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廖陽 實習生 劉麗甯
蘇州民族管弦樂團有83位樂手,只有1位來自蘇州本土,余下近99%來自外地,包括中國香港、中國台灣,以及日本、新加坡、加拿大、西班牙、馬來西亞,平均年齡大約28歲。
成立于2017年12月,這支年歲不足3歲的樂團尚處幼年,演出足迹卻已經遍布歐洲9國13城市、日本4城市、韓國4城市,海內外一年的演出量高達100多場。
11月25日,在音樂總監彭家鵬帶領、小提琴家呂思清加盟下,蘇州民族管弦樂團將再度移師上海,登台東方藝術中心,帶來民族管弦樂版的《天方夜譚》《梁祝》《流浪者之歌》,以及中國管弦樂《絲竹的交響》(第二樂章)。
立足江南水鄉蘇州,眼光卻望向海內外,蘇州民族管弦樂團爲什麽能吸引五湖四海的年輕人來紮根?演出前,我們和幾位樂手聊了聊。
左起:崔燦、郭爲、保田奏子、孫時雨
五湖四海,他們都來了蘇州
崔燦來自西安。在樂團,她擔任中阮聲部首席,先生則擔任打擊樂聲部首席。來蘇州前,夫婦倆已經在香港中樂團打拼12年。
之所以選擇蘇州,崔燦坦言,原因有兩則:一來,她從小就在電視上看到藝術總監彭家鵬的指揮身影,從小聽著藝術指導朱昌耀的二胡曲長大,兩位扛大旗者都是她敬仰的偶像級人物;二來,3歲開始,父母便頻繁帶她遊江南,蘇州更是來了無數次,早已情根深重。
身在香港,心裏的根還在內地,2017年看到樂團的全球招聘,崔燦躍躍欲試,決定北上,“當時做那個決定,朋友都很吃驚。我們在香港已經很穩定了,孩子也在那邊出生,全家搬回來,是下了很大決心的。”
崔燦形容,樂團在管理上采取“末位淘汰制”,樂手們壓力大,對自己專業上的要求也更高了;樂團每年還會委約最主流、最一線的作曲家寫曲,他們了解中國文化,總能最大化地發揮民樂器的長處;在有著深厚文化底蘊的內地演出,她也更容易找到音樂上的知音。
崔燦和先生如今定居蘇州,孩子也在蘇州讀小學。回來前,她並不知道樂團會有如今的水平和影響力,心裏也打鼓,“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不後悔,今天看來,決定特別正確。”
郭爲同樣是中阮聲部的樂手,南下蘇州前,她在沈陽音樂學院當老師。長相清秀,很像江南姑娘的她,實爲沈陽人。
郭爲同樣受到彭家鵬、朱昌耀兩塊“活招牌”的號召,朱昌耀參與創作、演出的《江南春色》《揚州小調》等二胡曲,更是從小奠定了她對江南的印象。蘇州的曆史底蘊,以及巨大的發展活力,也是吸引她的地方。
相對于教學,郭爲更喜歡舞台。來蘇州後,郭爲很快便跟著樂團去了歐洲9國13城巡演。音樂會平均上座率約95%,每到一地,都受到了當地觀衆的尊重和喜歡,有時光謝幕就要謝十幾分鍾。她至今還記得,瑞士現場來了一位戴紅帽、穿紅色唐裝的老奶奶,拼命鼓掌,這種文化上的認同,給了她自信和鼓舞。
登台的機會多了,郭爲面對的挑戰也更大,“你會接觸很多新作品,是從前聽不到的,還會接觸很多外來的作曲家、演奏家、歌唱家,專業上會有很大的提高。”
小夥伴們來自五湖四海,80%是“90後”,“學音樂的人比較簡單,比較樂觀,狀態都很積極,很容易玩到一塊。”閑時,郭爲會和同事約飯、喝咖啡、聊音樂、聊生活,“你可以了解到全國乃至亞洲、歐洲的文化,只在蘇州,你的眼界便開闊了。”
朝夕相處的排練和演出下,郭爲識音辨人,和大提琴聲部首席走到了一起。來蘇州快三年,她笑容堅定,“我的選擇很明智。”
在樂團,像崔燦、郭爲這樣的夫妻檔有七八對,幾乎占了總人數的1/5。孫時雨和保田奏子這對“中日夫婦”,是其中一對。
孫時雨是山西太原人,保田奏子是日本廣島人,在日本洗足學園音樂大學讀研時,兩人是同班同學,同屬打擊樂專業。
“2010年上海世博會,我來過蘇州一次,白牆黛瓦,一眼望去,好幹淨,好整齊,跟北方完全不一樣。”2017年,正在讀研二的孫時雨看到樂團招聘信息,冥冥之中,他很快報了名,“第一次排練,第一聲響起,我完全不覺得這是民族樂團,就是交響樂團。”
異地戀一年後,保田奏子追著孫時雨來到蘇州,通過重重考驗,也考進樂團。在蘇州安居樂業,她開始學說中文,學做中餐,和先生在台上並肩作戰,別看她個子嬌小,卻打得一手好鼓,氣勢逼人。
