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楊茜 實習生 張笑笑
如果2018年秋天,你在北京三裏屯附近打車,你可能會遇到一個不要錢的專車師傅,坐他的車沒問題,也不收費,前提是你在下車前,點進優酷的頁面,看一部叫《顫抖吧阿部2》的劇,並且買一個月的優酷會員。等你下車的時候,司機師傅會告訴你,他就是這部劇的導演。
這可能是導演王岩做過的,聽起來最讓人心酸的事情,因爲他的作品沒有足夠的宣傳力度和經費。
《顫抖吧阿部2》海報
在網劇橫生,IP遍地的時代,拍一部網劇並不麻煩。相比網劇剛誕生時期,現在平台對于網劇的掌控和接盤實力,讓許多制片公司更容易就能開發一個IP,找一些年輕編劇、專業人才,選一些有粉絲的年輕演員,一部網劇項目就能開始運作開發拍攝。沒有電視台的排播壓力,又有大平台可以談,網劇是風險較小可行性高的選擇。
在三四個視頻平台上,觀衆能在首頁不停地刷新到新網劇上線,這一兩年,不少令觀衆稱贊的好劇都是網播劇集,電視劇雖說受衆有保證,但網劇好在各個維度上都顯得更自由,似乎在這一領域裏,更有機會憑借小成本搏到更多羹。但是,網劇擺脫了傳統束縛,各個維度都有所松綁,真的就能福蔭所有創作者嗎?打開視頻網站,其實還能看到許多沒有水花,沒有討論度的網劇,默默地從開播到結束。以小博大那是行業黑馬,但更有可能的結局,是由于一窩蜂想趕上某個類型劇的福利,著急上馬,各方面素質平平,宣傳也不到位,會導致劇集沉沒在不斷刷新的片單海洋裏,在話題度至上的這行中,相比被吐槽,沒有水花可能是更悲哀的事情。
在這些沒水花劇的背後,創作者也並非都是外行,沉沒的結果有多方面原因。不久前,騰訊視頻《暖暖,請多指教》上線,24集偶像劇,分6周播完。在豆瓣上,這部劇共有5015個評分,短評1734條,6.8的評分在國産青春偶像劇裏面已是中上水平。在該劇的小組討論裏,看過並表示追完的網友感慨,這部劇沒有太大硬傷,但“是真的糊,我在別的小組安利這劇的帖子都沉底了”。
《暖暖,請多指教》劇照
打開劇集,第一集開場是女團練習生們的後台場景,與當下選秀節目正好形成互文,但一段看完,你能感受到梗老,演員表演模式化,雖說沒有什麽硬傷,卻也沒什麽亮點,在平台不缺劇的當下,很難成爲一般人的追劇選擇。
其實打開主創名單,《暖暖,請多指教》主演梁靖康、李凱馨都是微博粉絲千萬級別,編劇柏邦妮,導演王岩則是八一廠攝影師出身,曾憑電影《我不是王毛》拿過攝影獎,是曾經網劇時代開啓時《重生之名流巨星》的攝影,這部劇之後三年,他轉型導演。他受過北京電影學院專業嚴苛的訓練, 也跟著張國立等人拍過經典劇集,《暖暖,請多指教》是他做導演後的第二部劇。
如果說《隱秘的角落》給觀衆展示了爆款網劇是如何誕生的,《暖暖,請多指教》則是網劇時代裏另一種縮影。在項目快速更叠的節奏裏,不錯的IP,光鮮的項目書似乎很容易産生,但實際情況是,快餐式的項目,資本根據數據表格定下演員,再找一兩個專業人士,配上夠數的工作人員,一部能讓平台花錢接受,看似差不多的劇就産生了。
