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朋友略帶玩笑的嘲弄到,你看了李顯龍的講話嗎?
“如果疫情在新加坡繼續擴散,我們將無力醫治並隔離每一例疑似病例…我們鼓勵輕症患者在家休養,把醫療資源留給那些有更易感和更嚴重病情的患者…”
可能很多人把這話理解成了新加坡政府在面對疫情嚴重時,將會對國民采取一種悲觀放棄的態度。
朋友說,“(能以舉國之力不計代價對抗疫情的事)這也就是在中國,跑國外去別人肯定沒招。”
朋友的話讓我一時語塞。
一方面,這體現了對眼下轟轟烈烈全民抗疫的一種高度認同感,是我們作爲普通人,在面對壓倒性的國難前,對國家表現出的基層動員水平和社會治理能力不斷提升而蓬發出的由衷自豪感。
另一方面,這種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大國情懷”和對“撮爾小國”的輕蔑和不懈,卻讓我些許惶恐。
享受著祖國飛速發展成果而自覺步入大國行列的我們,高度自信、無所畏懼,我們敢想敢做、要沖要搶,體內血脈膨脹,四下所向披靡。我們是時代的主人,時代告誡我們要出名趁早,環境逼迫我們要出人頭地。
從“油炸蝗蟲”到“人造疫情陰謀論”,從“他們不行”,到“總有刁民想害朕”,在互聯網快速叠代和極度膨脹的時代背景下,不乏這種充滿傲慢偏見和浪漫想象的快言快語。
我們自信祖國將冉冉升起,我們嘲弄一切試圖甚至膽敢與之抗衡的外部力量。
然而情緒會蔓延,驕傲會反噬。傲慢讓人輕視,阻礙我們去正確的理解他人;驕縱使人膨脹,阻礙我們去正確的認識自己。情緒泛濫的社群,想必內部也缺乏共情的能力。
這才是我在李顯龍的國民講話裏看到最真切的一部分,打造一個溫情堅強的社會。
我讀到了什麽,我讀到了一個政府的透明
病毒倏忽而至,人民難免恐慌。
人生來懼怕未知,這是刻在我們基因裏的。我們本能的抗拒未知,因爲害怕才讓我們得以更好的生存。
今年,新型冠狀肺炎就像一頭神秘的年獸,沒有任何預兆的竄上台面張牙舞爪。
我們一度不知道病因是何,也不知道結果會何;我們到現在也不能確定它的傳染性有多強,不知道它在變異過程中還能掀起多大波瀾;我們不知道生活所需是否充沛,不知道社會是否因此陷入動蕩,不知道政府所爲何時有效;恐懼激發了我們的想象,想象讓我們跌入恐慌,我們像待宰的羔羊,在刀還沒有架上脖子就已經蜷縮著瑟瑟發抖。
拿什麽來撫慰我們內心的恐慌?我們不要遮遮掩掩的解釋,不要反反複複的劇情,不要體會坐過山車一樣的跌宕。
最好的寬慰,就是有人能用最平淡、最直白、最真切的話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麽。
李顯龍說,
“過去的兩周,政府(副總理亨瑞·濟慈領導下的部長級工作小組)和公衆,我們在一起直面疫情。”
“今天,我想直接和你們對話,告訴你們現實情況如何,下一步我們可能會面臨什麽情況”
“新冠肺炎相比SARS,有兩個主要區別.. 一是傳染性更高…二是相比SARA10%致死率,新冠致死率在湖北省以外至今維持在0.2%,類同死亡率0.1%的季節性流感。 ”
“疫情至今仍在變化.. 早期新加坡案例主要來自外源流入,所以我們一直在追溯並隔離人群… 最近幾日,我們發現一些無法追溯傳染源的病例… 這讓我們擔憂…我們提升了安全評級、加強了防護措施…暫緩了公衆集會”
“我們在繼續追蹤疫情發展,但我覺得未來幾日會有更多的未知來源感染案例”
三言兩語,講明白了我們在面對的疫情究竟是頭怎麽樣的怪獸;簡簡單單,介紹清了政府的行政舉措和工作思路。
特別是李顯龍說到“這讓我們擔憂”。政府直言憂心,並沒有讓我覺得是示弱或是無能,反而更添親近、更增信任。人生來懼怕未知,同樣也排斥異己。一個沒有感情、沒有弱點的人,怎麽能讓人相信可以一並分享憂愁和苦難,相信彼此能一路同行?
