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趙思維 發自王家壩 實習生 盧妍
水來得太快。
“千裏淮河第一閘”王家壩閘開閘前,濛窪蓄洪區內的居民劉琴趕緊去搶收毛豆,一畝地只收回來不到一分;養魚大戶周作財來不及打撈,眼看洪水沖走了他的300多萬尾魚苗。
這是位于安徽阜南縣的濛窪蓄洪區建成後第16次、13年來第一次啓用蓄滯洪水。7月20日8時31分52秒,王家壩閘開閘,奔騰的洪水奔向180.4平方千米的濛窪蓄洪區。蓄洪區內,四個鄉鎮19.5萬人因此受到影響。
約76小時30分鍾後,王家壩關閉閘門,整個蓄洪區蓄水3.75億立方米,相當于26個西湖的蓄水量(1400萬立方米),淮河水位從分洪前的29.75米降至28.28米。
開閘泄洪的淮河王家壩閘。 本文圖均爲澎湃新聞記者 趙思維 圖
蓄洪區內,被洪水淹沒的大片莊稼地和養殖水塘。
近年來,當地通過招商引資,發展適應性農業,逐漸形成規模,此次洪水則考驗著種養大戶對未來的信心,和當地政府部門解決問題的智慧。
“水進人退,水退人進。” 阜南縣副縣長姜甯說,適應性農業這條路肯定還會搞,當地政府正采取措施以降低損失。
蓄洪區內,一片汪洋,洪水淹沒了通往外界的道路。
轉移和搶收
7月19日晚,鄭台孜莊台中心的喇叭裏傳來一陣急促的通知:“要開閘了,快到莊台上,把東西收一下。”
村幹部語氣急,語速快,51歲的劉琴站在院子裏仰頭聽了兩三次才反應過來。
“壞事了。”她心裏咯噔一聲,趕忙拿起工具,交代9歲的小孫子別和妹妹亂跑,一路小跑到莊台底下的毛豆地裏,連拉帶扯地搶收。
此時,莊台底下已滿是人頭,一束束手電筒射出的光切割著夜幕,與嘈雜聲一道打破了原本的甯靜。搶收毛豆的人居多,也有人把家具和電器從莊台底下的臨時房往上面搬。
雖然白天村民們已經在傳可能要開閘泄洪,但距離上次蓄洪已經過去13年,劉琴他們早已習慣蓄洪區的“待機”狀態,思想上並未有太多重視。
要開的閘指的是鄭台孜西南不遠處的王家壩閘。
淮河多水患。1953年1月10日,地處河南、安徽兩省交界處,淮河、洪河、白露河三河交彙處的王家壩進洪閘動工興建,同年7月14日竣工。
這道閘口與淮河下遊的曹台孜閘“一進水一退水”,中間圍成180.4平方千米的蓄洪區,取名“濛窪蓄洪區”。若淮河水情告急,這個“口袋”便臨時“安置”淮河來水。
濛窪蓄洪區是淮河幹流運用最頻繁的蓄洪區之一。位于淮河中遊北岸,南臨淮河,四面環水。
王家壩閘也成爲淮河上下遊的分界點,被稱爲“千裏淮河第一閘”。自建成以來,王家壩閘12年內15次開閘分洪,最近一次是在2007年。
濛窪蓄洪區內,阜南縣王家壩、老觀、曹集、郜台四個鄉鎮的19.5萬人生活在131座莊台和6座保莊圩上。
劉琴所在的鄭台孜莊台便是其中之一,是李郢村三個生産隊村民生活的地方。在長期“鬥水”的曆程中,當地建成了四周低、中間壘高的聚居區——“莊台”,形似倒扣的碗。“碗”反過來,則稱之爲“保莊圩”。
“20日淩晨3點前轉移完,蓄洪區28.5米以下不留人”,指令傳來,層層下達:危險區房屋關門上鎖不再有1人滯留;保莊圩不再有1人離開;莊台不再1人離開;蓄洪窪地不再有1名生産生活人員。
7月19日,和鄭台孜一樣,其他一百多個莊台的居民都經曆了一個緊張的夜晚。
老觀鄉被洪水淹沒的大片村莊。