導演王岩
王岩經曆過國內電視劇的黃金時期,經曆過八一廠的輝煌,論專業和審美,他自認爲挺不錯,也看國外劇集,還喜歡二次元。從王岩的角度出發,他的經驗和專業在當下網劇行業裏是應當被尊重和認真對待的。
一部劇大爆之後,總有不同的采訪披露各種各樣的細節,那麽,那些沒有水花的劇呢?是因爲主創水平不夠嗎?還是別的原因呢?成功總有相似性,失敗則各有各的失敗。在王岩的講述裏,高頻詞彙是“崩潰”。
【以下爲導演王岩自述】
拍攝現場會有各種狀況,你得解決
之前做攝影的時候,我那會兒跟趙小溪(《我不是王毛》導演)合作,跟唐麗君老師(《花千骨》制片人)合作。拍完《重生之名流巨星》之後,唐麗君就一直在問我,有沒有想法轉導演,我一直在婉拒她。三年左右,我還是轉過來了。我那會發現市場上年輕導演太多,導演的門檻太低了,再這麽下去,就跟路邊攤煎餅果子的差不多了。我說不行,我得出來了,畢竟我也30多歲了。人生閱曆各方面的也都有了,我就做內褲外穿的超級英雄,來拯救一下這個行業。
機緣巧合,來了就來了,就像生孩子一樣。《暖暖,請多指教》這個項目是三年以前的項目,中間有種種問題,到最後落到我手裏的,我覺得這也是緣分。我覺得這種題材是可能給“520”自己過的人做夢,或者說給沒談過戀愛的小朋友們一個提前的警示,(戀愛中)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你不要再犯這種錯誤,或者是說給已經談戀愛的人,或者談得沒那麽好的人一種方向。
我轉導演後發現,導演的話語權其實並沒有那麽大,有些東西你要求了也達不到。一個好漢三個幫,人都說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然後發現豬隊友還蠻多的。很多東西你是做不了主的,你說我就要這個要那個,到最後傳出來的就是——這個導演太矯情了,我們就這點錢,他要這要那的。
就像合同裏簽的,你得保質保量完成甲方給你的工作。我也想保質,我們有標准,你這台詞不行,東西不達標,拍出來的東西是保質的嗎?還得保量,今天8頁紙沒拍完,那屬于沒保量。然後在工作時間裏邊,要把這個戲拍完,比如定了70多天,你就得70多天拍完,超期了,那屬于你違約了。
對于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報酬,我們也控制不了。我們其實很難辦的,你說這事怨誰,你也說不出來怨誰。
《阿部2》在劇本上面,我改了70%的戲,我只能在單獨的戲上面有所發揮,喜劇這種東西就是每個人的點不一樣,你不能太low了。
第一次做導演的時候,我遇到過很多的問題。比如說最大的一個,就是錢不夠。沒錢了,這東西就買不了。掰開了揉碎了講,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但這些東西,交給你了,你是挑大梁的,你就相當于人體的心髒一樣,不能說因爲肝出問題了,你心髒就不跳了,停下來,等肝好了再跳吧?
