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迪戈的校園周邊,袋鼠也來運動。 郭光普 攝
街區花園小憩,帚尾袋貂往你腿上蹦;冬季自家後院,熊定期來冬眠;住宅小區花叢間,小貉幼兒園新開張……在澳大利亞、新加坡、加拿大,在世界許多地方,越來越多野生動物逐步適應城市環境,與人類共享現代都市。
社會應啓動怎樣的管理規範確保人與野生動物安全共處?大衆需要怎樣的認知與其友好睦鄰?對科學家而言,這一全新未知邊界,對生命科學、城市發展具有怎樣的意義?
來自許多城市的故事,或許將帶來啓示。
“城市”與“野生動物”,看似反義詞般的存在。事實上,在許多國家和地區,野生動物正越來越多地走進人類聚集的都市,在此棲息、繁衍,甚至發生了適應城市的各種變化。
科學家們將之歸結于多種原因:城市溫暖的氣候條件;自然種群擴張尋找新的棲息地;多種原因引起的野外棲息地減少導致其“被迫”進城;很多城市居民傾向于投餵野生動物,由此引發其對人類的過度依賴等。從城市角度而言,歸根結底,人類所居住的環境,正與野生動物的適應天性相向而行。這種種因素的結果便是:共處。
“動物進城”,讓科學家開心又操心
相比野鳥、昆蟲,中型以上的獸類野生動物的城市活動,更加引人關注。
在德國柏林、西班牙巴塞羅那,野豬出沒。對于這一有一定攻擊性的動物,主要由政府組織,在嚴密監管的基礎上,進行必要的種群和行爲控制。
澳大利亞墨爾本的城市中心公園,人與小袋貂親密接觸,隨時可能有個小東西蹦上膝蓋,忽閃忽閃的眼睛盯著人,毫不膽怯。爲了防止這些小家夥爬上枝頭影響植物生長,周邊離地1米多高或以上的樹幹和樹枝,都包有一層透明硬塑料膜,制造阻礙。而以下部分則不包,讓袋貂可以蹭蹭,接接“樹氣”。
澳大利亞一些較小的城市,如本迪戈,學校外就是桉樹林子,常能見到一搖一擺的東部灰袋鼠在操場、停車場徜徉,拖家帶口地過馬路。
美洲一些城市的統計顯示,當地浣熊數量每平方公裏的密度達到野外10倍以上。天冷時,家裏後院谷倉偶有熊出沒取暖,成爲不少居民習以爲常的事。
曾有研究,樂于享受城市生活的野生動物是否有共同點?它們絕大多數是雜食性的,食物範圍廣,這讓其在城市生活中餓不著。在日本東京、韓國首爾等多個大城市均有身影的中型野生動物貉是個很典型的例子。它可以吃的東西列出單子會嚇人一跳:土裏蚯蚓、樹上鳥蛋、河裏大魚、樹葉、嫩枝、植物果實、草根、小螃蟹、小龍蝦……這些自然界的盛宴以外,人類世界裏的食物垃圾也進入了貉的菜單。而它們最喜歡的食物,許多人意想不到——貓糧。原因是貓糧營養豐富易消化。
雜食性往往伴隨著超強的環境適應能力,其中包括對溫度、濕度的適應範圍較廣。當找到了易得的水源和食物源,以及適合自己隱蔽的地方,野生動物便理所當然安家落戶。它們之中,有的是第一次進城的新來者,有的是在城市開發前就在這裏棲息的原住民回遷。
有意思的是,“動物進城”這樁事,牽動的不僅是生物學、生態學領域科學家的心,對于城市發展前沿學者來說,這也成爲一個新的參考項。從大方向來看,這意味著人類活動密集的城市擴張期正在告一段落,或進入新的發展階段。城市擁有了更好的多元生命棲息環境。
“這是人類社會發展至今,對親近自然、回歸自然的心理需求的呈現,對自然的呼喚一定會更急迫而深情。”同濟大學生命科學與技術學院副教授郭光普說:“野生動物進城,與人類共享城市,和諧共處,是必然趨勢,也是生態文明的亮麗呈現。”
與新鄰居的“沖突”:謹慎的歡喜
鄰裏間常有磕磕碰碰,共享城市的人類與野生動物,同樣如此。
浣熊、松鼠、海狸鼠等中小型哺乳類野生動物,與人類的“沖突”往往表現得較爲密集。例如浣熊會攻擊家養動物或鑽進室內偷吃東西,松鼠偷吃爲鳥類准備的餵食器中的食物,河狸在堤壩挖洞。對于對公共設施有實際危害的物種,通常會采取一些較嚴格的措施,而部分物種對公共設施危害較小,處理手段通常也就更寬容。
當下,在歐美一些野生動物“居住期”較長的城市,一個針對此的産業已經趨于成熟——“幫你處理身邊野生動物煩惱”業務,正開展得如火如荼。
