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大學雖經曆無數的坎坷,且只存續20余年即告消失,但它對新加坡乃至東南亞華人社會的影響一直持續到今天。不少人說,沒有陳六使,也許就沒有南洋大學。
當年,只有小學文化的陳嘉庚族親陳六使,帶著整個東南亞的華人商人、理發師、舞女,創辦了南洋大學這所中文大學。陳六使,是“東南亞華人最後的體面”,高舉民族教育的旗幟,不惜仗義疏財,甚至不惜對抗政府,還丟了公民權。當年他慷慨陳詞地說:“中國是我們的根,文化是我們的筋,打斷骨頭連著筋。如果連漢語都不能說,那我們真就成沒根的人了。”
在新加坡,幾乎每一個華人都欠陳六使一個人情
陳六使家族後裔陳嘉禾(前排中)等在廈門集美第二小學
2017年10月,新加坡著名僑領陳文確、陳六使家族後裔陳嘉禾親友參訪團一行返鄉省親。
今年,是集美大學建校101周年,在去年集大百年校慶時,陳文確陳六使後人被邀請和陳嘉庚後人一起上台,當時,陳嘉庚長孫立人先生突然無稿的演講,他提議大家感謝文確六使在建集美校村集美大學時對陳嘉庚的援助。
“華僑領袖、民族光輝”,很多人熟知著名的愛國僑領、廈門大學校長陳嘉庚先生,對他的族親陳文確、陳六使的了解可能會少了一些。那集大百年校慶時,嘉庚長孫立人爲何要脫稿提議大家感謝這二位呢?
舉個小小例子吧!抗戰全面爆發後,集美各校即集美大學的前身曾內遷至福建山區的安溪、大田等地,且面臨著諸多困難,處于艱苦支撐中;特別是經濟問題,是當年學校遇到的最嚴重而又最困難的問題。1939年8月,正在殚精竭慮出資維持集美學校經費的陳嘉庚,曾在南洋發表《爲複興集美學校募捐啓示》,發動集美校友捐款支持母校。當時,陳嘉庚的集美族親陳六使托上海華僑銀行代購公債100萬元,以利息每年6萬元,捐作集美學校複興基金。
集美學校當年內遷福建大田縣玉田村的校舍
到1942年1月,日軍發動對新加坡的總攻,新加坡危在旦夕,當年2月陳嘉庚被迫前往印尼避難,匆忙中來不及通知家人。即便在那危急的時段,陳嘉庚仍積極爲集美學校的經費籌款。當年,陳六使彙國幣700萬元,陳嘉庚女婿李光前、長子陳濟民、次子陳阙祥都彙了錢。
不過,當年這筆共計855萬元的巨款,是以南洋總會救濟款的名義,彙至重慶“國民政府”財政部再轉交集美學校;然卻耽擱一年多,到交付時,幣值猛跌,損失巨大。而爲了讓集美學校有永久的經費來源,當時用這筆巨款在福建戰時省會永安,設立了“集美實業股份有限公司”和“集友銀行”,每年以盈利20%補助集美學校。
順帶一提,抗戰烽火燃起,集美大學前身的集美水産航海、商業、農林三校于1939年1月開始輾轉播遷大田,而在1937年10月至12月,集美學校所屬師範、中學、商業、農林、水産航海等學校先後內遷泉州的安溪,在苦難中堅持辦學,弦歌不辍。
其中,1939年9月20日,6架日機對大田縣城狂轟濫炸,集美職業學校所在的文廟校舍和毗鄰的大田縣立中學“三育齋”教學樓,被夷爲廢墟。
陳六使先生塑像
陳六使(1897—1972年),生于1897年,著名南洋華人企業家、慈善家,祖籍福建省廈門市集美區(注:原福建同安縣集美鄉)。他有兄弟7人,因排行第六,故名“六使”。
陳六使是陳嘉庚的集美族親,他父母早喪,家境非常貧窮,1913年,他與七弟陳文章一起進入集美小學念書。1916年,陳六使南來新加坡謀生,在陳嘉庚屬下工廠工作。
