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春節期間總有許多人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而無法與家人團聚。在春節這個特殊的節點,旅居海外的潮籍華僑身在異鄉,只能通過聯系家鄉親朋好友的僑批,以特有的年俗方式向他們送上濃濃的節日祝福與問候。
一到年關,旅居海外的潮籍華僑在寄批信回鄉時,通常會一改往常使用淡褐色的的信箋和批封,而是選用“恭賀新春”蘊意的紅色信箋、紅色封皮。爲迎合寄批者的需要,批局會適時地印制一些用紅色紙做信封,正面印有吉祥字樣、“仁壽”“鶴書”等祝賀用語或祥瑞花草圖案的批封,免費提供給寄批者使用,以增添吉祥喜慶的新年氛圍。在20世紀20年代從新加坡寄往潮安的一封僑批中,就使用了印制有象征吉祥如意、祥瑞喜慶的雛菊瑞草圖案的紅色批封。
潮汕人過春節有送壓歲錢的習俗,俗稱“壓腰”。每年春節到來之際,旅居海外的潮籍華僑只要有經濟能力,有的甚至是借錢或賒賬,多有專寄一批壓歲錢給長幼親人分發,對長輩表示敬意,祝願健康長壽;給兒孫輩則是希望他們能健康成長、聰明伶俐……他們對于壓歲錢的分配,僑批當中無一例外地都會詳細寫明所寄批款以及贈送壓歲錢的具體人、具體數目。一般是按親疏厚薄來分配僑批款,從血統親屬到姻親系列,以至鄉鄰朋友。旅居馬來西亞麻坡華僑鄭裕潮在寫于1961年1月20日的致母親的批信中這樣寫道:“茲郵上港幣一百八十元請分送與下列親戚作爲腰金:全盛兄港幣三拾元;有松叔港幣三拾元;三姨母港幣三拾元;姑母港幣拾元;作木老嬸港幣肆元;芳駿叔港幣肆元;二嫒嬸港幣肆元;另外六十八元請大人收爲家用。”有的旅居海外的潮籍華僑,因爲手頭緊缺無法多寄批銀回鄉給親朋好友“壓腰”,內心覺得愧對他們但又無能爲力,只好在僑批末尾補上“腰金無多,代爲道歉也”的自責語。也有的潮籍華僑在春節前因沒有錢無法寄壓歲錢給外甥們,等到過年後仍然進行了補寄。1956年2月17日旅居寮國(現老撾)華僑林炳林寄僑批給胞妹貞蘭,信中就提到“茲寄上香港幣伍拾元,計交母親拾元,拾元分與各賢甥兒女,聊補作年關之果資。”
祖先信仰是家族社會的精神核心,旅居海外的潮籍華僑認爲自己身上始終流淌著祖先的血液,不管身在何處,血濃于水的情懷永遠不能割舍;對祖先的祭拜,就是盡禮盡孝,不忘與追思先人的養育之恩,並祈求得到祖先的保佑、賜福,一年裏順利吉祥。由于長年在外未能回鄉祭拜祖先,在春節來臨之際,他們經常會寄回家鄉一筆錢,指定爲祭拜祖先的費用。新加坡華僑黃阿清在1981年十二月初寄給錫睦二嬸、崇賢五叔100元叻幣,並寫道:“茲屆歲聿雲暮、新春將至,謹奉上叻幣壹佰元,作爲過年拜祖之敬,拜後之物諸人均分。”
在潮汕傳統習俗中,過年穿新衣是節日喜慶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多姿多彩的新年新衣,能把節日的氣氛烘托得更加濃烈、更加美好,也蘊含送舊迎新之意。許多旅居海外的潮籍華僑會專門寄來布料或專款給親朋好友用于穿新衣之用。林展開在民國卅七年(1948)元月初四寫批信給妻子妙椒:“廿九日接到東鳳阿姆來信及長頌之信,內中言及吾所寄大孫丈各物經全收到,唯被憲關取去呢布一包或二包全無尚不知,其實使余及汝母兩人聽之不勝痛惜,二包布並吾嬸之羽褲,共計叻銀著七八拾元之度,又是次送大孫丈順風銀捌元,若是完全損失,豈不惜哉,況又您等正月頭,又無布可做衣,豈不氣也。”由于當時政府腐敗成風,林展開寄來的布料和羽褲被憲關扣押拿走,損失多達七八十元叻幣,令他心痛不已。考慮到潮汕過年有穿新衣的風俗,能夠爲家人在新的一年帶來瑞氣。故而他在這封批信中又吩咐妻子說:“或者可叫大孫丈去憲關納稅取回否?若幹銀錢無要緊。”由此看出,林展開甯願多花點錢,也想讓家人過年穿上新衣,在新的一年給家中帶來好運氣。
透過潮汕僑批裏那些年俗背後的感人故事,體現的是旅居海外的潮籍華僑艱苦拼搏的良苦用心,反映的是他們始終心系家人和對家人良好祝願的情懷,蘊含的是他們對家鄉故土深入骨髓的責任感和擔當精神。(作者:黃素龍)
潮汕許珍時:出自僑批的潮汕俗語
“
僑批,堪稱是潮汕華僑文化的一朵奇葩。潮汕地區作爲著名的僑鄉,衆多海外潮人刻苦拼搏,想方設法將賺到的錢以及家信寄回家鄉,贍養父母,關心妻小。僑批是僑眷的安家之費,牽動著當時廣大潮汕人民的喜怒哀樂。
一旦碰到戰爭或社會動蕩,僑批斷絕,很多僑眷生活陷入困境,百事哀愁,餓殍載道。僑批正常運轉,則僑眷日用充裕,老小閑樂,舊時潮汕“每年入超甚大,所以能繁榮不衰者,無非賴批款之挹注。”僑眷收到批信時,“或讀信而淚下,或接款而大喜”,有的甚至“因深切思念親人,竟忘情地抱住水客,埋頭痛哭起來”,由此産生了不少的趣聞轶事,久而久之則演變爲潮汕俗諺。
這些潮汕俗諺說來鮮活風趣,也富有深刻的教化寓意,讓人不禁感慨潮汕人的文化創造力。下面就列舉幾則與僑批相關的俗諺,不知你曾聽過嗎?