“挨個通知,鎖門的打電話讓趕緊回家搬。” 老觀鄉副鄉長李曉鳳對當時轉移財産和搶收的過程記憶猶新。她回憶,19日白天,考慮到王家壩閘口水位漲勢迅猛,老觀鄉已經著手通知讓28.5米以下的村民搬離。鄉幹部、村幹部、志願者村民、前來支援的武警官兵一道分成若幹小組,挨家挨戶幫村民搬東西。
擔心村民又跑回去拿東西,鄉裏給搬離的房子鎖了門。
67歲的老觀村村民陶士友世代生活在淮河堤案邊的老宅,兒子在老宅300多米附近低窪地處蓋了兩層樓房,四五年前裝修好住了進去。接到轉移通知時,他一個人生活在老宅,老伴跟著兒子兒媳在外。
當天,兒子家裏的冰箱、自行車、桌子、三輪車等,被一件一件擡送到老宅。他用了十幾年的一雙斑駁木椅,因爲舍不得仍也被合力擡走。
在低窪處做生意的村民貨物更多。
用多年的積蓄,42歲的徐銀玲和丈夫開了個1500多平米的超市。接到轉移通知後,她把哥哥在老觀鄉街道的一處閑置門面房作爲臨時倉庫,一趟一趟和親戚往上搬運。“想著能搬多少是多少。”
看著價值300多萬元的貨物,徐銀玲手腳不停,來不及吃飯休息。一趟又一趟,300多米的路,徐銀玲記不清反複了多少次,走在路上看見空車,她和丈夫便攔住,招呼請求幫忙。
“太累了,想著紅薯就不要了,但他們還是扛著搬。”徐銀玲這些天一直將感謝挂在嘴邊,當時幫忙的有幾十號人,很多都是年輕的武警官兵。她還記得其中一位上年紀的大爺來幫忙,扛起來一袋米就走,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蓄洪期間,徐銀玲的生意也沒有停止。7月22日下午3點,42歲的徐銀玲在整理從門內堆到門外的貨物。成箱的乳品、散亂的瓶裝飲料、各類日化用品等將房子“擠”得只剩一個只能側身過人的通道。在門口,滿是灰塵的收銀機被重新插上電,上面顯示剛有人買了幾件商品。
徐銀玲從低窪處搶收轉移的超市貨物,堆的滿滿當當。
根據阜南縣官方提供的信息,蓄洪區內,截至20日淩晨3點,當地共轉移在低窪處生産人員2017人,各類貨物不計其數。
漲勢迅猛的淮河水
居民爲保護財産而忙碌的同時,王家壩水位正不斷上漲。
王家壩是否開閘,濛窪蓄洪區是否啓用,決定于淮河流域的雨情、水情、汛情。“分洪與否”背後是一場與水的博弈。
濛窪蓄洪區所在的阜南縣位于淮河中遊北岸,面積1801平方千米,防洪保護面積就有527平方千米,占到29.3%。
受地理位置因素影響,每遇集中降雨,淮河上遊山區洪水來量大、來勢猛、來得快,極易在阜南境內形成梗阻,以致洪澇災害易發多發,防汛任務艱巨。
這次來水,更爲迅猛。當地一位官方人士介紹,相比于2007年的蓄洪區啓用,此次來水漲勢快,給蓄洪區內的人的反應時間比較短。
蓄洪區內,一條道路已經與洪水齊平,即將被淹。
水利部淮河水利委員會主任、淮河防汛抗旱總指揮部常務副總指揮肖幼介紹,今年淮河水情比較特殊,不同于以往主要受上遊漲勢快影響,此次是中遊側翼南部山區急降暴雨,造成淮河幹流和支流彙水疊加,中部頂托,水位快速上漲。
7月17日22時48分,王家壩漲至27.50米,形成淮河2020年第1號洪水。
前述官方人士介紹,7月19日約17時,他們接到省裏通知,稱預計一天後王家壩達到29.30米的保證水位,但兩個小時後的19時20分許,又接到淩晨3點前撤離人員的通知。
國家防總制訂的《淮河防禦洪水方案》提到,當淮河幹流王家壩水位低于29.3米時,利用河道行洪;達到29.3米,且繼續上漲,視雨情、水情和工程情況,適時啓用濛窪蓄洪區蓄洪,降低王家壩水位。
