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沈蒙和 戴欣怡 通訊員 朱張津
前不久,2021年下半年中小學教師資格考試面試結果、考試合格證明開通查詢通道。“教資認定”、“教資面試成績”等多個相關話題迅速占領熱搜榜,“教師熱”現象又成了輿論話題。
大家對教師的關注度不僅體現在“教資”上,學校的招聘公告、錄用人員,更是大家的關注焦點。前不久,記者跟大家分享了斯坦福、哥大等海內外名校碩士畢業生應聘杭州高中老師的故事,當時就登上了同城熱搜第一。
記者看了下,評論區最集中的話題是:海外名校畢業生回國當中學老師,算不算資源浪費?
有家長認爲這不能算資源浪費,因爲優秀的人需要更優秀的人引領——
但也有家長覺得這“卷”過頭了,有點大材小用——
還有家長心存疑慮,學得好是否教得好——
所以,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最近采訪了4位已經正式走上講台的海外名校畢業生,幫大家找答案。
他們本科大都就讀于國內重點大學,而後留學攻讀碩士研究生,如今有的在重點高中當老師,有的在民辦中小學任教。記者一直留心觀察,發現近年海外名校畢業生應聘中小學老師,主要集中在這兩類學校(像上回說到的斯坦福畢業生去了杭二中,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生去了杭十四中)。前者既重視老師的教學能力,也關注老師的教育背景;後者的師資比較多元化,希望借此拓寬學生視野,尤其是有雙語特色的民辦學校。
那麽,他們到底教得如何?適應國內教育體系嗎?學生喜歡他們嗎?留學海外名校的經曆,對他們的日常教學有幫助嗎?一起來看:
畢業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
操心高中生人生規劃的政治老師
孫澤聰本科畢業于深圳大學,後來去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攻讀國際關系專業碩士研究生。如今的他,是浙大附中的政治老師,給高一6個班上課。
孫老師坦言,當老師的想法是在新加坡讀書時萌生的。“我之前的夢想是做記者,對國際新聞尤其感興趣,大學階段曾在媒體實習過,所以留學新加坡選了國際關系專業。”他告訴記者,“後來,我逐漸發現高中生這個年紀的孩子所生長的環境中,充斥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海量信息,對于他們這個年齡的世界觀、人生觀塑造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中國更加走向世界舞台中央,我也很想把自己的所學所想所感傳達給新一代的人,希望更多的人能夠成長爲堪當民族複興大業的青年,所以選擇當老師。”
去年9月,孫老師正式入職浙大附中。連他自己都沒料到,最不適應的竟是杭州的氣候:“我老家在廣東,大學在深圳讀,後來去新加坡留學,都算熱帶地區,結果還是抵擋不住杭州的熱浪,又悶又熱。新加坡的夏天,只要站在樹蔭下,就舒服了,可杭州的夏天,不躲進空調房,真吃不消。”
教學方面,同事們給他的一致評價是:認真、踏實、心靜得下來。雖然不是師範類專業,但是通過自身努力摸索,加上重高師資團隊的協助,孫老師的政治課既專業又不失親和力。“主要感謝前輩們不吝賜教,除了教研組的日常交流,大家會經常來聽我的課,我也可以去聽其他老師的課,得到了全方位的指導。”
教了大半年,學生眼裏的孫老師,更像是個大哥哥,親和、有趣,課余喜歡找他聊天談心。而孫老師更想跟他們聊人生:“課堂上,我會有意識地提高他們自主學習的意識,而不是只盯著一次兩次的考試分數,因爲從我的經曆來看,這在大學階段很重要。學習不是爲了分數,我也會建議他們從現在開始做人生規劃,想想自己將來要幹什麽。”
在孫老師的政治課上,不光能聽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人類命運共同體”、“共同富裕”,也能聽到這些專有名詞的英文表述“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common prosperity”……感覺在上雙語政治課。“我們的學生今後肯定要走向世界,如何向大家介紹中國,從熟練掌握英文表述開始。”孫老師解釋說。他還會見縫插針教學生熟練運用外語檢索資料,以便今後做課題探究。