九月尾,銅鑼撐撐叫
舊時僑批多由水客乘船從國外帶回潮汕。水客往返,每年計分六期:正月、五月、九月三期爲大幫;二月、七月、十月爲小幫”,其中尤以每年農曆九月以後少台風,水客乘船帶批回鄉者甚衆。
與此同時,僑鄉的港口則有專人打望,見船進港就立即鳴鑼通知迎接,暗示批款到了,喜事臨門!民諺“九月尾,銅鑼撐撐叫”就源出于此。此俗語比喻喜事臨門。
月尾出初十五六,寬寬等
從前有一婦人,丈夫前往南洋謀生,音信渺茫。她天天盼望能收到丈夫寄來的僑批,可惜願望總是落空。有一天,她到鎮上找了一位算命先生推算她的丈夫什麽時候才有寄批回家。那算命先生裝模作樣地推算了一會,說:“你丈夫遲早會寄番批回來的,不是月底就是出初,要麽就是十五六,你回家耐心等待吧。”
這條俗語包含兩個意思,一是說事情遲早會發生,肯定會有結果,要慢慢等待,不能焦急;二是譏笑、諷刺一些人被愚弄了還不清不楚。
戆過阿網伊阿媛
阿網的父親早年到南洋謀生,一去杳無音信。阿網的母親天天盼著丈夫寄來批信,以解挂念。一天傍晚,阿網帶來一位從南洋帶批回來的水客,剛一到家門口就大聲喊到:“娘啊!喜事來了,阿爸托人寄來番批了!”其時正在家中洗浴的阿網母親被這喜訊沖昏了頭腦,竟然忘記自己正在洗澡,立即開門走出來收批。水客見狀,不好意思地轉過身,阿網母親驚醒過來,急忙跑回房穿衣。
這條俗語的意思是譏笑人裝得糊裏糊塗,其實是心懷貪念,只管收入而不付出。(作者:陳友義)
潮汕許珍時:僑批裏的年味
在沒有互聯網、交通和通訊都相對落後的年代,遠隔重洋的人們總能在祖國報年鍾聲響起時,勾起濃濃的鄉愁。于是,僑批這種信、彙合一的特殊郵傳載體便扮演起了海外潮人與家鄉聯系的紐帶角色,海外潮人通過“僑批”這種特有的方式,將感情通過筆墨沉澱在批信上、糅合進批款中,並一起折疊進了僑批的信封之中,寄給國內的親屬除了批款和慰問外,還有一顆赤子思鄉之心。
據悉,舊時除夕夜或歲首,長輩給兒女的錢物稱“壓歲錢”。晚清文人富察敦崇在《燕京歲時記·壓歲錢》中就有如此記載:“以彩繩穿錢,編作龍形,置于床腳,謂之壓歲錢。尊長之賜小兒者,亦謂之壓歲錢。”
潮汕人將壓歲錢稱之爲“腰金”,而更通俗的叫法則是“壓腰”,在實際操作中潮汕人已將其適用範圍擴大,凡春節給紅包,無論老少都叫“壓腰”。
汕頭僑批文物館收藏的逾11萬封僑批中,便有不少“過年批”——在每年春節到來之際,在海外打拼的華僑總會通過“僑批”給家鄉的親朋寄回“壓腰錢”,並送上美好的祝願。
其中,汕頭僑批研究會副會長、僑批文物館顧問、廣東省檔案館民間檔案征集鑒定專家張美生,珍藏有晚清新加坡林炳和寄給潮安大寨上官路鄉內新厝“家有若兄台”的新春批信:“是天火輪順便付去大銀壹元,以爲賢若木聲三人腰金之需,幸得二地均安喜之勝也,余無別言,手書並請近安。林炳和辛巳完月初四書”。
縱使相隔千萬裏,依然不能忘記家鄉親朋,雖然只是大銀壹元,也要三分到人,這份難得的情義,蘊含的是海外兒女那份對家鄉難得的牽挂,而隨“腰金”而來的只言片語讀來更是令人動容。
1970年春節前夕,在旅居馬來亞華僑王益成先生寄給東溪村女兒王惠賢的批信中,王益成還交代了批款的分配方式:“茲值年關已屆,順寄去港幣捌拾元正,至時查收,內中抹出港幣二十元與你外祖母,十元與冠山你老妗,余伍十元充作家用可也。專此順詢平安。”
王益成先生寄回的僑批雖未能像在國內一樣專備紅箋、紅封親手送達,聊表迎春祝福,但其對家人親屬的關心慰問,還是體現出了滿滿的責任與擔當。如此春節“壓腰”,尊老愛幼,皆大歡喜。