因年輕幹練,加上工作認真、踏實肯幹,半年後,他升任陳嘉庚旗下謙益公司要職。在謙益工作了整整九年,爲他日後創業打下了良好的基礎。1923年,他與兄弟聯手,合資創辦聯和橡膠公司,不久後辭去謙益工作,自創益和公司,並自任總經理。
創業十年,陳六使就成爲當時星馬樹膠界巨子,又先後創辦了協和樹膠有限公司,亞洲聯合企業公司,馬來亞紙制品廠,合衆紙廠,亞洲人壽保險有限公司,大石水泥有限公司等。到上世紀50年代事業巅峰時,由于樹膠價格猛漲,他獲利甚豐,成了東南亞區著名的華人企業家。
1950年,陳六使出任中華總商會會長及福建會館主席,在中華總商會會長任內,爲華人爭取公民權利益和列華文爲官方語文,積極支持華文教育,並提出對英文教育也要一視同仁。
陳六使
陳六使一生中最突出的貢獻,就是倡議和創辦了南洋大學,並捐獻叻幣伍佰萬元作爲建校基金。同時又以福建會館主席身份,捐獻了五百二十三英畝在裕廊路地段的雲南園,作爲南洋大學的校園。1953年,他效法陳嘉庚辦學義舉,創辦中國以外地區(海外)第一所華文大學──南洋大學,並聘請林語堂爲第一任校長,受到了南洋僑界的尊敬。
從1953年創辦至1963年,陳六使不辭勞苦,擔任南洋大學執行委員會主席。他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南大創校之中,對校舍的建築,師資的聘任,乃至學校的科研儀器、圖書資料、甚至是學生的福利、大學的學位等,都付出了心血。
南洋大學于1956年正式開課,1980年被並入新加坡國立大學,25年間,南洋大學培育了無數英才俊傑,共計有12000多名學子。但因陳六使親共愛華的堅定立場,爲新加坡政府所不容,被李光耀視爲眼中釘、肉中刺,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人生也許有缺陷才有美,因起起落落而令內涵豐富,爲陳六使平反,可能也沒有那個必要了,但不客氣地說:在新加坡,幾乎每一個華人都欠陳六使一個人情!
南洋大學的升旗典禮
也許有意無意效仿族親陳嘉庚創辦廈門大學,陳六使也爲南洋大學付出了無盡心血,不過,世界上可能沒有一所大學像南洋大學那樣具有“草根性”,它的最獨特的,除陳六使外,還靠千千萬萬的人一分一厘湊起來的。這當中,有商人捐錢,工人捐工,甚至還有最底層、最讓人瞧不起的舞女、妓女,也爲南洋大學基金會捐錢。
當年,很多理發的,舉辦義剪,1000多位的士司機爲捐款而義駛,有1577名三輪車車工爲南洋大學義踏一天。還有很多舞女一連五晚在五家舞台爲這所大學義舞。當然,還有許許多多人比如駁船的、開輪船的爲南洋大學義載等等。
著名作家韓素音在《吾宅雙門》中寫了1953年全馬來亞270個華人團體及俱樂部爲南洋大學建校捐錢的盛況。文中寫“所有的人都捐了錢,百萬富翁捐了幾百萬元,新加坡巴殺的小販們每個人捐出一個星期的收入。有多少煎蛋餅、蟹肉和各種面條報效給了南洋大學?。。。。。。”
新加坡華人作家張揮在短篇小說《獅城日記》寫道,舞女白笑有個5歲大的兒子,她說:“將來南洋大學建起來了,我希望他有能力考進南大。”
“半島上,父親在呼號:‘我們的兒女,要受華文教育,我們的兒女,要做有用的人’。。。。。。建立南大,是一把火,燎亮了這土地;是一把火,燃燒著大家的心。”這是當年南洋大學學子吟唱的《南大頌》。
林語堂
人多力量大,衆人拾柴火焰高。1954年10月2日下午,59歲的林語堂攜帶妻兒抵達新加坡,出任南洋大學的首任校長,參與南洋大學的籌辦。當林語堂離開新加坡時,留下了一句話:“南大可以沒有林語堂,但不能無陳六使。”