我早點去想怎麽解決這個問題,不比耗著強嗎?對于我而言,無論什麽樣的問題,我作爲導演,是最有資格和最有責任去把它解決掉的人。
《暖暖,請多指教》有場戲,韓雪給谷立過生日,她給谷立准備了一個蛋糕。這個蛋糕提前給我看過。是一個翻糖的猴子,一個立體的猴子。谷立比較機靈,我覺得(猴子的形象)還比較貼切,挺好的。上面是個猴,下面是個抹茶蛋糕。結果那天到了現場拍的時候,現場道具就跑過來跟我說,導演,出了點問題。我說什麽問題,然後我就去看那個蛋糕了……
一看,是那種我們會給老人過生日買的,那種標准的奶油蛋糕,外面擠著白花,上面有點花,只是把壽桃換成了一個猴子,還是用奶油擠的,是一個平面的猴子。我就說這蛋糕半路出車禍了嗎?這猴子怎麽從立體的給碾成二維的了?他說不是,他說翻糖的猴子蛋糕,人家就要提前多少天才能弄出來。
我說首先我用不了,然後我再想辦法,我說你把這些花什麽全刮掉,哪怕是一個素的蛋糕,也行。後來我發現這個蛋糕也不是抹茶的,那跟劇本就完全不一樣了,演員台詞怎麽說呢?這當中抹茶的,裏面應該是綠的,切開了以後大家分,“抹茶蛋糕”那幾個字都寫在劇本上了,演員劇本裏也有(劇中有幾句台詞關于韓雪爲啥會買抹茶蛋糕,顯示她對谷立的感情)。
當時我就有點繃不住了,但是我在想,每天我們都有進度,到時候一圈你都能想到,制片人去找美術談,美術就去找他的副美術,副美術去找道具……這一圈人找回來,到最後不定這個責任,又推到哪去了。
總之這場戲沒拍好,那就不行,這是我最想生氣的。後來我就讓現場道具,我說趕緊搜一下附近有沒有蛋糕店,你視頻給我定,定完以後按照規格去做一個,我說猴子、翻糖的東西來不及了,那就不要了,但是抹茶蛋糕要有。
抹茶蛋糕
那是我最繃不住的一回。于事無補的情況下,還是要想解決辦法。我現在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想解決辦法。
有這個習慣,是因爲我在當年做攝影的時候,執行力特別強。沒有那麽多的機會去拍電影的時候,我們去拍電視劇,我那會比較早了,跟張國立他們拍電視劇那會,我就會想很多的事兒,你要在鏡頭這麽大量的情況下,迅速去反應,每一場,要給導演提供至少三到四個拍攝方案,供導演去選擇。沒有拍過劇的攝影,一定不是合格的。因爲在那麽繁重的壓力和體力的消耗情況下,你還能夠冷靜、快速去思考出更多的應對方案來,當你去拍電影,給你周期,給你時間,讓你慢慢做的時候,你一定會比別人遊刃有余。
但是也有一次,是我自己完全崩潰了。(《暖暖,請多指教》)有一個情節是涉及到男孩子(韓徹)走之前,給女主角(劉暖暖)留了一本筆記,裏面有他們相處的點滴記錄。開拍之前,負責道具的小姑娘拿來一個本子,我一看,真的就炸毛了,那就是類似農貿市場買來的,最普通那種本子,上面英文寫著“PHOTO”。我都氣笑了。你說韓徹是個視覺藝術大師,留下的東西會是這麽粗糙的嗎?他多珍惜這個姑娘啊,怎麽會留下這種本子呢?後來這個管道具的小姑娘,我也沒再用她了,但我相信,她也不是故意的。在現場,我們就得解決這個事情啊,那天我真是在心裏崩潰了。
無論主角配角,我都沒有決定權
(選角時)我見了好多演員,得見了不下200個。我堅持有一個禮拜左右的時間,早上起來去晚上回來,不停有演員來試戲。也有我覺得比較合適的,然後戲比較不錯的。但是得由制片人來拍板決定這件事,我只是在副導演引薦之下,進行了一波海選,但最終決定權不在我這。
主演男一女一,是平台和制片人去定的。我只是知道他們,都在別的戲上,我看了一眼,當時我還不知道女演員是新加坡人,但是我覺得問題不大,因爲都已經定了,他們拍過幾個作品了,多少能完成基本的戲份吧,我想不行我再調。剩下的,像那幾個孩子,基本都是我pass了,但是後來人家說你就用吧。那就用。
