術創新的擴散過程中，越是到最後，擴散的難度就越大，因爲這些人往往有難以克服的困難。因此，政府部門不急于求成地推廣ETC，而是在推廣的過程中不斷試點試錯和快速複制推廣成功經驗，可能有助于四兩撥千斤地加快ETC的全國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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