林語堂,1895年10月生于福建漳州平和縣原坂仔基督教堂的牧師樓上,這一座教堂(林語堂故居)于1974年被拆除,後有二次重建,2007年又建起了“林語堂文學館”。9歲時,林語堂隨三哥在廈門鼓浪嶼讀書,16歲讀當時上海著名的大學——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後在清華大學教書。後來,林語堂結婚了,又赴美國讀哈佛大學碩士,在德國萊比錫大學讀博士歸來後,任教北京大學,後出任北京師範大學教務長和英文系主任。
1926年,林語堂在廈門大學任文學院院長,當年魯迅到廈大教書,就是應林語堂之邀的。陳嘉庚是廈大校主,而陳六使又是陳嘉庚族親,也正因這一因緣,1954年陳六使才會想讓林語堂來籌辦南洋大學。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東風”就是選誰出任南大校長。據說,當年的南洋大學執委會“心氣很高”,本來想聘請原清華大學校長梅贻琦,但他沒有來,後來也考慮過請胡適,最後才敲定請林語堂。林語堂是1954年10月2日赴新加坡的,他離開新加坡是1955年4月17日,中間僅短短半年,臨走時拿了10萬美元“賠償金”;有考究稱,其實這筆錢是陳六使個人支的。
林語堂當了南大“短命”校長,這其中有太多爭議和風波,並非本文重點,不多絮叨了。1956年3月15日,時年60歲的陳六使主持南洋大學升旗儀式,宣告正式開學。他在致辭中說:“今日爲海外華僑最光榮的日子,因爲數百年前華僑南渡,經曆無數的折磨與苦難,終于憑本身的力量與奮鬥,今日建立起一間大學,而且這間大學就在今天開學了。”
中國不缺企業CEO,獨缺像陳六使這樣的人
陳六使先生
陳六使沒讀過幾年書,正經八百的讀書還是在老家集美小學念的,但他總以爲中國文化這個根不能斷,即便身處異國他鄉,“落葉歸根”的中國人意識更加強烈。當時,陳六使七個兄弟中,僅大房陳文倚留在集美老家,家族中更多人已在南洋開枝散葉,且長期生活下去,也以所在地如馬來西亞、新加坡當作“吾人之故鄉”了。
但是,他鄉也並非理想中的那個“桃花源”,很多東南亞華人也曆經太多坎坷和磨難,這也包括南洋大學。1950年9月,陳六使曾說:“自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吾人已認識,馬來亞無異吾人之故鄉。”除了要求廢除語言限制外,他們曾多次請願爲華人爭取公民權和參政權。直到1956年,馬來亞立法議會才通過要采用英、華、巫、印四種語言爲議院通用辯論語言;第二年7月通過公民權法案。
上世紀50年代初,當時的新加坡、馬來亞僅有一所英文大學,即馬來亞大學;而創辦一間華人大學,有很多現實的需要。當年,時任福建會館主席陳六使,在會館執監委員聯席會議上“一語驚人”:“吾人爲維護華人文化之長存,實有創辦大學之必要。就目前情形而觀,吾僑中學生無處可資升學,實迫使吾人不得不創辦大學。”日後,定名爲“南洋大學”,意在透過“南洋”二字紀念先輩南來開荒拓土的功績。
1958年3月30日,南洋大學首期校舍落成典禮,前來觀禮的各界人士有10萬多人。日後,李光耀在書中曾描述當時盛景,當時前來主持開幕儀式的英國總督顧德的座駕,即使警車開道也寸步難行,足足遲到了2個小時。有必要說一下,今天的南洋理工大學,就是修建在當年的南洋大學舊址上的。
