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講述的第382位真人的故事
我是劉玲@紫園1477,1961年出生在山西,祖籍在甘肅秦安。
從小生活在大院裏的我,本是熱鬧豪爽的性格,卻因時常被人欺負,變得自卑又膽小。長大後,在父母安排下進入了國企銀行,並很快結婚生子。本以爲會一直過著被丈夫寵愛的日子,誰知工作的調動,結束了我的婚姻生活。
42歲時,爲了逃離這個傷心難過的地方,我獨自一個人帶著女兒,機緣巧合下,移民到了新加坡。正是這個決定,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迹。
(初到新加坡)
1961年,我出生于困難時期,成長在動亂的年代。
那個時候父母大部分都在搞運動,每家每戶的孩子基本上都屬于散養,頑皮叛逆。婦女基本上都不上班,街道拿著指標上門動員鼓勵婦女同胞去上班,我的媽媽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參加工作的。
媽媽長得很美,但很強勢,自然惹得大院裏的長舌婦們嫉妒。一天媽媽去上班,大院裏一個姓張的女人,突然在背後吐口水。性格剛烈的母親哪裏受得了這種侮辱,就和她吵起來。眼看著身材嬌小的母親被人高馬大的鄰居壓在煤池上,才四五歲的我拿著撮煤的小鐵鏟,向那個女人狠狠打去。從此,那個女人便記恨上了我。
(我和同事)
一個夏天的中午,大院裏靜悄悄的,我一個人在院裏看螞蟻。突然那個女人走到我面前,笑眯眯地拉著我的手,塞了兩塊錢給我,說要帶我去買糖。我懵懵地跟著她走到人多的地方。
突然一個巴掌落在了我臉上,瞬間把我打懵了,她冤枉我偷了她家錢,一下招來許多人圍觀,一些人甚至責罵我的父母。當時我嚇傻了,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不停地哭泣。從此我和弟弟妹妹便成了大院裏別人欺負戲弄的對象,一些大一點的孩子甚至往三歲的弟弟頭上撒尿。弟弟因爲膽小怕事不敢吭聲,只能默默忍受。
童年受的傷害,就像嘴巴裏撒了一把鹽,它會慢慢變淡,卻永遠也無法變甜。
漸漸地我長大了,長期的怨恨積郁,使我變得越來越叛逆,認識了一些社會上的小混混,便讓他們收拾曾經欺負過我們的人。後來我就成了大院裏人見人怕,看見就躲的小太妹。
雖然長大後,大院裏早已物是人非,但這些事情卻一直困擾著我,成了我一生的心理陰影,使我變得敏感且叛逆。
(在新加坡,和酒店打工的同事)
因爲媽媽在財政廳工作,1980年高中畢業把我分配進了銀行,我非常珍惜這份工作,工作學習也非常努力,每次技術比賽也是名列前茅,還多次被評選爲單位先進工作者。1985年,我又考取了山西省財政稅務學院,並且還獲得了帶薪上學的機會。
美好的工作生活環境,使我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信心。然而隨後發生的許多事,卻徹底打亂了我的生活,甚至改寫了我的人生軌迹。
不知何時,大院裏搬來一個長得非常帥氣又陽光的男孩,一家四口都是當兵的。說一口京腔,能說會道的,受到大院裏女孩們的青睐。每次下班回來,我總能在大院看見他的身影,面對他英俊陽光的笑臉,強烈的自卑和自尊心,使我不敢多看他一眼。漸漸地熟悉了,他竟然給我寫了幾封信,就這樣我們成爲了戀人,開始偷偷摸摸的約會。
時間長了大院裏的人就覺察到了,于是各種流言蜚語鋪天蓋地傳開。盡管我們已經通過雙方父母的認可,也開始籌備婚禮,但我還是感覺到他對我漸漸疏遠。僅僅不到兩個月,突然他又找了一個對象,不到半年就領證結婚了。
(在孔子學院學習)
當時我連死的心都有,後來又有很多人追我,但我心如死灰,激不起任何漣漪。整個人的精神非常崩潰,不想面對這尴尬又傷心的地方,只想趕快逃離。
也就在這時,經過別人介紹認識了我的老公。他出身在農村,卻非常優秀,大學畢業,既是黨員又是軍人,在部隊擔任參謀的職位。我們結婚後,他對我非常寵愛,日子過得也很惬意。誰知道社會的變化讓我們猝不及防。
1994年因爲愛人所在的單位需要搬遷到南京,爲了不分居兩地,愛人申請留在了山西,去了三産辦開采煤礦,愛人也被任命爲礦長,成了所謂的煤老板。
後來山西不再讓部隊開礦,就去了河南平頂山,愛人在那裏一幹就是好幾年。事業有成,錢也賺了不少,思想開始漸漸地膨脹了,加上我們長期兩地分居,就這樣我們感情漸行漸遠,最終走向了離婚。
(在孔子學院和孔子後人)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麽奇妙,你以爲跌倒了谷底,其實谷底還有水;自以爲身處華堂,下一刻卻是水月鏡花。