濛窪蓄洪區啓用,可以削減淮河洪峰,確保兩淮能源基地、京九和京滬交通大動脈、淮北大堤及沿淮大中城市的防洪安全。但不到萬不得已,蓄洪區不會啓用。
7月19日夜裏至20日淩晨,國家防總、安徽省、阜陽市主要領導都在盯著王家壩不斷上漲的水位數字,報告水位和流量的頻率也壓縮到每6分鍾一次。
彙聚衆多目光的王家壩水文站內,當晚燈火一夜未熄。安徽省淮河河道管理局王家壩閘管理處主任張家颍借著燈光觀察水位變化。這一夜,他每隔半小時就去觀水台看一看。
數字不斷跳動著。
20日淩晨4時,王家壩水文站水位29.54米;淩晨5時,水位29.56米;6時36分,水位漲至29.66米,已比上次開閘分洪的水位高了0.22米。7時,水位上漲至29.66米。8時,國家防總決定開閘分洪,啓用濛窪蓄洪區。
8時31分52秒,按照國家防汛抗旱總指揮部和淮河防汛抗旱總指揮部調度命令,王家壩開閘。當時水位29.75米,13孔全開,流量1560立方米/秒。
實際開始分洪的水位超過保證水位0.45米。“已經很危險,水再漲就可能漫過閘門。”王家壩閘管理處一位工作人員說。
滾滾淮河水通過13個閘孔奔騰著,逐漸吞噬蓄洪區大片土地。
濛窪蓄洪區洪水傳播速度與分洪水位、閘門開度密切相關。一般情況下,濛窪區內洪水傳播速度,從王家壩閘推進到老觀鄉約需7-10小時,到曹集鎮約需15-20小時,到郜台鄉約需30-40小時。
湖心莊台和巡堤人
7月21日上午,劉琴將從地裏搶收的毛豆晾曬在院裏陽台,坐在小板凳上用手剝開毛豆莢,將青嫩的豆子放到碗裏。
鄭台孜莊台上,劉琴正在剝搶收的毛豆,一畝地只搶回一分地。
家裏就她一個人照看孫子孫女,7月19日夜裏,一畝毛豆她只收回不到一分地,其余的都被水淹沒。當時,她還想著多收些,但接近20日淩晨3點的最晚轉移時間,村幹部挨個把他們往莊台上勸。
開閘後,洪水漲得很快,莊台四周的魚蝦塘、玉米地、毛豆地、稻地沒了蹤影。通向王家壩鎮街道的一條柏油路很快消失,留下兩排沒被淹沒的樹梢。站在莊台上遠處眺望,可以看到一片墳地還沒被水淹沒的墓碑頂部。
根據阜南縣委縣政府提供的資料,洪水來襲後,蓄洪區內131座莊台中的77座湖心莊台成爲一座座“孤島”,莊台內的人員和物資轉運需要船接送。
王家壩開閘分洪後,180.4平方千米的濛窪蓄洪區內形成77座湖心莊台。
記者在蓄洪區內的鄉鎮看到,爲了保障湖心莊台上村民的生活和就醫需求,解放軍、武警官兵、民兵、消防救援等都在合適地點設置“臨時碼頭”,一趟趟轉運人員和物資。
洪水圍困,形成77座湖心莊台,轉運人員和物質只能靠船只。
7月22日16時30分許,正在幫助老觀鄉衛生院運送醫療物資的武警安徽省總隊阜陽支隊的官兵,接到康樓莊台求救信息,一名50余歲的男性村民肝硬化複發,已經意識模糊。
接到求助後,武警官兵迅速駕駛沖鋒舟調轉方向,趕至病人所在的莊台,將該男子用厚被包裹,小心翼翼擡上沖鋒舟。18時許,將病人送至保莊圩碼頭,轉移至正在等待的120救護車上。
記者現場看到,從沖鋒舟擡下時,男子已臉色蠟黃,緊閉牙關,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不停流下。
前來支援的武警安徽省總隊阜陽支隊官兵。
“孤島”何時不“孤”,莊台上的居民只有等待。
