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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 Preface
2023年第十八屆亞洲杯落戶中國，作爲十二座申辦城市之一的西安，有著堪稱中國最熱情的球迷和最火爆的球市。
然而，一言難盡的西安足球曆史，充滿了喜怒哀樂。這一次，我們對話了原安馨園隊員趙航，從他個人足球生涯的曆史中，我們可以看到西安的足球曆史。這背後，與城市發展千絲萬縷的聯系，也讓我們看到城市的另一面。
①
“半路出家”的球員
與嶄露頭角陝西足球之間的緣分
中國足球的1998年，是一個多事之秋。
這一年，趙航14歲，生活在吉林長春的他，實在厭倦了父母給他挑選的音樂課程，決定加入體校，半路出家去學足球。
衆所周知，中國足壇中東北球員衆多，遼甯和吉林也是開展足球運動比較成功的省，東北走出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足壇巨星。遼甯足球節奏大開大合，身體精壯對抗好，又不乏速度，沖擊力強，粗中有細很多球員看似粗狂但腳法很優秀，屬于國內快節奏高對抗下基本功最好的，團隊作戰能力強，拼搶不惜力。
這些從東北大地走出去的足壇明星，他們熠熠的璀璨照進了年少趙航的心裏，種下了一個澎湃的足球夢。
▲1998年大連足球經曆巅峰時刻
1998年中國足球一場大風波，同樣發生在東北。
這一年9月，大連萬達隊輸掉了中國足協杯半決賽。比賽中，當值主裁多次判罰存在爭議。賽後新聞發布會，44歲的王健林接過話筒，怒斥足協黑暗：“怎麽搞，我看中國足球也不會好的，也沖不出去”。他宣布賽季結束後，“萬達永遠退出中國足壇！”
退出足壇前，大連萬達創造了一連串中國足球的神話。在1994到1998的五個賽季裏，大連萬達隊四奪聯賽冠軍，保持連續55場不敗的紀錄。
足球，是個錢堆出來的生意。入主大連隊的第一場比賽，王首富拎著20萬現金隨隊征戰。萬達也奪得中國足球職業聯賽的第一個甲A冠軍。第一年投資足球，王首富本來只想花400萬，到最後嚴重超支，掏了600萬。對于事業剛起步的王首富來說，“簡直要了命”。
隨後，王首富帶領高管去新加坡訪問一家財團，被拒之門外。直到托熟人告知對方，王健林是中國聯賽冠軍隊的老板，財團方被打動，高規格接待。
▲大連標志性建築——足球城
從新加坡回來後，王首富恍然大悟，繼續咬牙投資足球。足球的確也給了他豐厚回報——和足球成績一起水漲船高的，還有萬達的企業品牌。贊助大連足球這5年，讓萬達從一個東北海濱城市的房地産公司，成爲一個全國著名的集團公司。
雖然，大連萬達退出了足壇，但它開啓了房地産商砸錢搞足球的先河。
而此時的少年趙航，正在長春體校的操場上揮汗如雨，他並不知道，遠在千裏之外的古都西安，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同樣是，1998年，古都西安北大街，煥然一新的安馨園酒店在喧囂中開業。
在當時的北大街及方圓幾公裏內，安馨園酒店令人注目。酒店開業時，剛剛靠房地産賺的第一桶金，46歲老板馮軍弟的寫滿了雄心壯志。
鹹陽市人馮軍弟，是一個在西安地産摸爬滾打多年的人，1993年下海的他，之前一直在西安某設計院工作，還當過設計院副院長。安馨園酒店開業的前一年， 他剛剛掏出近4000萬成立安馨園房地産開發有限公司，開發了樂園新村安馨園小區及綜合樓等項目，完成了近20萬平米的商住樓建設。
▲1997年陝西國力的甲B球票
這一年的古城西安，也在被足球的狂熱所席卷。
1997年的全國足球乙級聯賽，當時陝西第一支職業足球聯隊，陝西國力終于揚眉吐氣，在長沙舉行的四分之一決賽中，以1∶0絕殺長春亞泰，成功殺入決賽晉級甲B。至此，西北終于誕生了第一支甲級俱樂部。那年底，國力足球隊俱樂部的老總，民營老板李志民被奉爲功臣，足球比賽的球場開始場場爆滿。
可偏偏就在陝西國力1998年沖入全國甲級聯賽的這一年，“隋波事件”鬧出中國假球第一懸案，國力名譽受創。緊接著，1999年，賈秀全撂了“挑子”。陝西國力經濟上也陷入了巨大窘境，甚至很多球員的工資都發不出了。
這，只是陝西國力和李志民失敗的序幕。
▲隋波事件
多年以後，人們總結中最常出現的話是：“李志民最大的失策就是沒有主業在支撐著他搞足球，而偏偏是把只有投入沒有産出的足球當作了自己的主業。”
