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錫鈞
聽說在博鳌鎮有一座乞丐墓,每年清明節都有來自新、馬、泰和全島各地成百上千人挑著燒豬、燒鵝、粿等供品到墓前焚香燒紙掃祭。心裏感到好驚奇:這個乞丐何許人也?一個乞丐,何以受到人們如此敬重的吊祭?于是,一天早上我驅車去看了那個墓,隨後又在博鳌、福田等地對有關乞丐墓的事進行了調查,我終于釋然。
這座乞丐墓位于博鳌墟西北三公裏的古流坡(古稱多乳坡)。走進古流坡,只見坡上野草瘋長,坡體前低後高,呈傾斜狀,坡地約數十畝,前後左右有槟榔、椰樹、翠竹等叢林環抱,一片翠色。乞丐墓在坡之頂端一幅開闊地裏。墓體圓錐形,巍然聳立,與一般墓體並無兩樣。然看了豎立墓前的墓碑,卻令我愕然。褐黑色的碑石上,一行依稀可辨的碑文曰:“公懿乃文,字希堯,考功員外郎諱祿公之孫,進士諱惇仁公之四子,與兄諱乃聖同登進土第。元至正十年任廣東船舶司提舉使,原籍福建興化莆田烏石,至正十五年谪居海南,攜子跻入住樂邑多乳坡。明洪武二年卒,葬于多乳坡。”看了墓碑上的碑文,實在令我難以置信,葬于墓中者,出身名門望族,一門三進,父親是個進士,他與兄同是進土郎,他還是個朝庭命官,像這等人物,怎麽竟淪爲一個乞丐呢?後深人博鳌、福田一帶鄉村對楊姓村民探訪,才聽到民間流傳著這個進士郎屈尊當乞丐的傳奇故事。原來,改變他人生走向的,乃緣于他是個偏執的堪輿學者。他對風水的信仰,已達到忘乎一切的癡迷程度。傳說楊乃文攜兒乘船渡海在博鳌港登岸。初時寄宿在港口一座廟宇裏。一天夜裏睡到半夜,聽到殿上諸多神牌晃蕩作響,天亮醒來,看見那些神牌都跌落殿下,散亂一地。見此,他一一撿拾,又整齊排列殿上。第二天夜裏,又出現上述跷蹊情景。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又一夜,睡夢中又聞殿上神牌晃蕩作響時,聽到一個聲音對他說:“乃文,這裏不是你居住的地方。你的居住地在多乳坡。”聽後他蓦然驚醒,心想,這是神靈作的指點。天一亮,即找人問路覓到多乳坡。一踏進多乳坡,他就感到這裏氣勢非凡。坡上灌木叢生,野草遍地,四周翠木環抱,林濤如海。整塊坡地充滿了靈氣。他又到坡地周圍對土梁地脈走向進行了一番踏勘與考察。他是個堪輿學者,谙熟陰陽五行、砂環水抱、土脈走向、龍穴凝氣等風水理論。經過一番踏勘,他發現各方土脈彎彎繞繞,左拐右轉,均把生氣彙集于多乳坡。發現了這個地脈走向的玄秘,他立即拿出羅盤定向定位,在坡上找到那個生氣凝聚的吉穴。得此,他狂喜至極。他感慨道,余在廣東任職,曾尋遍名山,也找不到此等寶地。今而貶谪來此,竟有神靈點化,獲此吉穴福地待余卒後葬此,日後必蔭楊家大發,此乃楊家之大幸也。但如何占著這個吉穴福地,卻令他傷透腦筋。他想,要占這個吉穴,只能建屋掩蓋,才不爲那些堪輿學者及鄉人窺破。但多乳坡是個荒坡野嶺,又遠離村莊,任何一個正常人單家獨戶在此建屋居住,都悖于常理而易被人懷疑和識破。經數日同兒子斟酌,均想不出個安全妥當之策。最後,他想到了讓兒子怎麽也想不到的一著:在此搭寮居住,在此做乞丐,在此度過余生,在此終老入土。除此,別無選擇。一個堂堂的進士郎竟要屈尊做乞丐,真是荒謬絕倫,荒謬透頂。他的兒子跻怎麽也不同意父親這個荒謬的主意。