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 | 金角財經
作者 | 紅線
編輯 | 白銀
搶了一兩年的“視覺AI第一股”,終于有結果了。
今天早上,商湯科技于港交所正式挂牌,IPO發行價爲3.85港元/股,發行規模57.75億港元,總市值近1500億港元,是目前AI領域全球最大的IPO。
過去一年多,包括商湯在內的“AI四小龍”輪番進行了IPO沖刺,但至今還沒有哪一家成功上岸。先是去年年末曠視科技的港股登陸計劃折戟,緊接著今年7月份,依圖科技籌備了8個月的科創板IPO計劃也宣告失敗,雲從科技倒是順利通過了,但是和9月份轉戰A股並獲批的曠視一樣,兩家目前都處于“提交注冊”狀態,尚未有新進展。
但商湯似乎不信邪,作爲四小龍裏估值最高的一家,也在今年下半年啓動了上市計劃。大約是因爲比起另外三家,其財報裏多少顯示出了幾分盈利能力,之前的遞表、聆訊、路演,商湯都走得相對順利。
沒想到臨門一腳時還是挨了一記鐵錘。
12月10日,在其確定IPO價格的同一天,美國財政部宣布將商湯科技列入“中國軍工複合體企業”的清單,這意味著,美國投資者將被禁止投資商湯科技。
商湯對此的回複是一邊發公告表示“強烈反對”,一邊乖乖把基石投資者裏的四家外資機構全部踢出了群聊。並于12月20日,火速重啓公開招股。最終共有14家券商參與認購,融資13.37億港元,比其首次招股時跌了6成。而這13.37億裏,還有近一半是基石投資者貢獻的。
可以預見的,二級市場對商湯並不看好。
但對商湯來說,上市或許已經是它不得不出的一張續命底牌了。
融資機器
2014年,真格的徐小平和紅杉的沈南鵬在一次飯桌上,就一家初創公司的估值起了爭執。
徐小平認爲該公司未來最少值5000億美元,沈南鵬則相對保守,只肯給1000億的預期。兩人爭執不下,最後還是另外一位投資人打圓場,說:那就3000億吧。
後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引起這場爭論的主角叫格靈深瞳,是一家剛出道一年就能喊出“我們不等風,我們在造下一場台風”口號的人工智能公司。
雖然乍一聽有點像傳銷,但那兩年確實是國內AI風起之時,不少豬臉上都閃爍著未來可期的光輝。
也是2014年,IDG的資本合夥人牛奎光找到湯曉鷗,說要給他投錢,盡管那時,湯曉鷗和他的團隊還只是香港中文大學裏的一個實驗室,連公司都沒有。
湯曉鷗曾在阿裏的雲棲大會上做壓軸演講:人工智能讓天下沒有難吹的牛
幾個月之後,商湯科技正式成立,並對外宣布獲得IDG數千萬美元的A輪投資。其實這筆錢也不算太多,畢竟那年IDG光在賣烤鴨的全聚德身上就花了3.5個億,因此商湯一邊大興土木組建超級計算機平台,一邊跑馬圈地高薪招聘專業人才,很快就把它花光了。
錢燒完了,商業路徑卻沒走通。從實驗室走出來的團隊,思維方式天然就和産品經理相去甚遠,他們以爲只要將技術或功能直接拿出去賣,就能獲得收入,但因爲這些技術並不能針對特定場景,能夠轉換的價值其實非常有限。在《中國企業家雜志》的一次采訪裏,商湯科技的聯合創始人楊帆打過一個簡單的比方:
市場想要一套家具,你卻賣給了他一把鋸子。
事實上,這也是後來多年商湯始終沒能建立起完整盈利模式的根本原因,不過那是後話。此時,一塊大蛋糕正醒目地擺在商湯眼前:安防市場。
時間回到2013年,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公布了首批90個國家智慧城市試點名單,一夜之間,搭配人臉識別技術的高清攝像頭需求猛增。而商湯正是靠人臉識別起家的,其人臉識別算法在當時准確率已經突破98.52 %,是全球首個能超越人眼識別能力的系統。
因此,2015年7月,醒悟過來尋求市場的商湯很快就和安防上市企業東方網力達成合作,成立了合資公司深網視界。此後多年,安防領域一直是商湯最大的基本盤。
由監控圖像組成的紀錄片《蜻蜓之眼》
與此同時,外界的風也在越吹越猛。
2016年3月,谷歌的Alphago以3:00的成績擊敗了世界圍棋冠軍李世石,AI徹底邁了全民狂歡時代。