心裏也是想拒絕了。如果這幾個人,都是試戲的時候你都不滿意的人,但最後還是必須要用他們,你就會很擔心了。
我也試圖說服,制片說他也沒轍,也是上面說的。當然了,人家一是從資金角度考慮,戲好的孩子可能也貴;二是人家從形象角度考慮,說長得好看不好看,這個就見仁見智了;第三個特定的角色,特定的職業氣質有沒有。
我只是覺得,你诠釋這些戲的時候,你的表達到不到位,表演到不到位,咱都不說價格了,至少說能不能幫忙,能不能讓我省點勁,咱們拍起來的時候別那麽費勁?但是最終人家還是決定用這些人的時候,我只能說我費點勁。
其實就是變壓力爲動力。怎麽辦呢?把悲傷變成食欲,只能是這樣了,吃頓好的,讓自己心情開心一點。
我是橫向比較了一下,最近上了幾個戲,我也去看了一下別的作品,包括熱度比我們高的,然後大咖比我們多的,這些戲我都看了。我看了以後,不管他們投資如何,不管怎麽樣,我挺對得起老板的。
他們(觀衆)可能吐槽更多的是造型,更多的是演員的演技。我是接受所有人說法的,因爲言論自由。 我拍這個戲,這個平台也好,片方也好,他們都是做過市場調研,鎖定了一部分受衆人群的。而我們這個劇本,之所以展現這種所謂的比較幼稚或者說比較簡單的情節,是考慮過受衆問題的。
我說只要劇好看,什麽人群都會看。你別跟我說什麽女性視角,什麽心理,其實你心裏知道這個道理,到底大家在看什麽。一幫帥哥,一個個都八塊腹肌,長得又眉清目秀的,都跟黃景瑜似的那種帥小夥兒,都跟金城武那種帥大叔一樣,我不信他們湊在一塊女孩不看。
我有意規避了有關荷爾蒙的東西,但青春期沒有荷爾蒙,哪來的青春?青春不就是荷爾蒙的躁動,分泌過多。你說雞腿好吃,讓你一個月天天吃雞腿,你是不是也膩也煩。所以我們還是希望吊著的,先讓你吃點青菜,先吃點沙拉,喝口湯,然後一道菜一道菜給你上。這是因爲我個人對烹饪還比較感興趣,我覺得,做菜跟拍戲是一樣的。
對于評分這個事,我也希望分高,我在朋友圈裏動員大家去幫我寫好評,我也希望微博上熱搜。(那些熱搜)真的是靠熱度上的嗎?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只能恨自己太窮了。
我這部戲是同期聲,同期錄音的,除了男主後來整個用邊江給重新配了一遍以外,所有人都是用原聲的。但你要知道我的這兩個主角,男一號梁靖康廣東人,他有一個問題就是粵語,粵語的音調比普通話多兩個;李凱馨是新加坡人,中文的水平不是每個人都跟範文芳似的。
在演技上,台詞是很重要的,因爲所有人在接收劇情的時候,基本是從台詞上面來接收這些劇情信息的。就我看來,在國內,現在在他們歲數的男孩女孩,二十出頭,哪有什麽生活經曆,情感經曆可能會有一些,但是也不多。你去啓發的時候,他(她)可能並不能感同身受。
崩潰肯定會有的,因爲他們(演員)的工作時間是簽死的,但是有些戲不准確,這東西是靠時間(磨)的,不得一遍一遍來嗎?但是一樣還是那句話,你得接受。
我又不是聖人,經我一點撥,他們(演員)馬上就光芒四射,那不現實。我只能是挖掘他們的潛力。凱馨說哭不出來,我說沒關系,我說你哭不出來不重要,你要把你這個人物當下的這份痛苦傳達給觀衆,觀衆如果能哭出來,你不掉眼淚,那才是厲害的。
最崩潰的可能是,有一場戲是劇本寫她痛哭流涕了,那天凱馨的媽媽第一次來組裏,(所以)她的心情是反的,特高興。這次我是真的比較著急。我怎麽弄?那場戲怎麽都哭不出來。站在那拍了有七八條。只能這樣了,只能從其他細節,臉頰或者什麽的特寫補上,用其他方法來彌補情感,彌補表演上帶來的不足,只能這樣。我也知道,像這種東西,永遠不如你直接來一個完整的表演,給觀衆看得更痛快。