請大家記住這個年份,1963年9月16日,馬來亞聯合邦、沙撈越、沙巴和新加坡,共同組成了馬來西亞,其中,新加坡成爲馬來西亞的一個州。在數日後的9月22日晚,尚未組閣的新加坡政府就宣布褫奪南洋大學理事會主席陳六使的公民權,三日後,爲南大奉獻整10年的陳六使辭去理事會主席職務,南洋大學進入了“後陳六使時代”。
1963年,南大理事會不得不接受指令,改組大學,“另一股力量”介入了大學管理。1972年7月,南洋大學舉辦了第十三屆畢業典禮,其中由南大研究院培養的第一批碩士、博士生畢業了,當時的校長是黃麗松。可1個半月後,也就是1963年9月11日,因心髒病突發,陳六使走完了他傳奇的76年人生旅途。
集美大學誠毅學院陳文確陳六使圖書館
斯人已去,南洋大學也暗示一個時代的結束了。1973年,南大被要求停止向大馬招生;1975年,原教育部長李昭銘出任南大校長,強推所謂的教改,除中華語文科外,其余全部課程改用英文教學。不過,李昭銘注定也是一個“短命”校長,僅在南大呆了17個月。
1978年3月,南大和新大兩所大學的理事會發表聯合聲明,宣布兩所大學建立聯合校園,到1980年4月,南大理事會又發表聲明,決定接受李光耀“建議”,將新大和南大合並爲“新加坡國立大學”,至此,陳六使含辛茹苦創辦的南洋大學在曆史上消失了!
陳六使走了,但他的精神傳承猶在,其家族後人仍熱心慈善公益,特別是教育方面。在馬來西亞新紀元大學學院,有陳六使圖書館,在集美大學誠毅學院校園裏,有陳文確、陳六使兄弟家族後人捐建的圖書館。
1960年4月,在南洋大學舉行的第一屆畢業典禮上,陳六使在典禮上致詞說:“俗語說:萬事起頭難。試翻翻世界各大學曆史,有那幾間比我們南大的産生,遭遇到更多的阻礙與困難?又有那幾間的起頭,比我們南大起得更穩健、發展得更迅速?”
當年的南洋大學
中國不缺富豪、董事長、CEO,獨缺像陳嘉庚、陳六使這樣的人。
任何財富都有生命價值的,在時間長河中很多財富總是在不斷貶值,可有一種人創造的財富,是可以惠及子孫後代的,可以推進人類社會文明的演進,那就是財富的最爲豐厚的“精神遺産”。
當年,白手起家、兄弟聯手創業的陳文確、陳文使兄弟,是南洋巨富,可陳六使對財富卻有不同的看法,他說自己做公益“出錢如拉屎”,“富人死後遺留錢財給子孫,非但對子孫無益,抑且有害。”
陳六使還說:“金錢如肥料,散播方有用!”掙的錢再多都不是自己的,花出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才叫錢。
1950年9月,陳六使在爲福建會館籌募建校基金致詞中說:“多數人以爲多蓄金錢,多多置實業,代代富貴,便是子孫之福,今則不然,如本會館前任主席陳嘉庚先生所蓄金錢,盡施之于教育,培養千千萬萬人才,貢獻國家,爲自己子孫計,亦爲他人子孫計,是爲愛國家愛民族之表率。苦幹富有者,財寶如山,而對社會公益事業,一毛不拔,徒爲子孫積惡,誠何足取”。
曆史從來沒有“如果”一詞,假如有的話,那我們假設一下,假如沒有當年的南洋大學這所華文大學,南洋大學假如沒有陳六使,又會怎麽樣呢?陳六使是一個傳奇人物,南洋大學是海外華人奮鬥史上一則神話故事;當年,陳六使一人與新加坡政府博弈,如今,雙方得與失、是和非,又該如何公正的評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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