如果居民發現自家院子進了狐狸、松鼠甚至棕熊,或自己都不認識的一些動物,第一時間與相關企業聯系,上門鑒定了解後,他們將做出評估,該如何進行處置,可能是將其驅離,若遇到危險性、攻擊性較強的動物,則會有更嚴厲的手段。還有一種可能,是告訴客戶,讓一切保持原貌即可。出現這樣的全新業務分支,主要是因爲,在不同的國家,針對野生動物、相關環境管理的法律法規較爲複雜,且相當一部分由多頭發布分管,居民若自行處理,稍有不慎就可能違規。
值得一提的是,在海外,城市地區野生動物管理多由私營組織、非政府組織運營,而政府保留管理遷徙野生動物和大型野生動物的職責,各司其職。
野生動物的城市生活,也驚動了不少傳統行業,特別是保險業。不懂過馬路要走橫道線的野生動物,引發的交通事故,給保險理賠增加了不少開支。出于對人類生命安全的保障,通過在事故多發路段建立圍欄、樹立“熊出沒注意”“麋鹿出沒注意”等路牌,希望減少傷害的發生。
十幾年前,新加坡發生過一場關于水獺的熱議。事情要從50多年前說起。水獺曾經長期生活在新加坡,現代社會發展帶來的大規模開發破壞了它們的棲息地,水獺逐漸消失,直到上世紀70年代,新加坡開始清理水道,不斷完善環境後,水獺慢慢回歸,逐步發展出包含十多個家族的“大型水獺社會”,北至可蘭芝,南至植物園,甚至市中心的金融區,都有它們活動的蹤迹。
水獺需要良好的水生環境,一旦環境受到汙染便無法生存。它們的開枝散葉代表著當地河川生態複育的成功,其可愛機靈的神態動作,更是招人喜愛。2016年,水獺被選爲新加坡的動物標志。
然而,友好的環境,讓水獺有些“肆無忌憚”起來,不斷有潛入私人池塘襲擊飼養魚類的事件發生,在“被害魚”主人眼中,對“凶手”的情感有些複雜。而更多人則開始討論,人類與水獺相處、對水獺管理的邊界,是否應該重新劃定。
至今,相關爭論仍有余韻。但它似乎也濃縮了人類面對野生動物到來時的反應:不知所措的、謹慎的歡喜。
“提高城市對野生動物的包容性,加強教育是非常重要的。”上海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周京晶老師認爲,沒有受過相關領域教育的人,常常錯誤解釋野生動物的行爲、誤判它們的需求。錯誤解釋野生動物行爲的後果包括對動物的暴力,這種暴力源于對它們可能造成的傷害或損害的過度恐懼,例如過往被動物咬傷的經曆,對野生動物的錯誤喜愛行爲導致的潛在危險,通過餵養使動物覓食習慣化。而中國比較常見的還有寵物因多種原因被放生的現象,以及對被錯誤地認爲是“孤兒”的小動物的“拯救”等。
野生動物,與城市的共同“進化”
“你知道嗎?像浣熊這樣的野生動物來到城市後變得更聰明了,認知和空間分析測試‘得分’更高,具體來說,其在立體空間判斷、團隊協作方面,能力都有所加強,”複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王放對這一有趣的變化如數家珍。
一項對居住在英國的狐狸種群的研究表明,過去30年間,其攻擊性減弱,正在成爲更加溫和的城市動物。其中,雄性狐狸變化更大些,它們的體形逐步減小,變得和雌性狐狸差不多,科學上將其作爲一種“自我馴化”的現象。
越來越多數量和種類的野生動物進城,讓動物學這門學科中“野生動物的城市化”分支,前沿不斷拓展。以城市中的貉爲例,它們的生活習性,從原先的完全夜行,轉變爲日夜都可;從原先的獨來獨往,轉變爲團隊聚居。這些不小的變化,源于快速適應城市環境及生活節奏的需求。適應性變化的尺度,可以是漫長年月裏猿直立行走成人,也可以是小區裏幾只貉媽媽共同帶一只貉寶寶玩,這驚呆了科學家們。
城市容納野生動物,是生態文明發展的直接體現。野生動物的存在,往往也給城市發展帶來活的指標。在綠化率、空氣汙染物含量等硬數字之外,螢火蟲的出現,代表著空氣和土壤的清潔;螳螂、蜻蜓的消失,訴說著殺蟲劑、除草劑的濫用;啄木鳥代表著森林的複蘇,翠鳥代表著健康的水生生態系統……
與之相對,野生動物在城市中的生活需求,也爲人類建設更爲美好多元的城市構架,帶來突破窠臼的啓示。例如,建設現代化都市,是不是硬化路面越多越好?如果讓土壤和植被露出更多些,是否會是一條不一樣的發展路徑?
欄目主編:伍斌 曹靜 文字編輯:彭德倩
題圖說明:本迪戈的校園周邊,袋鼠也來運動。 郭光普 攝
來源:作者:彭德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