我改的最大的一場戲,是他們那場時裝大秀。韓徹的身份終于被劉暖暖知道了,然後劉暖暖倍感失落地走了,台詞是“你知道我每天有多少工作?”然後我說這不對,人物情緒到此刻的時候,不能那麽一板一眼在那呆著了。所以我上來就讓方瀚辰攔住了韓徹,韓徹給了他一拳,這是我完全改的。我說你要給他這一拳,然後這一拳以後,甚至把方都打出血了,但方瀚辰不還手,而是一笑,這一笑代表什麽?韓徹徹底敗了,你打我證明你沒轍了,你動氣了,你不理智了。
這種改戲的情況,在現場來說還挺多的。因爲我習慣了,有很多劇本都是又有邏輯問題,又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改戲對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可能對于我,創作讓我特別開心。
以前的時代,劇本比較完整,但是都是很成熟的演員,導演其實只是執行層面的,根本不用考慮太多,因爲主演台詞他們自己都理過了,都很有數。但是現在這些孩子們,他們自己對于這個人物的代入,有的時候會有問題、會有出入。
第二點,他們生活經曆太少,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麽辦。比方說見到長輩,一進屋可能會站起來,他們有的時候就沒這意識,他們認爲我跟他說話不就行了嗎?不,這是一個禮貌問題。包括敬酒,碰杯,你要擺一擺,這種老百姓講的規矩,你得有。
我理解你的年少無知,我說你(某男演員)得演得像真的喜歡這個女孩,你去泡她,你去跟她溜達。他說不行,導演,我演不出。我覺得帶不動了。知道爲什麽他們對拍這種戲沒有感覺嗎? 因爲他們長得都太帥,都是姑娘來追他們。以前我們哪個女朋友不得追,哪個不得想轍。沒有原始積累,自然在創作中,就沒有。有趣的靈魂都是被逼出來的。
希望被認可,然後一步一步引領觀衆
現在影視的狀況和以前不能比。現在社會整體浮躁,平台獨大,當你覺得沒有力量去改變什麽的時候,你就只能接受它,我覺得我們努力了。不是說我認可不認可,你拍出來的作品不是給一個人看,也是要觀衆去認可的。我盡我所能了,我拍完了,我交了這份作業了,它就是我認可的,沒有什麽可說的。即便是別人幫你改了,動了你的剪輯,那也沒轍,因爲你改變不了這事。你去爲這種事情煩惱,甚至說影響到你自己下一部戲的創作,得不償失。
現在因爲市場活躍了,當市場在擴大的時候,一定是魚龍混雜的,什麽人都來了,大家都覺得可以了。我之所以之前一直不轉導演,也是因爲我認爲,自己的生活經曆和閱曆以及把控能力不夠,所以我不敢轉,責任太大。
以前都是導演中心制,我有權利決定演員,然後現在一步步在往好萊塢制片人中心去走,但是中國有幾個合格制片人?鳳毛麟角,制片人的職責不是說我把錢拉來了,我往那一擺,每天摳你進度,每天摳你點錢,不是這樣的。好萊塢的制片人是跟編劇一起改劇本,一起和導演討論,該怎麽拍,一起來探討人物和演員匹配合不合適。
但國內現在所謂的制片人班,誰報名都可以上,上完了出來以後,我有制片人的資格證,在市場裏面大行其道,說白了,又有幾個是懂行的。
可以這麽說,我甚至都懷疑過,我們上學的時候,是不是學錯了。
我後來想明白一點,我們當時上學的時候,學的是電影,學的是膠片,是放大,老師告訴你們,不要看眼前,你要想這一個瓶子蓋兒拍出來可能非常大,你要想象,很多細節是會放大的,所以我們很注重細節。
