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7月26日,素來善變的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又開始拿WTO和“發展中國家”開怼:他在寫給美國貿易談判代表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的備忘錄中,指示後者向WTO施壓,希望剝奪中國發展中國家地位。
特朗普稱“美國從未接受過中國對自己發展中國家地位的主張,且當前中國幾乎所有經濟指標都足以推翻這一主張”。他還在備忘錄發布後的一則推文中指責WTO“破産”,甚至給予萊特希澤90天時間以確定此事是否獲得“實質性進展”,否則“美國有可能單方面采取行動”。
除了中國,他還特別點名指責文萊、科威特、卡塔爾、新加坡和阿聯酋等“十大最富裕經濟體中的七個”仍然混迹在發展中國家(地區)行列,而G20成員國中的墨西哥、韓國和土耳其“也不應被視作發展中國家”。
那麽,問題來了,到底什麽是“發展中國家”?
文 | 陶短房 旅加學者
編輯 | 蒲海燕 瞭望智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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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許多分析家所言,此番特朗普並非僅僅針對中國、而是瞄准WTO整個“發展中國家”理念和框架開火。
特朗普在抨擊中抱怨WTO對發展中國家的照顧“損害了全球貿易體制”,因此“迫切需要改革”。他此前曾多次威脅WTO“你不改革我就退出”,試圖逼迫WTO取消各國實施的補貼,以及發展中國家的保護政策。
他還特別不滿意包括中國在內的許多國家獲得發展中國家地位,認爲“美國吃虧”,此次備忘錄中他用前所未有的語氣敦促萊特希澤“利用一切手段確保改變”。他要求萊特希澤盡量在60天內“實現進展”,如果90天內還沒有“獲得突破”,美國“將不再視某些國家爲發展中國家,並且不支持他們加入經合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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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展中國家概念”版本太多
實際上“發展中國家”並沒有一個固定的、各家均認可的概念。
按照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清單》(list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發展中國家”(Developing Countries)是發展程度介乎“發達國家”(developed countries)和“不發達國家”(less economically developed countries)間的國家,其共同特點是工業化程度和人類發展指數介于發達國家和不發達國家之間。此外,在評估包括生活水准、國內生産總值(GDP)、人均收入在內的因素時,發展中國家應具備高增長的潛力。但發展中國家相比發達國家,存在一些待提高的特質,如難以獲得安全衛生的水源,在衛生、汙染、傳染病、消除貧困、教育和識字水平、政府腐敗、婦女權益保護、能源安全等方面也有待提高的空間,共有136個國家和地區被列入這份清單中的“發展中國家(地區)”範疇。
而按照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年度人類發展報告》(HDR),所有達不到發達國家標准的國家和地區,都可被列入“發展中國家(地區)”(LMIC),由于這一概念範疇實在包含太廣,又被細分爲“新興工業化國家”(NIC)、“新興市場國家”(emerging market)、“邊際市場國家”(frontier market)和“最不發達國家”(LDCs)等不同等級。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展望數據庫”(World Economic Outlook Database),截止到2018年10月,全球共有發展中國家(地區)154個,曾經是發展中國家(地區)但截止到2015年已“摘帽”的有13個。此外,在154個發展中國家(地區)中,“新興工業化國家”(巴西、中國、印度、印尼、馬來西亞、墨西哥、菲律賓、南非、泰國、土耳其)和“金磚國家”(巴西、印度、俄羅斯、中國、南非)被單列,視作“尚未全面達到發達國家標准但遠遠超過發展中國家平均水平的國家”,由于“新興工業化國家”和“金磚國家”高度重合,因此實際上兩者相加只有11個國家。