孫老師也經常鼓勵學生參加課外活動。“如果不是疫情影響,我還會建議他們參加全球性的比賽或者海外遊學等活動。”他解釋說,“因爲我發現現在高中生的生活經曆相對單調,很少接觸外面的世界,也不太會主動了解時事,而且很戀家,讀大學也喜歡離家近的學校,所以希望他們能拓寬視野。”
畢業于哥倫比亞大學
喜歡打破思維定式的英語老師
支金建是湘湖未來學校的初一英語老師,本科畢業于華東政法大學英語系;碩士申請同時收獲哥倫比亞大學、賓夕法尼亞大學的offer,之後就讀于哥大的雙語雙文化教育專業,在校期間獲得1.5萬美元獎學金。
“我不認爲‘名校畢業做老師是浪費’。同在哥大的幾名中國校友,目前也都在紐約、深圳、北京、杭州等城市做雙語老師。我們喜歡教育、喜歡和孩子一起玩。而且雙語專業的碩士,擇業對口就是做雙語老師。”支金建說。
本科期間,支金建考慮從事口譯工作,曾爲中國-小島嶼國家海洋部長圓桌會議等提供翻譯,還去往英國交換。臨近畢業,她的目標卻慢慢動搖,擔心機器人取代翻譯,未來就業前景不明朗。
迷茫階段,大學老師建議支金建申請教育方向的研究生。“我對教育越來越喜歡,是因爲讀研遇到了很好的老師,從他們教我們的方法中,我學到了自己教書的方法。”支金建很喜歡當時的學習氛圍,“我們有各式各樣的活動,老師們貼一張超大的海報,每個組拿筆在上面評論,我們還學習用各種軟件、網站做項目,每節課都在學新東西。”
哥大的課堂給支金建留下深刻影響,最直觀地體現在她的英語課堂上。“我很願意給我的學生做活動,而不是單純由我講解。比如講到‘某件衣服多少錢’這個單元時,我會讓學生假設開一個店,了解商品的價格、尺寸,自己設計英文廣告海報。”支金建說,“看起來可能浪費時間,但我堅持認爲,雙語學習一定要讓學生多交流、多摸索。”
學生們制作的廣告海報
研究生階段用到的軟件、網站等小工具,也都成了支金建的教學素材庫。在學生們看來,Ms Jane的英語課堂有各種小驚喜——隨機點名的大轉盤、設計精美的英語海報、各式各樣的英文繪本……回國後,支金建發現自己讀研時常用的設計軟件出了中文版,把它推薦給老師同學們,受到一片好評,在整個年級都推廣開了。
去年正式工作的支金建,回到久違的本土英語課堂,再次拿起人教版英語教材,並不太適應。“初一的孩子,認知逐漸成長,但教材內容偏低齡段,他們很難有應用語境。”支老師說,“于是我結合自己的學習經曆,將國外的學習方式方法帶進來,通過年級組的集體備課,呈現出適合我們這些孩子的教學方式,並帶著孩子作PBL項目,讓他們跳出課本,有生活場景地學習。”
在支金建看來,海歸老師帶給學生的,更多是教學理念上的新視角。她自己會注重跨文化教學,打破思維定式,比如在講到課本裏早上洗澡的主人公時,她會解釋有的外國人會早上洗澡,這是一個習慣問題,而不是說大家都得這樣。
近一年的教學實踐,也讓支金建深刻感受到,教書不光是教知識,也是人和人的關系相處。班裏的孩子都挺喜歡上她的課,一個多學期下來,許多孩子進步很大。上周有位媽媽過來開圓桌會,講起女兒小學排斥英語,連讀出來都不願意,但現在她會主動讀出來,說是因爲喜歡老師才改變了對學科的態度。
畢業于倫敦皇後瑪麗大學
打過CUBA還考過FIBA的體育老師
湘湖未來學校在去年9月首次招生,教師群體中67%都有海外留學經曆。除了支金建老師,體育老師郭昕宇也是其中之一。
“Bubble,籃球賽在下周,我們是不是還要招募小記者來寫新聞稿……”初一學生熱烈討論下周的籃球比賽。被學生們包圍並親切地稱爲“Bubble”的,正是郭昕宇。
來自吉林長春的郭老師,1米9的大高個,跟“泡泡”這個英文名搭配在一起,很有反差萌。
“我給初一和小學一年級的孩子上體育課,就起了個親切又好記的英文名。”和英文名有趣的風格一樣,郭昕宇上小學體育課時,給自己的定位是“遊戲闖關中的NPC”。
多年前,有籃球特長的郭昕宇,作爲高水平運動員被浙江大學錄取,成爲浙大男籃的一員,本科期間參加中國大學生籃球聯賽(CUBA)。之後,他又前往倫敦皇後瑪麗大學攻讀商科碩士,同時他還成爲英國大學生聯賽主力隊員,留學期間考出國際籃聯(FIBA)注冊教練員。
拿到教練員證後,郭昕宇有機會進入海外中小學的體育課堂,感受不同的體育樣態。
“本科時,我做過體育培訓的兼職,更像是‘教學搬運工’,把書裏、視頻裏的內容原封不動搬進。”郭昕宇說,“在國外體育課堂最大的收獲,是對教學體系有了不同認識,會有意識在教學課堂中按需填充,變成主導者。”