1998年離婚後,我帶著孩子生活,當時心情非常消沉,想逃離這個生養我又讓我傷心難過的地方。機緣巧合下,我銀行的一個客戶說他的老板要移民新加坡,我隨意問了一下,也想讓孩子出國留學。因爲工作中我特別關照這位經理,他也非常在意我的事情,便答應了幫我。雖然非常向往國外的生活,但是覺得出國並沒有那麽容易,我也就沒放在心上。
誰知過了幾個月,突然他的老板給我打電話,說已經聯系好學校了,他給我做擔保,讓我把孩子和父母有關證明身份的資料用中英文公證,全部寄過去。幾個月後,老板說移民廳簽證已經通過了,讓我准備一下盡快過去。
當時我傻眼了,好像在做夢一樣,平時夢寐以求的事情竟然就這樣實現了,真的讓我有點措手不及。
(參加新加坡慈善晚會活動)
90年代的中國剛剛打開國門接觸世界,出國是一件非常難辦的事情,不像現在這麽容易。如果聽說誰出國了,那一定是非常讓人羨慕的事情。
對于孩子出國上學的事情,剛開始我沒有抱希望,也不敢給別人說,連父母和孩子都沒說。怕辦不成事讓人笑話,但潛意識裏還是非常期待的。
當簽證批准後,我才和女兒說,孩子一臉錯愕,茫然失措地看著我。那時候女兒才十二歲,我根本沒顧及孩子幼小心理能不能承受,也沒在意她的感受。面對女兒哭泣著抵抗,我武斷地把孩子學籍取消了,自己也買斷了工齡。當時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自信和勇氣,絕決的不給自己留一點後路,現在想起來都非常內疚。
當一切都木已成舟,在2003年一天,我大包小包扛著幾個行李箱,興奮地登上飛機翺翔在藍天時刻,突然我茫然了,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緊緊的抱住孩子,問她:“會不會怪媽媽?”孩子看著我流淚,也哭著安慰我,不停地給我抹眼淚。刹那間我覺得孩子長大了,心裏感到非常欣慰,也非常地沉重。以後的路該怎麽走,對于我們來說,一切都是未知數。
(在新加坡心理輔導學員學習)
我從小就特別執拗叛逆,做什麽事從來不和父母商量,心裏知道商量了也沒用。因爲家裏人都非常保守,弟弟妹妹工作非常穩定,而我離婚、買斷工齡、帶孩子出國,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對于國外的生活方式、社會制度,以及移民政策,也從來都沒有仔細地了解過,全憑自己的感覺和一股闖勁。等他們知道後,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
當我踏出新加坡機場大門時,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心情像悶熱的天氣一樣郁悶。
我到了這裏才知道,外國孩子入公立學校需要考試,而且考題全部都是英文。如果考不上,面臨的問題就是打道回府或者去私立學校,而私立學校一年則需要十幾萬的學費,帶的錢還不夠半年的學費。萬一孩子考不上我沒回頭路,不就等于把孩子毀了嘛。怎麽辦?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我在新加坡總統府)
幸運的是孩子上學時學過一些英文,入學考試只考數學、語文和科學三科。一上午我焦慮不安,直到看到孩子走出考場,我都沒敢問,還是女兒輕松告訴我說,題太簡單了,都是她們學過的,我心裏的一塊石頭也總算落了地。
新加坡人口大約只有400多萬,而華人移民就占百分之六十。因爲在這裏接受的是英式教育,所以大部分華人也只會簡單的漢語,一些深奧的詞彙他們根本不理解。比如抛磚引玉、黔驢技窮、萬紫千紅等等。
但新加坡的經濟很發達,國家不大,彙率卻很高,一張新加坡元相當于人民幣的五元。這裏孩子的學費、房租、生活費各種費用算下來也不低,而我帶的人民幣根本不夠。沉重的生活壓力使我不敢懈怠,安頓好了,我就去找工作。
(教會組織去柬埔寨和殘疾兒童互動)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三星酒店做服務員。讓我意外的是,老板是一個70多歲的老太太,穿著一件很普通的T恤衫,竟然是個億萬富婆,在世界各地都有産業。她透過老花鏡打量了我一下,說這裏每天早上八點上班到下午四點下班,一星期工作五天。當我正在竊喜時,她突然說雙休日要去教堂打掃衛生做義工,可以嗎?見我愣著沒反應,便叫管工帶我熟悉環境。
管工叫阿龍,兩個胳膊上都是紋身,一臉凶相,大家都不敢惹他。每次安排工作,總是記不住我的名字,都是喊我哎、哎或是大陸妹。因爲這個詞彙含義充滿著歧視,聽起來又非常刺耳。剛開始我隱忍著,時間一長我有點火了,沖著他大聲吼:“嗨!我有名字,以後叫我名字!”