而WTO則混用了上述各版本的“發展中國家概念”,像在上述兩個版本中分別被納入發達國家的中東産油國、新加坡、智利、馬來西亞、韓國、文萊,以及部分東歐國家,在WTO框架內都被視作“發展中國家”,此外,因爲並非IMF成員國而未被IMF和世界銀行視作“發展中國家”的古巴、朝鮮等國,在WTO範疇內也被視作“發展中國家”。
值得一提的是,不論在上述任何國際組織、報告的“發展中國家”版本中,中華人民共和國都被明確列入“發展中國家”範疇,區別僅表現爲是否在“發展中國家”範疇內再被單獨劃爲“新興工業化國家”或“主要發展中國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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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發展中”倒是有章可循
美國知名金融投資網站(INVESTOPEDIA)和加拿大蒙特利爾銀行(BMO)日前提出一套得到普遍認同的發達國家“准入指標”。
首先,人均GDP總值至少達到12000美元(如果是人口小國則應相應提高至人均25000萬美元,爲公平起見可按購買力平價(PPP)計算。
其次,人類發展指數(HDI)不低于0.80,要知道老牌發達國家HDI指數普遍在0.85甚至0.90以上。
第三,高度工業化;高于70甚至達到80歲的人均壽命,遠低于千分之十的活産嬰兒死亡率;較高的女性就業和女性擔任高級職務比例;享有遠高于全球平均水平的能耗和能源消耗品種;擁有較高的個人負債水平。
按照這些“准入指標”,一些自稱“發展中國家”的國家、地區實際上是發達國家(地區),而另一些則正好相反。
比如至今被許多國際組織稱作“發展中國家”的智利,其人均GDP2016年已達到22145美元,預期壽命75歲,嬰兒死亡率千分之七,人類發展指數0.82,工業化程度、婦女就業率和教育普及程度等均達到較高水准,因此實際上已可被認定爲“發達國家”;
至今仍自稱“發展中國家”的韓國,2016年人均GDP達34549美元,預期壽命81歲,嬰兒死亡率千分之三,人類發展指數0.89,其它各項指標也基本“達標”,因此IMF已經將韓國納入“發達國家”行列。
而俄羅斯、墨西哥、卡塔爾、馬來西亞、巴西、阿根廷、以色列等國,分別被一些組織、國家或其自己認定爲“發達國家”,但按照上述“准入指標”卻都是不合格的。
俄羅斯最大的問題是“反工業化”,從一個工業化國家蛻變爲嚴重依賴資源出口的國家,盡管人均GDP仍高達24451美元,嬰兒死亡率(千分之八)和預期壽命(71歲)等也勉強合格,但HDI卻從蘇聯解體之初的0.79一路下滑到0.71,且由于技術創新能力低下,這一趨勢短期內很難扭轉。
墨西哥在美國慫恿下加入了發達國家俱樂部——經合組織(OECD),且人均GDP在人口基數不低的情況下達到17276美元,預期壽命76歲。但嬰兒死亡率達千分之十一,且國內存在嚴重的貧困、貧富分化和基礎設施不足等問題,HDI僅有0.76,離“發達國家”顯然還差著一截;
卡塔爾人均GDP達到了令絕大多數發達國家都瞠目結舌的143788美元,且HDI也高達0.85。但這個彈丸小國教育資源嚴重匮乏,婦女就業、受教育率低下,工業化程度不高,資源分配嚴重不平等,這些都制約人們將其劃入“發達國家”行列;
馬來西亞人均GDP9766美元,HDI0.78,且經濟波動性很大,暫時只能被納入“新興工業化國家”範疇;
巴西不僅存在貧富嚴重不均、國內工業化發展高度不平衡等問題,其人均GDP僅有8651美元,遠低于12000美元的“底線”,僅此一點就足以讓它毫無爭議地出局;
阿根廷曾經是一個發達國家,經過幾次折騰後盡管人均GDP指標仍勉強達標,但嬰兒死亡率已回升至千分之十二,且國內存在大面積缺乏清潔水、健康食品和足夠醫療衛生服務的貧困地區;
以色列長期以來都被列入發達國家,但2016年聯合國有關機構指出,以色列存在嚴重的“不同族群人口發展機會不平等”問題,按照最新調整的參數,以色列HDI從0.87下跌至0.78,令其“工業化國家”的成色大受動搖。許多分析家指出,以色列並非所有國民都享有相同的教育、醫療、收入和就業機會,且不同族群待遇懸殊——這絕非一個發達國家所應展現的社會面貌。
那麽中國呢?