一位熟悉李志民的地産老板曾說：“如果是我搞足球，那麽足球對我企業的宣傳至少應該爲我節省兩千萬的宣傳費用。但是，李志民呢？國力再有名，能爲他的産品帶來什麽促銷效果？他根本就沒有什麽與國力這個品牌相關聯的産品，除了球隊還是球隊，這樣的盤子怎麽玩下去？”
或許是陝西國力的成功，刺激了他；或許是健林的發展模式，啓發了他。在地産主業上志得意滿，自信滿滿的馮軍弟，決定搞一支自己的職業足球隊。
▲安馨園隊徽
1999年2月，他掏出680萬，成立了西安安馨園足球俱樂部，還和西安市體委、足協聯合成立了足球學校，建起了12塊草皮訓練場。
此後的歲月裏，安馨園足球隊成了除陝西國力外，另一支陝派代表性的職業足球隊，並一路沖殺，連續5年參加了全國足球乙級聯賽，2003年沖上中甲，2004年參加了全國足球甲級聯賽。
②
成爲“西安安馨園”的一員
在動蕩的陝西足壇
正如大連萬達隊之于王健林的品牌效應，手握一支足球隊之後的馮軍弟，成了政府的座上賓，迎來發展的黃金時代。
直到2001年，安馨園發展，迎來了最引人注目的事件，收購已破産的國有企業西安鋼廠。
這一年，安馨園集團公司根據陝西省委省政府關于“國退民進”，國企改制重組的精神，對當時陷入極度困境、被列入2000年全國企業兼並破産項目的西安鋼廠采取了先租賃後收購的辦法，于同年9月，入駐西安鋼廠。
對于西安鋼廠，安馨園集團公司先後投入了1.1億，用于設備的維修改造和職工基本生活費的開支。2003年12月，煉鋼生産線、軋鋼生産線已全部檢修改造完畢並投入生産。
彼時的安馨園集團，達到了發展的頂峰。
也是在這一年，17歲的趙航從吉林體校畢業，輾轉來到西安，進入了安馨園足球俱樂部，成爲了一名職業足球隊員。
▲西北狼的“頭狼”馬科斯
而陝西的職業足球也在發生劇烈變化。
2000年，一個後來自稱前世就是西安人的巴西教練卡洛斯，來到陝西，幫助陝西國力沖進了甲A，創造了陝派足球的神話，開創了“西北狼時代”。陝西足球，迎來它的最盛時。
那一年的省體育場士氣高漲，千金易得，一票難求，不到5萬個坐席，卻屢屢出現6萬人爆滿的場面。
“1999年我接手國力球迷俱樂部時，注冊會員僅400人，而鼎盛時漲至1萬多人。”李鋼說，即便是每一個客場都會有大批球迷自己掏錢去，最多時甚至組團包機看比賽。不論國力在任何地方戰鬥，看台上總有一面“狼旗”在招展。
“僅靠賣球票，十來場就是1000多萬，這在國內是不可想象的。”豐厚的球票和商業贊助收入，不僅把球隊一年3000萬的花銷基本包住，還能賺一筆。外加央視也開始轉播國力比賽，“超白金球市”的影響力讓省上愈加重視，足球俨然成了“西安名片”。
可誰也沒料到，將國力推上事業頂峰的“老卡”，執教完2001年賽季後，卻因病離去。
2002年的賽事全然沒了心氣兒，國力成績迅速下滑。陝西球迷開始不滿，3月24日，甲A聯賽陝西國力主場迎戰青島頤，球迷在場內場外縱火鬧事。事後，中國足協取消了國力西安主場資格並罰款10萬，主場再次遷至寶雞。
▲2001年陝西國力3:4大連實德
事實證明，這次遷移真就是一個拐點，此後西安球市一蹶不振，“超白金主場”神話一去不返。將足球作爲主業經營的陝西國力老總李志民，開始力不從心。
2000年，陝西省政府爲支持李志民搞足球，特批他558畝土地作爲基地建設使用，這塊地到現在爲止升值至少2000萬以上。然而，由于地批下來之後李志民一直沒有資金投入開發，最終閑置三年之後，2004年被政府收回，李志民再次錯過了賺錢良機。
由于沒有主業支撐，李志民搞足球就只能靠門票和贊助。贊助方面，在陝西省政府幫助下，陝西很多大企業都曾經向他伸出過援手。1998年主贊助商是西北航空、1999年是漢斯啤酒、2000年是東盛制藥、2001年是秦豐農業、2002年是利君制藥、2003年是法士特……這些企業，都是陝西省的利稅大戶。
然而，他們與國力的合作卻從來沒有超過一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爲李志民急需用錢，而企業在贊助款項上又不是一次到位。在贊助款項拖延的時候，雙方就鬧得很不愉快。
到了2003年5月，李志民不得不考慮重聘“老卡”來“救市”，這讓球員和球迷欣喜若狂。在“老卡”下飛機的那天，球迷協會百車千人到機場相迎，“老卡”的照片被鑲上金框，捧在卡車前沿鍾樓遊行。驟然，球市反彈到5萬人。
▲陝西球迷歡迎卡洛斯
可惜這只是短暫的回光返照。