郭昕宇提到,國外體育課程是以年齡梯度推進,5-7歲、7-9歲、9-12歲,每個階段體育學習都不同,但本土課堂大多以小學、中學段進行劃分,不同階段體育項目學習常有交叉,“一定程度來說,容易出現重複和同質化,教學效率和質量會有影響。”
也因此,郭昕宇畢業入職後,就嘗試在學校搭建體育課堂體系——“目標是讓孩子懂體育、會體育、玩體育。”
“我們會把低年段的體育課設置成不同主題,以故事和遊戲闖關來推進,我就充當輔助的NPC(非玩家角色),幫助孩子們完成闖關任務。”郭昕宇介紹,“體育課就是升級打怪的過程,課堂常規是孩子遊戲的經驗值,表現好的有MVP稱號,不斷積累還可以升級。”
郭昕宇的體育課堂采用雙語教學,在他看來,現代足球和籃球興起于歐美地區,在英語語境中,孩子能更好把握動作細節——“比如投籃,大多數不規範動作都是‘throw’,正確的投籃是‘shoot’,還有‘發射’的意思。”
不僅是打籃球,郭昕宇還考出鋼琴八級。把音樂融入體育教學,是郭昕宇結合國外教學經驗做的一項嘗試。“比如,籃球行進間有一個急停急起的動作,很多孩子會找不到節奏,如果給他們一個節拍,就能幫助快速理解。就像熱身、球操運動,用音樂律動輔助體育動作,能幫助學生找到動作節奏。”
因爲師生間“玩體育”的有愛互動,郭昕宇在學校裏人氣很高。孩子們看到“泡泡”老師,就像小蜜蜂一樣擁上來,圍著他轉個不停。
畢業于康奈爾大學
告別傳統課堂練習題的科學老師
“孩怕”“妹有”……在杭州橄榄樹學校,有位“東北話十級”的老師,他就是七年級科學老師賈坤龍,全校師生公認的“學霸”——本科就讀于紐約大學,研究生到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讀機械工程專業,後來又申請到康奈爾大學攻讀電子工程專業。
入職一學期,賈坤龍被問到最多的問題就是:世界名校畢業,爲什麽想當老師呢?“其實我奶奶就是一位有四十多年教齡的人民教師,我從小就對老師這個職業有好感。”
而真正讓他萌生當老師這個想法,是在紐約大學參加了TRIO項目。“就是由大三大四物理成績好的學生志願爲校內大一大二學生講授物理。我教了11個學生,記得期末時,有10個學生拿了A,看到他們掌握了知識,並獲得了好成績,我非常有成就感,發現自己比較擅長用形象生動的方式傳授知識,或許適合當老師。”
在國外求學的這幾年,令賈坤龍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幾乎每節課都會有的“團隊協作”,每次都有人主動站出來擔任組長。在他看來,這樣的學習模式,不僅能訓練團隊協作能力和領導力,還能促進全面發展,因此,他也把這種模式帶回了國內的課堂。
由于學生們都沒接觸過,最開始,賈坤龍要花一到兩課時的時間才能幫助學生們完成。但現在,學生已經熟悉掌握這一“套路”。
“前不久我們講解‘比熱容’這一章節時,我讓學生思考,如何用圖文並茂的方式給居民講解吐魯番‘早穿棉襖午穿紗,圍著火爐吃西瓜’的現象,僅在15分鍾內,他們就完成了從分工到海報設計,並形成彙報的全過程。最有意思的是,有學生爲了吸引社區的大爺大媽,在海報裏加上了轉發就可以領雞蛋、送白菜等活動的字樣。”
賈坤龍“反客爲主”,讓學生成爲課堂主人的授課模式,也受到了學生們的喜愛,“我希望學生們不僅能學到知識,而且能自主應用這些知識。”
國外課堂給賈坤龍的影響遠不止這些,從開學第一節課開始,學生們就感受到了這位老師的與衆不同:告別傳統的課堂練習題,以卡牌、桌遊形式,讓學生們在遊戲與競爭中掌握、鞏固知識;翻轉課堂,學生領取任務單自主學習,完成一項才能領取下一項,促進自我學習的能力……
唯一遇到過的麻煩是,賈老師帶班定的規則比較寬松,本意是想給學生足夠的信任,不超過底線就好,但同事們比較擔心。幸好孩子們替他爭氣,很多時候都能自制自律,團結、好學。”
賈坤龍的課堂,學生們正在做任務
上學期,賈坤龍所帶的班級成績名列前茅,他還獲得了家長們的高分好評。
“很多人說,世界名校畢業當初中老師有點大材小用,但我不這麽認爲,首先,只要你能把自己的所學都用在這上面,就談不上浪費。其次,我認爲教育這個行業並不存在浪費一說,只有優秀的老師才能教出優秀的學生,祖國的下一代值得我們花最好的人力去培養。教書育人也是我想爲之奉獻一生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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