我們現在拍的應該叫電話劇,大家都在拿手機看,那我們要反向思維,怎麽去拍一個縮小的東西,這個東西比你實際上的東西要小很多。現在我雖然看劇看的少,就看韓劇,但是你會發現一點,韓劇、美劇現在更多的是中景,很少有大特寫,很少有大全景,就像咱們現在這些所有的古裝大戲,都會有的那種大全景,不會有很多。
拍到《暖暖,請多指教》主要是比較限制我,從上到下都說,你別把這個拍得太二次元了。我說你們對二次元是有誤解。他們認爲二次元就是惡搞,我說你看《阿基拉》、《你的名字。》……看看那些大師們的作品,也是二次元。
和制片人第一次合作,人家第一次見你,沒那麽信任你嘛,我有一些二次元的想法的帶入,他是不太認可的。他們認爲,應該在原有的偶像劇的基礎上,改良百分之三到五就夠了。制片人這麽反應很正常。我也很失望。我以爲能夠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但是後來一想,人家求穩嘛。不過這招不行就換一招吧。
拍了10天、15天的時候,制片人就主動跟我說了,說當初有些想法應該聽你的。我說現在說這幹嘛,都已經過去了。
辦事不由東,累死也無功。什麽意思?你幹活的時候不聽東家的,幹得再好,你也沒有什麽功勞,早晚會被幹掉。所以我們要在命題作文之下,在群衆審美之上,空檔當中,盡量的發揮自己的想象,做得更好,這樣我們才能有機會破壁,有更多的話語權,當你把你自己說到的做到了,得到了信任才行。
我是希望我能夠被公衆認可、認知之後,一步一步去引領觀衆,提高他們的審美。
當時《我不是王毛》的劇本,我們只用了它的主幹,剩下所有的情節,都是我們聊出來的,我們這些人每天坐在一塊,明天拍點什麽,然後大家開始聊,因爲是(八一)廠裏任務也沒有錢,所以把重點都放在了創作上面。我們就想著說,我們努把力, 做一個好作品,然後拿個獎什麽的。電影二十多天拍完了,拍完以後,也沒耽誤什麽事,但那個過程很快樂。
《我不是王毛》海報
那時窮到什麽程度,我們劇組是沒有大燈的,(因爲)沒有錢,正好邊上有其他兩個劇組在拍夜戲,他們調了兩個大燈上,我們偷著人家的光拍的。人家說,我們黑色幽默玩得極致,其實用黑白鏡頭是因爲沒錢,這樣服裝啊,顔色啊,都可以不想了,只玩光影。當然了,也有別的原因,(電影裏)那個年代兵荒馬亂的時候,誰的心裏有顔色?
我當年拿獎的時候(憑借《我不是王毛》獲得第9屆華語青年影像論壇年度新銳攝影師獎),給我頒獎的是我系主任。很可惜,如果這個戲當時沒有王老師绯聞,哪怕有一點宣傳費,可能就靠口碑,有一個好票房。我甚至可以沒有什麽宣傳費,更早走上靠口碑得到一個超級好的票房的路子。
當年我們上大學的時候,看過一個香港的老電影,講的是一幫電影人,因爲市場不景氣,沒錢拍電影,然後去做鴨,結果做鴨也做不成,那個戲最後他們拿了香港金像獎,因爲他們用的鏡頭中間有裂縫,說割裂感是一種批判現實主義。所以說,所謂的影評和藝術價值都是通過別人來給你的。
堅持就是勝利,他們甯可去做鴨掙錢來拍電影,也沒有等著。雖然是那種黑色幽默,但是他們達到了自己目的,把電影拍成了,而且讓世人接受。所以現在爲什麽叫跪舔呢?我們現在也是屬于這個狀態,我現在就是跪下了,我可能還不是單膝跪地,我可能雙膝都跪下了。我現在也沒什麽可放棄的了,你覺得他們那樣不對,但是你就得抱著那種我要拯救你、教育你的心,作爲創作者,是應該引領觀衆,平台現在做的最不好的一點就是,他們沒有引領觀衆審美和需求。
責任編輯:程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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