內部管理的混亂、人心渙散、不光彩的球場黑幕等問題愈演愈烈，這讓原本沒有自主實業依托的國力難以爲繼。2004年，國力在西安的招商數字是零。此時中超席卷中國足壇，但西北足球的代表國力卻退居中甲。由于俱樂部經濟危機，國力主場被遷到甯波。
“那裏的廣告也不好拉，爲了生計，繼續賣假球，惡性循環，就這麽扛到年底，2005年又敗走哈爾濱，慘淡得連工資都發不起，球員用罷賽抗議。”言及于此，李鋼不堪回首。
2005年4月2日，中國足協紀檢委作出決定，基于陝西國力俱樂部拖欠球員、教練員工資等問題，取消其中甲聯賽注冊資格和參加當年聯賽及足協杯賽的資格。
國力神話僅維持了短短9年，就慘淡幻滅。
接手西安鋼廠的安馨園，也沒有好到那裏去。跨界經營的馮軍弟最終無力回天，2006年7月，西安鋼鐵廠破産。
③
成爲一個西安人
沉浮，重生的陝西足球
2003年，西安城中村改造建設管理暫行辦法。彼時，西安房地産市場進入轉折期。
2004年的中甲征程結束後，安馨園因爲各方面原因，僅獲得第17名。隨後，球隊的注冊被取消，趙航也不得不離開球隊，開始了他的漂泊和艱苦創業。從健身教練到送外賣盒飯，從西安到青島再到西安，趙航的人生路徑來了一趟往返。
2006年1月10日，上海國際足球俱樂部在西安曲江賓館舉行新聞發布會，正式宣布西遷的上海國際足球隊命名爲西安浐灞國際足球隊。這個“外來客”曾費盡心機要再度贏得金牌球市和球迷的心，而今看來他們似乎做到了，2008年5月11日，他們讓省體育場重現久違的沸騰。
▲2010年陝西浐灞
2009年，對中國足壇而言是不平靜的一年，中國足壇反賭掃黑案成爲焦點。這場足壇的反賭掃黑行動，其實就是從陝西國力俱樂部原來的總經理王珀落網開始的；隨後，一大批涉案人員先後被帶走協助調查，這其中就包括原陝西國力的老板李志民。
李志民開創了陝西職業足球的先河，陝西國力一度是中國足壇一道別樣的風景，國力的風格也塑造了當代陝西足球西北狼的風骨——— 堅韌、豪放、一路前行，那段短暫而輝煌的歲月，不知給多少球迷帶來快樂、激情和期待。即使國力最終毀于王珀時代的假賭黑，最終“死”得很醜陋，但國力的足球故事依然鮮活地留存在想念它的人的記憶中。
因此，李志民始終是陝西足球曆史一個悲劇人物，40歲，他一腔熱忱，一身豪情，拿出全部家當去搞陝西足球；接近50歲時，他心灰意冷，搞足球讓他幾乎傾家蕩産。如李承鵬所言：“最開始覺得中國足球很好玩，最終發現自己被中國足球玩了”。
李志民被中國足球玩了，而且已經被玩得很慘了。但願，他的 “失蹤”傳聞只是傳聞；哪怕這“傳聞”是真的，也但願他只是協助調查。
▲陝西足球的悲情人物李志民
2011年12月19日八點半，曆時兩年之久的中國足壇“反賭打黑”系列案在遼甯省鐵嶺市首次開庭審理。這一次，李志民等人站在了被告席上，“傳聞”終于變成了實錘。
此時的趙航，通過五年前在民間聯賽的出色發揮，博得了一位老板的青睐，轉行進入了建築模型制作行業。而這一幹，就幹了13年。
直到2012年3月，新成立的老城根，似乎又讓陝西球迷看到了希望，但球隊建隊初期並沒有屬于自己的職業球員以及梯隊，代表球隊出戰的球員大多來自陝西浐灞梯隊。陝西浐灞更名遷移到貴州後，其梯隊球員也很快跟隨離開。
在應付了中乙以及全運會兩項賽事後，陝西老城根最終無奈決定退出中乙，開始艱苦而漫長的自建青訓模式。
▲爲長安競技歡呼的球迷
2016年，長安競技足球俱樂部成立，經過三年征戰，2019年，已是中乙聯賽第三名陝西長安競技遞補延邊富德參加中甲聯賽，作爲陝西曆史上第一支從草根成功晉級到職業的俱樂部，聖朱雀也再次重新回響起狼吼。
回望鍾樓的金頂，不知道此刻的趙航，是否對于早早挂靴還有一絲遺憾。
這位陝西足球曆史的親曆者和見證者，如今依然關注著陝西足球，也在爲真正變成一個新西安人而努力。他花費了多年時間實地測量了鍾樓，希望通過制作鍾樓的手拼建築模型，來爲這麽多年讓他落地生根的城市做一點事情。
用趙航的話說，這麽多年了，在家鄉只有父母了，朋友、圈子都在西安，他最寶貴的青春，也在西安，他想對這座城市說聲感謝。
沉浮二十載，往事歲月中。
本期對話 原西安安馨園隊員趙航
『城記對話』
基于專業、深度的角度，『城記』十多年城市分析報告——《西安城變》專題已路演幾十場。2019年，聚焦城市、行業和建築等領域話題，『城記圓桌』和『城記對話』已陸續開啓。
文=經略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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