在湖心莊台,當地政府派出了駐村工作組,抽調縣裏的醫療力量進村安撫群衆情緒,收集各類需求,解決看病用醫和衛生防疫問題。
7月21日10時許,胸前別著“駐莊台工作組”證牌的阜南縣自然資源局幹部李同使,在臨時“碼頭”接到從阜南縣人民醫院和王家壩鎮衛生院抽調的兩名駐莊台醫務人員。他帶著他們一邊在莊台涼亭給大爺大媽量血壓,一邊張貼衛生防疫的宣傳單。宣傳單上印著“飲水衛生、飲食衛生、個人衛生”的漫畫和文字。
記者走訪多個湖心莊台後發現,雖然成爲“孤島”,但莊台上自來水、生活用電都平穩運行。不少村民房前屋後種著的瓜果蔬菜成爲“戰備物資”。
古稀之年的鄭繼超和老伴長期生活在莊台,先後經曆過15次洪水,爲了記錄鄭台孜莊台的變遷和宗族的節點大事,他們家一樓被布置成“鄭台孜台史館”。
看著莊台被洪水圍困,鄭繼超站在莊台東側高處,感慨現在比之前發大水時好很多,“莊台壘高了,起碼人不會淹。”他告訴記者,之前莊台低窪處還有人居住,一遇到水人就要跑到莊台上,但莊台當時也沒壘高加固,斷水斷電司空見慣。“晚上睡不著,總害怕水上來。”
記者從阜南縣委縣政府獲悉,2018年時,阜南縣對200人以下的莊台撤並,然後針對莊台的水、電、互聯網等基礎設施進行改建升級。每個莊台因地制宜建設了小廣場,配套公廁,農村飲水安全工程實現濛窪鄉鎮全覆蓋。此外,生活垃圾、汙水處理也得到有效治理。
除了保障湖心莊台村民的生活秩序,開閘蓄洪後,巡查河堤亦成爲當地的一項重要任務。
7月21日21時許,蓄洪區內的郜台鄉曹台村。
67歲的陳孝榮將鐵鍬倚在涼亭柱子上,從身上摸出一團煙草,撚了撚,放進煙鍋中,吧哒吧哒抽起來。他胳膊上別著“防汛搶險”字樣的紅袖標,頭上戴著礦燈,他要和其他村民一道在河堤上巡查一夜。
曹台村67歲的守堤人陳孝榮。
陳孝榮回憶起以前蓄洪的場景,拿起煙鍋在旁邊敲了敲,有些感慨。“搬上來四五次,每次都折騰人。”後來莊台上有了新房子,再也不用在低窪處住著,陳孝榮對蓄洪少了幾分擔憂。“祖上就住在這,就靠水活。”他覺得,淹沒莊稼總比把人沖走強。
濛窪蓄洪區,東南方向的曹台退水閘承擔著向淮河排水的任務。淮河水位降低,蓄洪區水位高于淮河水位,便會打開退水閘,水重新回到淮河。
曹台退水閘以村爲名,就在陳孝榮的村子旁。
曹台退水閘,左側爲淮河,右側是蓄洪區。當淮河水位下降,退水閘打開,蓄洪區的水重新回到淮河。
“蛤蟆尿一泡,這裏就被淹了。”陳孝榮介紹,曹台村處在蓄洪區的最低窪處,比王家壩閘低近5米,淹的最多,水也退的最慢。在洪水退去前,他們村民和民兵、駐村幹部一道要日夜換班巡查河堤。曹台村有6.8千米的河堤,每一段都有人值守,有一段還在臨縣境內,但那邊人過不來,他們也就幫著巡堤。
曹台村和蓄洪區內的很多村莊一樣,沒有多少年輕人,巡堤的重任就落在老人和婦女身上。“退哪去?背後就是家。”陳孝友看了看面前的淮河水,低頭說。
7月21日晚,郜台鄉曹台村巡查河堤的部分村民。
沿著淮堤和蓄洪區堤案,每隔一段距離就可以看到戴著“防汛搶險”字樣紅袖標,拿著鐵鍬的民兵、村民,與陳孝榮一樣,不分晝夜守堤。
記者獲悉,以淮河王家壩水文站水位爲依據,當王家壩水位達設防水位26.00米,濛窪河道、堤防管理人員加強巡查;達警戒水位27.50米,濛窪“一線民工”上堤,每公裏堤防10-20人;達警戒水位以上1米(28.50米),濛窪二線民工上堤,每公裏堤防20-30人;達保證水位29.30米,濛窪三線民工上堤,每公裏堤防30-50人。