平均每3.8天,就會一家號稱AI獨角獸的公司出現;已經長成巨頭的互聯網大廠也紛紛入局,百度all in AI,騰訊建立AI lab,華爲推出全棧AI策略……FT中文網甚至明晃晃打出了“互聯網終結,人機智能崛起”這樣的標題。
熱錢跟著洶湧,數據顯示,2016年到2019年,每年AI融資事件數量都在900起以上,據說不少皮包公司都把自家的PPT翻出來,再在標題上加上“AI”作爲前綴,就能輕松拿到錢。而頂著光環出道的商湯更是成了投資者眼裏的唐僧肉。
被IDG搶去首席後,2016年任泉直接將其投資公司四分之一的資金總量押進了商湯的輪盤,隨後由鼎晖和賽領領投,2017年商湯又完成了4.1億美元的B輪融資,創下當時全球人工智能領域單輪融資金額最高的記錄。
商湯也由此喜提新稱號——“融資機器”。
對于這個稱號,商湯當然是不認的。2017年的人工智能峰會上,副總裁柳鋼公開表示:商湯不是誰想投就可以投的。然後轉頭商湯就接連在高通、阿裏、蘇甯、中銀、軟銀等一衆公司手上拿了20多個億。
2020年底,商湯累計完成了D+輪12次融資,募資總額約爲52億美元,折合人民幣333億元。
當風灌到一定程度,就到了檢驗一家公司到底是氣球還是氣泡的時候。
論文公司
和重啓IPO幾乎同一時間出現在熱搜裏的,是商湯“三名高管年薪11.92億元”的消息。
雖然沒過多久,商湯就聯系媒體澄清了這11.92億裏有很大一部分是股權激勵,但吃瓜群衆的關注度依然沒有消退——畢竟,融了這麽多錢,大家難免好奇錢都花哪去了。
大頭確實在人身上。
招股書顯示,自2018年起至今,商湯用于研發人員薪資福利的開支共計人民幣44.6億元,占研發開支的63.8%。
AI公司的搶人大戰不是什麽新聞了,早在2014年格靈深瞳的招聘貼《對不起,我們只愛牛人》就曾刷過屏,而商湯也是自成立起就一直在地毯式的囤積人才。截止至2021年6月30日,商湯的研發人員已達3593名,占總員工數的68%。
這些人才也一度讓商湯風光無兩:600多篇頂級學術論文、8000多項人工智能專利及專利申請、70多項全球競賽冠軍……
但時間久了,矛盾就開始浮現:人都去寫論文了,誰來賺錢呢?而商湯的員工也很無辜:也沒有賺錢的業務啊,不寫論文幹嘛呢?
據商湯在招股書裏說,截至2021年上半年,其客戶數量合計已超過2400家,包括超過250家《財富》500強企業及上市公司,119個城市以及超過30余家汽車企業,還賦能了超過4.5億部手機及200多款手機應用程序。
但仔細看數據,就會發現,主要負責造血的業務依然是建立在安防基礎上的智慧城市與智慧商業。
然而隨著政府大規模鋪設攝像頭時代的終結和互聯網金融的下場,這兩塊業務增長也在肉眼可見的收縮,難以支撐起越來越龐大的論文,哦不是,科研開支。
據招股書顯示,商湯科技2018-2021年上半年分別虧損34.33億元、49.68億元、121.58億元、37.13億元,三年半累計虧損242.72億元。剔除掉一些賬面數據之後,整體虧損也依然達到了28.6億元。
商湯科技的招股書
紅利業務縮水之下,商湯也不是沒有嘗試過新路子。他們把自己的打法叫做“1+1+N”,第一個1是核心技術,第二個1是綜合性能力平台,最後的N則是不同行業。即通過前面的1+1,給後面的N個行業賣技術。故事聽起來很漂亮,仿佛AI版的“給我一個支點,我就可以給你畫出整個地球”,但事實上,所謂的N要麽夭折要麽是完全支撐不起營收的小打小鬧。
比如在商湯的招股書裏占據半壁江山的智能汽車和智慧生活。
2016年,商湯推出了一款基于一系列自動駕駛技術與算法的智慧汽車應用平台——絕影,在當時,“自動駕駛”的概念還是挺超前的,現在成天將其標榜爲核心技術的蔚來那會兒甚至還在PPT造車階段。因此,市面上一度傳出本田因看好這項技術而和商湯達成了一個億美金的戰略合作的消息,但之後除了商湯在日本蓋了座公園之後就再沒有更多新聞。數據也顯示,2021年上半年,自動駕駛占商湯的營收比例只有4.3%。
“智慧生活”也能追溯到2016年,彼時商湯搭建了一個名爲“SenseMARS火星混合增強現實”的平台,在官方宣傳裏,這是一個可以跨越終端、跨越系統、跨越行業,並爲用戶帶來“跨越時空”可能性的平台。再往後拉,其實際可落地的功能則包括:
美顔、美體、貼紙、表情互動、手勢互動以及虛擬形象……等等,是誰偷偷打開了我的美圖秀秀?