“樂團的環境、制度、氛圍和國際是接軌的。我們在日本的排練、演出很嚴謹,來這邊也一樣,沒有什麽特別大的落差。”2019年11月,孫時雨夫婦跟著樂團來到廣島巡演,妻子家一口氣來了八十多個親友團,看完演出,他們被樂團圈了粉,還在家庭聚餐時踴躍暢談現場的感受。
這一年9月,蘇州文化新地標——蘇州民族管弦樂團音樂廳正式啓用。“團廳合一”的運營模式下,樂團擁有了自己的主場與駐地,從五湖四海飛來的樂手們,也有了一個可以落腳的“家”。
蘇州民族管弦樂團
頂天立地,堅持兩條腿走路
彭家鵬是朱昌耀三顧茅廬,從北京請來蘇州的。
那時,他第一個問題就是問樂手待遇,得知年薪18萬,加上演出費,超過了20萬,“至少在民族管弦樂團裏,這個待遇是全國最好的。”彭家鵬坦言,樂手待遇決定了樂團的發展,他們將來很可能把一生的事業放在這個陌生城市,所以待遇上要有吸引力。
樂團成立時,幾乎百裏挑一。除了吸納海外人才,大部分樂手來自中央音樂學院、上海音樂學院、中國音樂學院等專業音樂院校,本科、碩士、博士俱全。
不只“築巢引鳳”,樂團還堅持“活水養魚”,采取末位淘汰、能上能下的人才選拔機制,每年設置嚴格考核:樂手們有了危機感,才會有動力,珍惜這份工作。
彭家鵬
立足蘇州,年輕的樂手們是不是都熟悉江南音樂呢?也不盡然。
“剛開始我問他們,《春江花月夜》有幾個人演過?只有百分之二三十的人舉手。他們剛從學校畢業,特別是北方學校,不一定有條件研究,所以我說,你們來了蘇州肯定要突破。”
在江南音樂裏浸潤四十多年,朱昌耀腦子裏藏著一座豐富的曲庫,總是親力親爲教他們。樂團也會組織他們遊太湖、遊蘇州園林,聽評彈、聽昆曲、聽江南絲竹,把身和心都沉進去。
中國民族管弦樂發展至今才六十多年,先天不足是沒作品。也因此,樂團花了大量精力委約創作,與趙季平等十多位作曲家簽約,並邀請他們來蘇州采風、深入生活、汲取靈感。
至今,樂團已委約創作《風雅頌之交響》《幹將•莫邪幻想曲》《絲竹的交響》《煙雨楓橋》《四季留園》《姑蘇印象》《來自蘇州的聲音》等11部作品,其中,4部作品入選文旅部“時代交響——中國交響音樂作品創作扶持計劃”,並兩次斬獲頭名。
目前,樂團另有《江河湖海頌》《蘇風三月》《蘇州日記》《琴動山河》等4部委約作品正在創作中。每一部委約作品,幾乎都會圍繞“中國元素”“江南文化”展開。
“音樂材料、土壤是民族的,但和聲、複調、賦格、配器等作曲手法,是專業化、國際化的。就像我們現在跟人家交流,你必須用英語嘛,你必須能搭得上話。”
朱昌耀說,“我們還是很寬松的,你想寫什麽都可以,但要稍微碰一碰,互相之間不要打架,要稍微跟我們有點關系。寫成什麽樣,基本上由作曲家自己去決定。”
他舉例,作曲家劉長遠寫《絲竹的交響》,便巧用了江蘇民歌《姑蘇好風光》,以及《漁光曲》,勾勒出太湖船歌、寒山晨鍾、園林清幽、評彈靈動的音響畫卷。
與此同時,樂團還堅持“頂天立地”,兩條腿走路:“頂天”走大型音樂會路線,志在探索民族音樂的管弦化、交響化之路;“立地”走中型音樂會路線,江南絲竹、廣東音樂、潮州音樂、绛州鼓樂……民樂裏的名曲,應有盡有。
2019年,樂團演出108場,包括8套共48場大型音樂會、6套共60場中型音樂會。
朱昌耀總結,大型音樂會在北京、上海、南京等地演出較多;中型音樂會主要紮根蘇州本土,樂手們組成“文藝輕騎兵”,深入鄉鎮、校園、企業,舉辦普及性、公益性音樂會,深受群衆歡迎,也爲打造“明星”獨奏家提供了廣闊的“摔打”空間。
今年,大型音樂會被樂團帶到了北京國際音樂節,這也是23年來,音樂節邀請的首支民樂團。
牽手大提琴家康喬瑄,樂團獻演了《絲竹的交響》等原創作品,《威廉退爾》《卡門序曲》《斯拉夫舞曲》《雷電波爾卡》等西方交響名曲,則被改編成民族管弦樂版,讓人耳目一新。
這樣的設計,和上海這台音樂會如出一轍:牽手小提琴家呂思清,樂團除了獻上《絲竹的交響》,還會將《天方夜譚》《梁祝》《流浪者之歌》等名曲移植,改編成民族管弦樂版,俄羅斯作曲家柯薩科夫的《天方夜譚》更是長達40多分鍾,有4個樂章,演出難度巨大。
成團以來,彭家鵬始終堅持這樣的信念——借鑒西方交響的編制與編配,探索民族音樂的管弦化、交響化之路,他和樂團也始終踐行在這條大道上。
演出海報
責任編輯:張喆
校對:丁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