中國GDP總量高居世界第二,總能耗躍居視界第一,預期壽命(75歲)和嬰兒死亡率(千分之九)都已提高到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步,但人均GDP(2016年9844美元)仍是個硬傷,仍有絕對數量龐大的貧困人口、技術創新水平仍待進一步提高等,也讓中國暫時只能穩居發展中國家行列。
此外,盡管有了長足的進步,中國的HDI值也僅有0.72,不但遠低于歐美主要工業化國家(如美國0.920,日本0.903,法國0.897,英國0.909,德國0.926,以上均2016年數值),甚至也低于許多發展中國家(墨西哥0.76,土耳其0.76,卡塔爾0.85,馬來西亞0.78)。
盡管HDI參數、標准的合理性長期以來存在爭議,但也足以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中國作爲一個人口多、底子薄的發展中大國,在發展進程中勢必遇到比其它國家更多的波折和困難,目前已取得的成就固然可喜,但遠不足以“發達國家”、“工業化國家”自居,更離某些國人所臆想的“全球數一數二富強國家”,有著極大的距離。
也就是說,中國不論從任何標准衡量,都仍然是一個發展中國家,這個概念並非中國“自稱”以“圖謀在WTO框架中占便宜”,而是得到各大國際組織和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公認的。美國在WTO框架下要求把中國“變成發達國家”的要求,是蠻橫無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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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還要搞出多少“城下之盟”?
實際上不但特朗普,自其前任奧巴馬(Balack Obama)時代以來,美國就軟硬兼施、絞盡腦汁,試圖逼迫中國在WTO等一系列國際經貿框架中,承認自己是“發達國家”、“工業化國家”,甚至一度用“保送進G8”、“幫助入OECD”等看似誘人的條件相吸引。
美國爲何急于讓中國變成發達國家?
正如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高級研究員鮑恩(Chad P. Bown)等所指出的,美國、尤其特朗普希望通過將中國等新興國家變成“發達國家”,促使其早日被剝奪WTO框架賦予發展中國家的一系列保護政策,包括市場開放緩沖期、對弱勢産業的保護、對補貼和關稅的特殊照顧等,甚至最終通過各種高壓手段,促使WTO從根本上放棄“發展中國家”這一在其看來對美國“不利”的劃定原則。
事實上,被美國控制最甚的世界銀行早在2016年《世界發展指標報告》(WDI)中,就取消了“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概念,而是按人均GDP分爲低收入(Low income countries)、中低收入(Lower middle income countries)、中高收入(Upper middle income countries)和高收入(High income countries),按照這一標准,中國就變成了“中高收入國家”。
但這一劃分法因無法全面、綜合衡量一個國家、地區的綜合發展程度,會造成文萊、卡塔爾比英、法、德還“發達”的錯覺,因此廣受爭議,並未得到普遍認同。
今年稍早,特朗普向WTO提交一份建議,要求將經合組織、G20成員或在全球貿易比重中占比超過0.5%的經濟體剔除出發展中國家行列,但遭到日內瓦方面拒絕,批評者指出這一提案是武斷的,可能破壞這個基于各國共識和自願的國際貿易體系的基礎。
一些美國分析家指出,7月稍早,WTO指責美國錯估中國出口關稅補貼,這可能導致允許中國對美國産品征收報複性關稅,對此特朗普政府十分不滿,此次發作或與此有關。
正如瑞士《24小時》等媒體所指出的,此次特朗普-萊特希澤的蠻橫舉措,主旨是對付中國,卻得罪了許多其它國家。
此前美國通過威逼、利誘和用“發達國家”桂冠相吸引等手段,先後誘使墨西哥、智利等發展中國家加入OECD,但在照方抓藥引誘巴西入局時,遭到巴西經濟界和民衆強烈反彈,迫使原本躍躍欲試的總統博爾索納羅退避三舍。此次特朗普采用“最後通牒”、“限期”等強硬手段進行“極限施壓”,幾乎立即遭到包括部分發達國家在內、全球大多數經濟體的警惕和反感。
想通過人爲破壞WTO功能的手段,迫使WTO和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吞下單邊有利于美國的“城下之盟”,只恐是緣木求魚,白忙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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