當地組織力量拉網式晝夜巡查淮河河堤和蓄洪區內堤。
洪水不退,危險不解除,日夜巡堤將成常態。
種養大戶受損較重
蓄洪區裏限制工業發展,當地探索出適應性農業的路子,根據蓄洪區自身地理環境,發展合適的特色農業。2016年左右,阜南縣土地流轉後招商引資,開始規模化養殖魚蝦蟹、種植蓮藕芡實茭白等特色農産品。這次開閘放洪,使得種植、養殖大戶遭遇受損較大。
老觀鄉的古宏壽之前一直在湖北種植蓮藕和芡實,2016年10月份看到阜南當地政府搞農業招商,便回鄉和村裏簽訂種植合同,規模種植蓮藕和芡實。蓄洪前,他一共種植蓮藕和芡實1300多畝,其中大部分爲蓮藕。
蓄洪區種植蓮藕投資大,一畝地成本在3500元左右,往年除去工人工資,古宏壽平均每畝田可以賺2000至3000元。種植的蓮藕和芡實會被銷售到哈爾濱、遼甯等地。“前幾年,廣東的老板收購後,還會發往日本、新加坡等地。”談到此前光景,他有些自豪。
7月下旬,蓮藕已經基本成熟,如果不是這一次洪水,古宏壽再等十天左右就可以將蓮藕全部挖出售賣。
聽到可能會蓄洪的消息後,他想著能不能搶收些,便和種植基地的兩名工人挖了一天,兩千多斤蓮藕被運到市場售賣。“能挖多少挖多少,不然全白費了。”古宏壽說。
7月20日王家壩開閘後,古宏壽看著被洪水淹沒的種植基地,束手無策。他初步計算,洪水造成將近六百萬的損失。據他所知,村裏的同行也都面臨著同樣的情況。
爲了維持生活,目前古宏壽從別的種植戶批發蓮藕,拿到市場售賣。
王家壩開閘當天,水産養殖戶于其輝站在村裏安全區的大堤上,看著自家魚塘被洪水頃刻淹沒,嘴裏念叨,“全都沒有了,也沒辦法了”。
于其輝之前一直在浙江承包魚塘搞水産養殖,去年他感覺家鄉近幾年發展的比較好,便選擇返鄉養殖。他和另外一位村民共同承包了170多畝地,魚、蝦、螃蟹等水産動物都有養殖。“魚的種類多樣,鲶魚、青魚、白鲢魚等有上萬斤。”于其輝盤算著,一般冬季會有經銷商來收購他的養殖成果。
7月19號下午五點左右,他接到了可能會蓄洪的消息。隨後,村裏召集住在塘口的村民,開了一個簡短會議,通知盡快將家裏需要轉移的東西轉移,及時撤離到安全區域。
于其輝心想,馬上就要開閘,轉移魚塘裏的魚蝦也來不及。當天吃完晚飯,他們一家人將必需的生活用品及餵魚蝦的飼料運到了村裏安置的安全區。
“下網捕魚蝦需要時間,飼料遇水就沒用了,一定得搬。”這次蓄洪,于其輝去年和今年初兩次投放的魚苗全部被洪水沖走,造成100萬元左右的經濟損失。
招商而來的外地人周作財在阜南遭遇從沒遇到過的困境。
周作財來自浙江溫州,從小就喜歡養殖業,之前在湖南嶽陽幹了幾年。2018年,在王家壩鎮政府邀請下,他來鎮裏承包了400多畝魚塘,主要養鲑魚以及“四大家魚”,總量達三百多萬尾。
開閘前,村主任通知他可能會開閘。家裏只有他們夫妻二人,堆積的飼料卻有幾萬斤,考慮到人手不夠,村裏派了幾個年輕人幫他把部分餵魚的飼料搬到車上轉移,但魚蝦捕撈都需要時間,需要多次下網,根本來不及。
大半輩子的心血被洪水“沖走”,周作財連歎無力。
周作財承包的魚塘,攝于2019年冬季。
最近幾天,他忙得暈頭轉向,還沒有時間去核算洪水帶來的損失。在他看來,這些情況都是他無法控制的,人的安全最爲重要。“愁也愁不來的,往心裏悶就行了。”
蓄洪區的未來