他沒有想到一直沉默寡言的我敢和他頂嘴,頓時臉憋的通紅,大聲說道:“我叫你大陸妹怎麽啦,不行嗎?”我大聲拒絕:“不行!你的祖輩不是也從中國移民過來的嗎?”他反駁我說:“我們已經改“良”了,是新加坡人。”聽他說改“良”了,我無奈地笑了,說:“這不是老舍茶館裏的話嘛。你改良成什麽了?改良成法國人了?還是改良成英國人了?你不要忘記了自己永遠是華人!”
(在新加坡兒童報輔導學生小記者)
阿龍讓我怼得啞口無言,用手指了指我,扭頭走了。周圍同事提醒我,讓我小心點。我心想小心什麽,大不了不幹呗!
第二天早上上班,只見阿龍提著一袋咖啡挂在我的工作台前,便扭頭默默地走開了。瞬間我的眼睛一熱,心裏五味雜陳。
在這裏租房、交通、學費和生活費,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而我打工的酒店每個月只有2300新幣,勉強度日。爲了能夠增加收入,我開始積極參與教會組織的各種活動,去老人院做義工、參加唱詩班,漸漸地交了許多新加坡朋友。
後來我開始邀請他們來到自己租住的公寓裏,做水餃讓他們品嘗。他們的反響不錯,我便順勢說自己在賣水餃,25元100粒,如果想要可以提前預約。當時便接到很多訂單。
(新加坡兒童報輔導小記者)
因爲新加坡大部分人不開竈,一個是怕油煙味,另一個是大排檔很多,價格也不貴。因此我的水餃也賣得不錯,教會還送了一個淘汰的小冰櫃給我,這樣可以包很多水餃儲藏起來。
每天四點下班後,我就開始馬不停蹄地回家包水餃,50粒一袋,放滿冰櫃。等到周末,裝到保溫袋裏,和女兒拖著車給預約的朋友送到地鐵站。當手裏緊緊攥著辛苦賺來的錢,買了女兒喜歡的草莓冰淇淋時,看著她滿臉興奮,吃得那麽盡興,即使臉上挂滿了汗水和淚水,我也覺得那是甜的。
由于我能吃苦工作也踏實,老板每年都會給我獎金,有些客人還會給小費。有了多方面的收入,我和孩子過得還不錯,每年都會有存款。
我永遠堅信,老天不會辜負任何一個努力的人,也不會讓任何人不勞而獲。
(采訪新加坡的著名導演梁志強)
直到2007年,老板知道我之前在中國銀行工作過,而且還是大專畢業,就把我調到教會開的幼兒園裏工作,教孩子們漢語拼音、華文日常用語。同時我也在提升自己,報考了新加坡兒童心理輔導學院。
日子在我的不斷努力下,變得越來越好。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不經意間我已滿頭白發,女兒也從一個小小的留學生到獨立自信的博士後,畢業工作、結婚生子,現在也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看著女兒一家人其樂融融,我萬分感慨。
回想著一路走來的辛苦與落寞,我禁不住潸然淚下,仿佛是做了一場長長的夢,夢醒了,我已到暮年。
(回國後旅遊)
如今,我已回到祖國,不再奔波勞碌,而是照顧年邁的父親,享受現在的生活,用心感受生命中不期而遇的驚喜。
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哪怕暫時看不到光亮,哪怕荊棘遍地,哪怕被命運捉弄,也要相信,人生充滿著光。
【口述:劉玲】
【編輯: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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