行政的透明,不僅僅需要及時准確的通報信息,還需要向人民展示決策的依據和思路,讓我們有迹可循、有業可期、心中有底。行政的透明,更重要的是拉近人民和決策者的距離。我們不追求完美的答案,我們只需知道,是一個像我們一樣會疼、會痛、會擔憂,但是更專業、更敬業、更負責的人在帶領我們前進,我們就會樂于追隨,安于奮進,勇于奉獻。
我讀到了什麽,我讀到了一位領導人的關懷
每一個人都渴望有一盞明燈,而只有燃燒自己的人才能爲別人照亮前方。
我們都感歎明燈的堅守和付出,卻害怕靠著那火燭太近。
因爲火苗越亮,也越燙手。
所以當李顯龍說到,
“昨天有不少人跑去超市買了方便面,罐頭,廁紙。這個沒有必要,我們有充足的准備。”
“第一,勤洗手,避免不必要的觸碰你的眼睛和臉。第二,每天測量兩次體溫。第三…”
“更嚴重的情況,可能會也可能不會發生。但我們需要想在前頭,防範未然。我希望通過和大家分享這些可能性,讓大家都能在心理做好准備”。
當他絮絮叨叨的在和國民們叮囑如何做好個人衛生健康,
當他不厭其煩的在和國民們盤點生活日用所需,
當他開誠布公的在和國民們商談未來的不確定性,
我沒有覺得火苗暗淡了,前路崎岖了,反而感覺這盞明燈更溫暖可親了。
有什麽比一位可以和你平等對話的領導,更讓你覺得溫暖和信任的呢?
我讀到了什麽,我讀到了作爲社會一份子的擔當
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特蕾西教授(Jessica L. Tracy)提出,經曆不同的成功會令人産生截然不同的自豪感——驕縱的自豪感(Hubristic Pride) 與真實的自豪感(Authentic Pride)
倘若我們沒有付出太多努力便輕易成功,我們會急切吸引旁人關注來充實自我的成就感,這便形成了強烈又脆弱的高自尊,膨脹又容易崩塌的自我形象會促使我們傾向于無視別人的感受,對周遭充滿敵意。
倘若付出努力與汗水,曆經波折才取得成功,我們通常會把成功歸結于之前的努力,形成有安全感的高自尊,並且從中感受到了自我價值,而這樣的心理體驗,還能夠使之與他人産生共情(Empathic Concern),從而更加設身處地爲他人著想。
李顯龍說到,
“對抗疫情,無論當下如何,每一個人都有發揮的余地。”
“疫情最大的考驗,是對我們社會凝聚力和人心韌性的考驗。害怕、恐懼,是人與生俱來的天性。我們都想保護自己,試圖保護自己的家庭。但是恐懼比疫情更爲可怕,它讓我們焦慮,讓我們恐慌,讓我們驚惶失措,所以導致流言四起,所以會哄搶物資,所以有更多的無端指責。”
在疫情面前,我們是否也感到惶惶不可終日,是否也有一種使不上勁、徒生悲涼的挫敗感?
凶猛的疫情襲面而來,面對家庭和愛人,我們才感到自己的無知和無力;誇張的媒體和悲情的凱歌,讓我們被動的沉浸在紛至沓來的謠言和故事裏隨波逐流。我們相信疫情一定會被戰勝,卻不知道自己能爲這場勝利做什麽。爲了掩飾我們的心虛和示弱,我們情願站在國家的肩膀上,變得更加傲慢和驕傲,哪怕我們可能更希望、也更需要,被承認我們的柔弱和無助,被理解我們對安全感和生存的渴望。
然而真實的自豪感來源于付出,真實的驕傲感來源于擔當。唯有直面弱點,接納自己,我們才有勇氣更加堅強。
當我們回看李顯龍被曲解的這句話,
“如果疫情更加嚴重,我們希望把醫療資源更多的集中到易感和更嚴重病情的患者–老人、兒童。”
這多像,在那艘會又可能不會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號上的船長在高聲疾呼,用我們最後也是最爲高尚的紳士精神在提醒我們,不管情況如何,我們都還有人性中最值得自豪的那一刻,那就是爲了生命的心希望而甘于奉獻自己。
無論國內國外,相信我們只要“同心協力,我們會一起度過這段困難時光。”
“stay calm, and carry on with our liv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