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卑微的植物都值得尊重,就像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一樣,如同苦苦菜的前世今生,都按照自己的方式,活出了最美的姿態。 ——作者題記
苦苦菜的前世今生
對于苦苦菜,我是情有獨鍾的,不論是在兒時,還是現在,很多的時候,它都會出現在我的餐桌上。
我的家鄉在榆中北山,廣袤貧瘠的土地上,雖然長不出多少令人驕傲的莊稼,但卻從來都不缺苦苦菜的身影。從春到秋,只要走進任何一塊田地,都能尋覓到苦苦菜,它們或連片,或單獨,或三五成群,就那樣旁若無人地肆意生長。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苦苦菜算得上是北山最耐旱的植物了,即便在旱災嚴重的時候,它們依然在幹燥的土地上綻放著幹澀的綠意,一度還充當著上世紀缺吃少穿的那個年代窮人們一日三餐的口糧。
苦苦菜從來不挑剔,只要是一塊土地,它都能生長,而且是家鄉報春最早的植物。苦苦菜的根是圓錐狀的,有多數纖維狀的須根,一扯就能拉出一長绺來。它的莖是圓柱形的,葉片很多,全部向外傘狀般伸開去,葉子的顔色大都是黃綠色的,葉子的邊緣凸起著如同鋸齒一樣的小葉子。苦苦菜一般不高,如果不起薹開花(中間生出如同蒜薹一樣的莖稈),也就十到二十公分高,如果起薹開花,雨水好的話,竟能長出近一米高,頂端還會開出淡黃或白色的小花。當然,苦苦菜只要起薹,就說明老了,不能食用了,只能當作草料了。苦苦菜有甜和鹹的之分,從顔色上很容易分出來,一般情況下,甜苦苦菜生得鮮亮、青綠一些,而鹹苦苦菜的顔色相對較比較暗一些,大都是深綠色的,葉片也不好看,上面還會生出許多褐色或白色的小斑點來,葉子的背面汁水也比較多,稍不留神弄破,就會流出許多乳狀的汁水來,沾染到衣服和手上,如果不及時清洗,都會留下汙漬來,需要花費很多氣力和肥皂水清洗才會消除掉。也正因爲如此,一般上桌的都是甜苦苦菜,而鹹苦苦菜只能委屈成爲牛羊或豬的料草了。
苦苦菜的味道很別致。兒時,因爲家鄉缺少其他蔬菜,只要從春天苦苦菜露頭開始,它就會成爲各家各戶飯桌上的一道下飯菜。苦苦菜制作很簡單,一般都是涼拌。先將采摘來的苦苦菜挑揀、剔除雜質和枯葉,用清水淘洗幹淨,放在沸水裏煮。這個時候是不能蓋鍋蓋的,因爲蓋了鍋蓋苦苦菜就會變色,制作出來的涼菜顔色就不好看了。因爲苦苦菜都比較鮮嫩,一般情況下,沸水煮十來分鍾就可以了,等到葉子熟透撈出來,放在冷水裏漂洗四五次,就可以把苦苦菜與生俱來的苦味去除。然後用手撈出,擠出水分,切成寸把長,放上各種調料,最後放上香油,攪拌均勻,就可以大快朵頤了。
不知爲什麽,我曾是那樣迷戀苦苦菜的味道,那種淡淡的苦味裏蘊含著悠長的說不出的香味。有時,母親也會把漂洗幹淨的苦苦菜直接放到面條裏一起做熟了吃。在那個生活拮據的年代,有了苦苦菜的陪伴,竟讓我們的一日三餐不再單調。爺爺在世的時候,不止一次地告訴我,苦苦菜是值得敬畏和尊重的,因爲在那個缺糧的年代,它救過無數人的命。爺爺也不止一次地描述過他們爲了尋找苦苦菜所演繹的驚心動魄的故事。因爲在饑荒的年代,所有的人們都缺吃的,爲了保命,人們把目光都投向了田間裏的苦苦菜,一塊地,往往要如同梳子般過幾遍,甚至爲了多搶得一些苦苦菜,大打出手。在最嚴重的時候,有些苦苦菜甚至連根都被扯出來一起當作救命糧了。好在苦苦菜的生命力特別的頑強,一場雨後,它們又奇迹般地從地裏冒了出來。也正是靠了苦苦菜的功勞,人們才熬過了那段艱苦的歲月。現在,苦苦菜雖然不再是人們的保命糧了,但依然被衆多的人所喜愛,它搖身一變,成了餐桌上的佳肴,美其名曰豆蔻逸香(其實就是涼拌苦苦菜的菜名),而且身價不菲。這也許是苦苦菜從來沒有想到的,正如爺爺經常念叨的一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所有的東西都一樣在輪回,任何時候不要輕易鄙視對方。想想,做人何嘗不是這樣?
後來,我翻閱資料,竟然發現苦苦菜有很多神奇的功效。它不但具有清熱解毒、涼血止血,消除咽喉腫痛,癰瘡腫毒的功效,而且對乳腺炎、痔瘘、吐血、尿血、便血等也有一定的作用。當然,我喜愛苦苦菜,也並不是全仰仗它神奇的功效,而僅僅就是回味它的味道——那種淡淡的苦味裏蘊含著悠長的說不出的香味,它讓我時時想起許多兒時的生活,兒時的影子。
據說多吃苦苦菜對胃好,父母在世的時候,時不時托人從鄉下捎來一些苦苦菜。父母相繼離開我們後,每年夏天,我都會在周末多次驅車到姐姐所在村子的田間去采摘苦苦菜,回家做好後專門儲存下來當作涼菜吃。當然,吃的心情和味道早就與兒時不一樣了。
都說,萬物是有靈性的。的確,有時候,我也會坐在田間地頭,靜靜地看著這些肆意生長的苦苦菜陷入沉思:它們就那樣以自己的方式,靜靜地駐留在那裏,或被人采摘吞食,或被人當作雜草除去扔在烈日下死去,或孤獨老去,任憑歲月侵蝕成一株幹癟的枝幹,在寒風中瑟瑟搖曳。但不論是怎樣的結局,待到來年的春暖花開,它們都會重振旗鼓,再次演繹自己的一生,向世人證明:它們過去存在過,現在存在著,將來還會繼續延續。
不負韶華,苦苦菜的前世今生,都活出了自己最美的姿態。是的,再卑微的植物都值得尊重,苦苦菜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