但乃文從看到這塊寶地之後,就把自己的生命押在奪得這塊風水寶地之上。他志在必得,不管作出多大犧牲,也在所不惜。當乞丐又怎麽樣。世界之大,什麽樣人都有。有一種人,爲了追求心中的信仰,可以不顧一切。楊乃文就是這麽一種人。他是一個死心塌地信仰風水的堪輿學者。他堅信不疑,在這個吉穴下葬,日後必蔭福子孫後代。爲了奪得這塊風水寶地,他決心遠離社會,舍棄紅塵一切之欲望,而死守心中的這塊寶地,直至在此終老入土。兒子說服不了父親,只好幫父親在多乳坡那個吉穴上搭起一間草寮,而後遵父示,帶上盤纏到遠地去謀生。從此多乳坡上便出現了一座乞丐寮,多乳坡附近鄉村,出現了一位頭戴破竹笠,身帶一個舊布袋,手捧一個破飯碗向村人討吃的乞丐。誰也不知道這個乞丐來自何處,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俗話說,做龜像龜,做鼈像鼈。爲了不讓村人識破他的真實身份,他強抑自己身上那種正常人的欲望,隱忍並掩蓋了一個進士郎高貴的尊嚴。當他向村人討到些許殘飯剩菜時,他會雙手合十,連連作揖,連說謝謝,謝謝,表現出卑躬的神態。當遭到村人丟來鄙夷的目光,甚至唆狗把他趕出村時,他也默然忍受,毫無怨言。他屈身爲乞丐,這是一種犧牲,這種犧牲,對他來說是夠殘酷的。 他日出行乞,日落獨守草寮,他沒有朋友,沒有人與之聊天,他好孤獨,好寂寞。他沒有正常人的那種享受和歡樂。然而他並不悲哀,也不沮喪。他爲自己之所爲不被人識破而暗暗叫好呢。當然,他也有人倫之樂,那就是兒子跻每隔數月,帶著肉食,乘著黑夜偷偷回到他的身邊,父子對酌,醉倒察中。歲月無情,他行乞經年,生活潦倒困頓,年紀僅五十余歲,已顯得蒼老不堪。無 奈一場大病把他擊倒,他再也走不出草寮了。他知道自己氣數已盡,便拿出羅盤測准吉穴方位,又鋪好草席,而後平睡于吉穴位置正中,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沒人爲他殓屍入棺,也沒人給他點香奠酒送行。由于多乳坡遠離村莊,他病死寮中誰也不知道。因他是個乞丐,他的生死去向,也無人查管。村人只覺得好久不見這個乞丐的身影。有一天,多乳坡上一個放牛的撞開了草寮的門,オ發現他已死于寮中,他的屍體已被螞蟻搬土蓋密。于是,便傳出乞丐已被“蟻葬”的趣聞。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兒子跻回來探望父親,見父親已作古,跪地痛哭了好半天,才到街上買來香燭、粿果等供品奠祭父親。隨後請來“八助”(專事爲死者辦葬事者)折去草寮,在父親屍體“蟻葬”的基礎上,培土加高 成個墳墓。最後跪地痛哭了一陣,便揚長而去。從此多乳坡上便有了這個乞丐墓。
春秋代序,歲月飛逝。多少年逝去了,這個乞丐墓中人物身份的秘密,一直不爲鄉人所知。雖然每年清明節總有人到多乳坡上掃墳,給這個乞丐吊祭,而且隨著歲月消逝,清明節來此掃墳的人越來越多。直至清道光十年(距今175年)乃文的後裔在墳前豎立了刻上乃文生平碑文的墓碑,才揭開了墓中人物身份的秘密。這個乞丐原是個朁纓之身的進士,還是朝庭命官的大人物呢。于是,人們一時嘩然。從此,這個乞丐墓,人們也叫進士墓。至此,人們オ恍然大悟。進士當乞丐,爲的是占住多乳坡這個風水寶地呵!