據“振盛興”批局的經營者後人曾益奮回憶,當時批局最忙碌的季節就是在春節前後,考慮到運輸時間等關系,許多華僑都會將賀年僑批提前半個月或一個月寫好,以期在家鄉的親屬能夠及時收到錢款過年。對于批局存在的時代,國內的僑屬一般經濟都會比較困難,這些來自遠洋的“壓腰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甚至有些人如果沒收到批款就無法過年。因此,每年年關將至之時,批局和送批的批腳們都有這種共識,加班加點也要盡力保證收批人在大年三十甚至大年初一的淩晨能拿到“壓腰錢”。(來源:羊城晚報)
潮汕許珍時:“暗批”中的別樣智慧
“茲付去煙紙壹佰塊”、“茲付去煙紙柒拾片查收”、“門牌柒拾伍號”、“外付餅幹捌拾斤”這些僑批內容看似平常,但其實另有乾坤:信中的“煙紙”、“門牌”、“餅幹”等代指的是錢的數目,是華僑華人寄送僑批使用的“暗語”。
二戰期間,日寇侵占東南亞各地後,制定了限制華僑華人彙款的各項條款;二戰結束後,出于對巨額僑彙的不安,南洋當局延續了限制華僑華人彙款的政策;而在新中國成立後,部分南洋國家配合西方反華勢力,對中國進行政治與經濟金融封鎖,禁止或限制當地華僑華人彙款回國。
爲保證僑批順利送達,海內外的僑批業者發明了“暗語”。僑胞們對僑批中隨信彙寄銀錢的數目等信息進行隱藏,只有懂相關隱語的人才能破解。而僑批局爲了廣大僑眷的利益,也竭力在華僑華人、僑眷和海外聯號批局之間進行溝通。
特殊時期,批信到達汕頭時,聯號批局在僑批封上加貼了寫批注意宣傳條,提醒與指導僑眷如何正確書寫回批以保護海外批局人員和寄批僑胞的安全。如宣傳條內容爲“寫批注意:爲使海外僑胞安全,回批切勿寫寄款人地址及批局名稱,也勿寫收到銀額,可用代名詞。如收到港幣伍拾元,可寫成此次家中分配或供應米、麥、豆、番薯伍拾斤。余類推。”這一招,用的正是“孫子兵法”中的“偷梁換柱”。
有趣的是,各個地方的僑民,約定的“暗語”也不同。比如新加坡僑民多用“煙紙”、“氛”、“熏”等代替,而越南、泰國、馬來西亞僑民喜歡以“米”代替,印尼則是“餅幹”、“門牌號”等,砂拉越用“木雕”、“飼料”,柬埔寨僑民用過“酸梅”代替,同時,一些日産品、農産品、農作物等名詞也被當時各地僑民采用過。
“暗語批”其實只是暗批中的一種。比如有一封1948年的僑批,上寫‘金銀券一萬兩千元’,實際是‘十二萬’。來到國內後,僑批局會重新抄回‘12萬’上去。這一招是孫子兵法‘瞞天過海’。”還有一招“化整爲零”,比如當彙兩百多元港幣給家人時,一封爲75港幣(限額彙款坡幣45元,相當于港幣80元),超過的部分,再以別人名字寄給自己家人,所以出現兩百多元分成三次寄的情況。
在南洋當局禁止僑彙,但仍未強拆批信時,僑民采用表面看不出來的方式,僑批封沒有提到彙款,信中再說明彙款,國內聯號僑批局收到後再重新抄送僑彙通知書。這一招是孫子兵法中的“暗渡陳倉”。另外還有一招“金蟬脫殼”,則是國外僑批局用郵票和航空簽條貼住彙款金額,到了國內後再撕開。
“暗批”是特殊時期,僑批局采取的特殊方式。是僑批局、僑民和僑眷之間形成的一種約定和默契,承載著濃厚的情感。正如國學大師饒宗頤所喻,僑批爲“海邦剩馥”,其中蘊含的海外華僑濃厚的家國情懷與不畏艱辛的精神。這些泛著曆史陳舊感的僑批,記載了當時的社會狀況,見證了海外僑胞的拼搏曆程,更體現了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