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南雙溪古城舊城區內,街衢古巷縱橫交錯,大多爲明清以來古民居建築,傳統風貌的建築區達8萬多平米,現還有150余處保存較好的明清至民國時期的古民居,基本都在原雙溪古城城牆範圍之內。建築是實物,是時光劃過留下的證據,更是一部無聲的曆史發展實錄,它記錄了萌生于宋明,形成于清乾隆時期,清中後期達到鼎盛,並于清末民國時逐步衰退的古鎮曆史進程,也記錄了依傍于此的人民生活軌迹。
古鎮在千年的時光中,孕育了多位至今名垂青史的英才,宋朝有不畏強權參倒誤國奸相的國子監張疆,“學富五車,文思泉湧”的大理寺評事南嬴;清代以孝勇著稱的武進士張淵瀾。其中在乾隆53年,爲抗擊倭寇血染台灣,被乾隆皇帝追封爲廣威將軍的台灣守備薛文潮至今依然光耀海峽兩岸。薛氏的祖宅薛府如今也成爲了雙溪最負盛名的府第型民居。
唐時薛氏南遷入閩,居福安廉村。清乾隆九年(1744年),十八世薛維廣由古田縣遷至古鎮雙溪,爲薛氏屏南第一代。薛氏定居雙溪後,注重耕讀傳家,文武簪纓、英才輩出。
雙溪古鎮古老的木質房屋經過長期的雨水侵蝕,板子嚴重腐蝕,有的已經支撐不住沉重的上層建築,仿佛手指頭一碰就酥了。黑暗、腐朽,老到沒牙,老到彌留……在雙溪的古宅裏,薛府算是年紀比較大的一個。當年屏南是非常窮的貧困縣,由于家族遷徙、年久失修等原因,這座閩東典型的古宅有一部分已倒塌。即便如此,裏邊還是住了四五十號人,住不下就只能在原本大門口的下馬廳和院子上再建房子。
2017年5月,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由著名獨立藝術批評家程美信發起倡議,爲保護曆史古建,他帶領一群年輕的義工修複了這棟古宅,使其得以有了二次生命,成爲對所有人開放的公益空間,服務于本地居民及遠方的客人。
2016年,原本只是在廈地古村學習藝術和拍電影的年輕人群體,在與古村深入接觸的過程中,開始利用各自所長從事古村公益事業,慢慢地“森克義社”誕生了。陸續有80多位或長或短期地加入到義工的行列。這些志願者可以一個月、半年、一年……甚至更久在這裏工作。每周有一天休息,一年以上會有工資補助,也會按照特長來分派任務。其余的工種可多了,如油漆木工、烹饪烘焙、客房服務、老人兒童的照料、課程教育、活動策劃……
屏南是非常窮的貧困縣,在森克義社來屏南之前,所有村子都是空心荒廢狀態,他們2016年開始修繕廈地,大家才開始意識到古村的價值。修複的第一個古宅就是薛府。
薛府是雙溪古鎮重要的人文曆史地標建築,擡梁與穿鬥混合式梁架結構,夯土牆體,青瓦屋蓋三疊式封火牆。沿中軸線依次爲有大門、下馬廳、屏門廳、前天井、前廳堂、後庭堂、後天井、後房樓,前廳司迎客之職,正廳爲接待、處理族中大事的地方,後間則爲女眷活動、休憩之地。三進式建築風格開了屏南豪宅風氣之先,是本地非常有代表性的建築之一。三進三開間兩天井這樣的制式只有皇上下令讓你建你才能建,只能是名門貴族,而中間的步道只有父親、嫡子才能走,頗爲講究。我們看到的這些木雕是專門從安徽請來的木雕藝人之作。
看過許多閩東的民居建築,卻很少見到薛府正門背面的泥灰塑牆飾,翹起立體的梅花逼真靈動。這種工藝非常複雜,一般出現在福建、江浙和廣東地區。先由匠師設計出圖案,以鐵、木、竹爲骨架,然後用粘泥、石灰、糯米粉、雞蛋清等爲原料,精心調配成的具有高粘度的泥灰,在骨架上塑造出各種人物、動物、花草樹木,並將景物用生物顔料彩繪,形成一組組色彩鮮豔、人物形態逼真的泥灰塑牆飾。可惜,這樣珍貴的工藝現在在我國已經失傳。
修複後的薛府再現了始建于乾隆年間的雙溪薛氏祿房薛文濤(薛文潮之弟)住所,和後續建于嘉慶年間的薛舉璋住宅以及陸宅三部分。正門上高懸著由閩浙總三進督和福建學政賜的“父子登科,兄弟明經”匾額,中堂挂有“女中豪傑”四個大字,它說的就是中國曆史上唯一一位平妻李茹碧。她是薛文濤之妻,年少守寡喪子,以繼配之身,攜正房、兒媳,一門三寡婦,頂天立地,堅韌不拔。在兩代人的努力耕耘下,薛家不但沒有家道中落,反而蒸蒸日上,大興土地、建屋造房、創辦家學私塾。
帶我們參觀薛府的正是薛家的兒媳,她的公公是薛文潮的後代。這棟豪宅曾被當年一場大火燒了,公公搶救了薛文潮的刀、官服,現在這些文物在薛氏宗祠裏,其他的被人家摸進來拿走了。薛氏後人有許多移居台灣省、新加坡、馬來西亞、美國等地。散落世界各地的裔孫每年春節一過就會選日子,二三月份就要回到故裏。
現在第一進的天井變成了薛府天井小劇場,免費的露天電影院在天氣好的傍晚開始營業;兩側廂房修繕後成了全天免費開放的兒童繪本室、公益早教屋和三有書屋,居民和遊客可飽覽中外學術經典、世界文學名著、文藝史論、名人傳記、少兒讀物、百科全書、國史、國學以及種植、養殖等書籍;中堂後放了一架鋼琴,給孩子們練習使用;再往後的薛府塾苑是女眷休憩的地方,前身曾是薛家私塾,現在被改造成了6間民宿。
民宿有兩種風格,其中明經和登科兩間是精致的新中式風格,另外4間爲古色古香的中國風,有的是套房帶陽台,有的帶獨立茶榻休憩小屋。我就住在這裏,感受百年文苑的氣息。
還記得那天我們在院中吃西瓜,忽而擡頭看到天井北方的天,深藍色的雲速度湧動,轉眼就暴雨如注。據說因爲雙溪靠近山,經常下大雨的時候,屏南縣城以及其他地方還是晴空。我癡癡地站在雕飾花窗前,看房檐垂落的雨線,晃動的竹葉上跳躍的光斑。
不一會兒雨停了,貓頭鷹先生酒吧的老板和我們一起吃飯,我們聊著福建圖騰的蛇,河南的中原和老匠人的故事。程老師跟我們講,徽州的匠人很懂規矩,之前來薛府修繕的一位60多歲的木匠頭上還有大塊紅色傷痕,那就是小時候師傅敲的。
我徐徐走出薛府的大門,擡頭看見屋瓦的邊緣,與對面的老牆造就了繡著花邊的天,嬉戲的孩童坐在滑車上,雙腳踩地停車,使鞋底多了閘皮的功能,老人扛著木工具穿過老街巷。雨後,我拿著一袋切開的以色列哈拉面包站在薛府門口看來來往往,滿足著主食控已經吃飽也能品味的一副胃腸,也滿足著對古老氣息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