開閘分洪76小時28分鍾後,7月23日13時,王家壩閘13閘孔開始緩緩關閉閘門。20分鍾後,關閘結束,淮河水位從分洪前的29.75米降至28.28米。
7月23日13時20分,王家壩閘完全關閉閘門,淮河水位從分洪前的29.75米降至28.28米。
據安徽省淮河河道管理局王家壩閘管理處統計,開閘76小時總蓄洪3.75億立方米。這一水量相當于26個西湖儲水量。
閘雖關了,但蓄洪區仍然是一片汪洋。
郜台鄉組織幹事,曹台村駐村幹部陳鎖告訴記者,按照往次蓄洪經驗,打開退水閘並不意味著蓄洪區內的水很快退去,越是低窪處排水越慢,等水全部退去至少得十幾天。
被洪水沖走150多畝蝦、10畝魚,當地養殖大戶付燈産最近幾天和家人在家盤點損失。前幾年,他向親戚借錢搞水産養殖,打算大幹一場。去年剛賣了一茬蝦,本想今年9月和年底分別售賣蝦和魚,但洪水一下子打懵了他。
“不知道後面還繼續搞不搞。”付燈産和很多養殖、種植大戶一樣,在蓄洪區發展生産,本身就考慮到可能面臨的風險,但誰也沒有想到洪水會來的這麽快。
被洪水沖走150多畝蝦、10畝魚,當地養殖大戶付燈産最近幾天和家人在家盤點損失。對于今後的養殖路,有些茫然。
濛窪蓄洪區建成後,成爲淮河幹流運用最頻繁的蓄洪區之一。
自建成以來,濛窪蓄洪區先後在1954年、1956年、1960年、1968年、1969年、1971年、1975年、1982年(兩次)、1983年、1991年(兩次)、2003年(兩次)、2007年共15次滯蓄洪水,約5年一次。
此外,近年年輕人多外出打工,留守兒童和“空心村”的深遠影響日益凸顯。
“窮,不能靠等。”阜南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嶽蕾向記者介紹,濛窪蓄洪區系沿淮深度貧困地區,是全縣自然條件最差、貧困程度最深、脫貧壓力最大、返貧幾率最高的重點區域。
前兩年招商引資,使得稻蝦共養、魚、小龍蝦、蓮藕、芡實等形成一定規模。這次洪水對規模養殖、種植戶造成的損失很大。阜南縣副縣長姜甯說,目前政府正在做核災工作,爲之後的財政補償做基礎。
澎湃新聞查詢發現,2000年《蓄滯洪區運用補償暫行辦法》頒布實施後,國家對包括濛窪蓄洪區在內的長江、淮河流域的國家蓄滯洪區進行了運用補償。
此外,2002年6月7日,安徽省政府出台了《〈蓄滯洪區運用補償暫行辦法〉實施細則》,規定蓄滯洪區內居民除依照前述《辦法》和細則獲得蓄滯洪補償外,同時按照國家有關規定享受與其他洪水災區災民同樣的政府救助和社會捐助。
前述《辦法》規定,農作物、專業養殖和經濟林分別按前3年平均年産值的70%、50%、50%補償。住房、家庭農業生産機械和役畜以及家庭主要耐用消費品也都有相關補償標准。
但距離上次蓄洪已過去13年,社會發展水平早已發生巨變,蓄洪區內也已形成規模化的種植和養殖産業,對種養大戶的補償,需要重新考量。
“水進人退,水退人進。”姜甯說,適應性農業這條路肯定還會搞,縣裏一方面准備專項資金對種植養殖大戶提供貼息、免息扶持,鼓勵上農業保險;另一方面,縣裏准備采購一批綠豆、蔬菜,在水退下的地方及時種植,降低損失。
已經形成規模的適應性農業項目今後如何發展,考驗著當地政府的智慧。
責任編輯:崔烜
校對:張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