這就是流傳在博鳌、福田一帶民間關于進士當乞丐的傳說。楊乃文1356年被谪來瓊(距今662年)。他卒于明洪武二年(1369年),算起來,他當乞丐的時間有13年。這個乞丐墓至今已649年。649年來,關于這個乞丐墓及其風水的話題,人們一直議論不休。特別是那些堪輿學者,對此更是津津樂道。風水是什麽,有沒有風水,選到了好的風水福地,是否真的蔭福子孫後代,這些都屬于玄學的範疇。人們對此莫衷一是。有人說風水學是缺乏科學的一種迷信之說,但很多人對此卻堅信無疑,並爲尋覓風水福地而踏遍千山。而令人驚訝的是,這個乞丐墓中的乞丐,其後代果然發了。據楊氏族譜記載:乃文公子跻,從多乳坡遷居樂邑太平都,即今福田茂亭村,生四子:孫、蹄、華、權。孫無嗣,蹄公在福田,華公到泰國,權公入住三亞。蹄公生四子:謙、茂、讓、高。謙公在福田茂亭,茂公在瓊海長坡,讓公在福田白銀樹,高公入住陵水。跻公之蹄、華、權三子在各地繁衍,經三代、四代、五代……至今已二十六代。其後裔分布在海南、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人丁三萬余人。1989年海南楊氏第16次修譜,人口分散海南14個市縣225個自然村,人丁一萬余人。乃文公後裔之發,不僅在于人丁的繁衍,更在于英賢輩出。如乃文公派傳三房讓公長支第十六世孫楊家冕,清代丙申恩科中進士,曾任大庾縣知縣。冕公四代書香,父子、兄弟、叔侄皆登黃榜,一門三舉人,七秀才,科甲聯芳。像這等顯赫家庭當屬罕見。清代會同鄉試,楊氏子孫“半榜功名”,一時聲震會同。民國時期,出了個出類拔萃的英才楊善集。楊善集是乃文公派傳長房長支第十九世孫。曾到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後又與聶榮臻、葉挺等在蘇聯紅軍學校學習,並參加了共産黨。回國後任共青團廣州地委書記、廣東區委書記等職。1926年返瓊,籌建成立中共瓊崖地方委員會。1927年任瓊崖特委書記兼軍委主席。同年9月,他領導組織瓊崖革命武裝起義。他成爲瓊崖黨組織和革命武裝的主要締造者。在指揮椰子寨戰鬥中壯烈犧牲,爲瓊崖革命事業立下不朽功勳,其英名載入史冊。還有文昌後昌村的楊永仁,南京陸軍大學畢業,四十年代曾任文昌、瓊山縣縣長、海南區守備副司令,陸軍少將軍銜。瓊海潭門的楊善庾,字清普,黃埔軍官學校三期生,留學日本。歸國後,任中國抗日青年軍155師少將師長。上埇前村的楊冠雄,畢業于中山大學經濟地理專業,曾在中國科學院地理研究所工作,是旅遊地理學研究員,在旅遊地理研究實踐和理論方面有較大建樹,是中國旅遊地理學主要創始人之一。凡此等等,皆是乃文公後裔中傑出的英才。俗話說,樹有根,水有源,樹之枝繁葉茂,當念根之恩賜。而水之有源,應飲水而思源。乃文公之後裔如今飛黃騰達,皆感公之厚德隆恩。每年清明節,其後裔都從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和海南島各地,彙集古流坡,對乃文公斟酒跪而拜之。公之諸後裔,並不爲公曾是個乞丐而羞愧,更爲公追求心中理念信仰而甘當乞丐的殉道精神所感動而肅然敬之。公之後裔如此,公在九泉有知,當笑而暝目矣。
後記
這篇文章記述的乞丐墓,是一座有傳奇色彩的墳墓。墓中的人物是個有相當身份的進士,卻又是個乞丐,這就具有傳奇性。以其進士的社會地位,墓中的人物,應是個重要的曆史人物。而且,墓中的人物楊乃文,是全島楊氏的渡瓊始祖,是一位朝庭的谪官,墓地存在至今649年,可說是個極有曆史研究價值的一座 墳墓。據查,市政府及有關部門,已把這座墳墓作爲曆史文物立碑加以保護。而墳墓在亞洲論壇所在地的博鳌,也可作爲旅遊資源加以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