所以別看商湯在招股書裏列舉了很多落地案例,諸如給小米做了人臉識別,給vivo做了拍照美顔算法,給華爲做了表情,爲奔馳提供人臉識別,給寫字樓提供人臉識別,給房地産公司上海西岸提供人臉識別……甚至上個月還傳出將與新加坡最大賭場聖淘沙名勝世界達成合作,利用人臉識別爲對方提供抓老千服務的消息——好在生意最後黃了,不然大陸的有錢人又該少一個好去處。
差點成爲全球第一家AIAI賭場的聖淘沙,主人是新加坡國父李光耀的兒子李顯龍
這些故事,本質上都沒有繞開最初的“人臉識別”。
不忘初心當然是好的,但不能放在一家高科技企業身上。畢竟人臉識別這事壁壘淺,現在的AI四小龍基本上都是靠此起家,又還有自帶業務場景的互聯網和手機大廠在伺機分羹。
這其實也是整個AI行業的通病。說到底,AI技術要替代人腦進入作業場景,這個進化過程不是靠堆幾千個人,再砸幾百億美金就能被線性加速的。
但資本顯然已經沒有這個耐心了。
AI需要幻想,股民也需要
今年7月份的世界人工智能大會,商湯公布了一條消息:
著名科幻作家、《三體》作者、“雨果獎”得主劉慈欣已正式加入商湯科技,擔任“科幻星球研究中心”主任一職。
光聽名字,你可能會誤以爲這是一個三流電影部門,但實際上,它牢牢掌握著人類未來的命脈,劉慈欣在隨後發表的任職感言裏是這麽說的:
商湯AI技術加持下的科幻……將是大衆擁抱科幻、走向科技的一個鑰匙,讓更多人了解和向往科學精神和科學思維,實現人類社會和人類文明的前進與發展。
不過比起人類文明,商湯或許對自身的“前進與發展”更感興趣。大會當月,商湯對外確認了“A+H”上市的消息,並于次月正式向港交所遞交申請。
猶記得去年底曠視沖刺港股的時候,商湯也隨即傳出了計劃上市的消息。但很快遭到了否認三連:公司並不虧損,經營上也沒有壓力,沒有迫切上市的壓力。當時還有人替商湯算了算:
以2020年經營所用現金12.2億元爲標准的話,其賬上的錢足夠再花13年。
但商湯可以拖,資本卻等不及了,隨著市場冷卻,他們迫切需要一個套現離場的機會。
而港交所和科創板就是最好的接盤俠。尤其是後者,自從許可了虧損上市之後,科創板的妖魔鬼怪給很多韭菜開了眼界。比如去年7月成功挂牌的AI芯片第一股寒武紀,上市當天最高295元,市值一度沖破1200億,但現在起股價已經跌到了89元,在發行價的邊緣瘋狂試探。
這也是後來礦視、雲從等接連折戟的原因,AI地裏的韭菜被割得太狠了,得養養才行。
比起A股,港股相對務實一點。因此爲了拉高估值,商湯先是拉來劉主任講了個人類文明的故事——這招估計是IDG教的,早在2018年,劉慈欣就擔任過IDG資本的“首席暢想官”。
蓦然回首,商湯發現自己還能搞“元宇宙”。當年那個功能類似于美圖秀秀“SenseMARS火星混合增強現實”平台,稍微包裝一下就變成了一個“通過賦能手機、AR及VR設備、智慧大屏及消費級無人機,實現了真實世界與虛擬世界連接”的元宇宙體驗平台。
據統計,在招股書裏,商湯一共提到了47次“元宇宙”,也不知道曾公開表示過“元宇宙將引導人類走向死路”的劉主任對東家這一做法是怎麽看的,反正對商湯來說,
AI需要幻想,股民也需要。
更何況在元宇宙裏實現虛擬火星登陸,或者在通往火星的路途上給自己的腦子插上一根數據線這種事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
商湯科技在港交所敲鍾
就目前來看,股民對商湯的故事還算滿意,早上開盤之後,股價從3.85港元緩慢上漲到了4.13。在敲鍾儀式上,商湯的聯合創始人、董事長兼CEO徐立慷慨激昂地念了句:
“用我百點熱,耀出千分光。”
這是林子祥的《男兒當自強》裏的歌詞,由此可見,盡管前一天暗盤跌了3%,但商湯對港股接下來的表現還是信心十足的。畢竟就像知乎網友所說,商湯永遠有一條後路作爲底氣:
“轉行搞論文培訓……只要每年招一批學生進來教他們寫論文,發幾篇CVPR,幫助他們成功申請北美CS、ML,盈利的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