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onlylady
李安曾說:做電影,在我這輩導演裏,真正的天才是王家衛。說起墨鏡王,懂電影的都知道,他的名字就自帶文藝情結。
亮相時永遠帶一副黑色墨鏡。電影也永遠慣用獨白、碎片敘事,迷戀時間與空間。纏綿悱恻的配樂、考究的攝影與色彩,孤峭寂寞的角色、癡男怨女的愛恨離別…這些都成就了王家衛極致的個人風格。
正是這種“文藝情調”讓愛他的人如癡如醉:看他的電影如嗑藥一般。同時,這也成了不屑者們所诟病的:固定的裝X程式。
但喜不喜歡,都不重要。不能否定的,是王家衛確實爲電影美學貢獻了一種專屬于他的獨特形式。通常作者型導演的作品都會具備藝術性和文學性,而王家衛對于“文藝”的創造力和表現力都超越常人。
也許是有意,或無意。王家衛在“沒有劇本”的拍攝模式下,前後14年完整地塑造了一個讓所有觀衆難以忘記的女性形象:蘇麗珍。
1990年,阿飛正傳。蘇麗珍是一位想要安定生活的平凡女子。2000年,花樣年華。蘇麗珍是個已婚、愛穿旗袍,在愛情裏總是隱忍的女人。2004年,2046。蘇麗珍是一位優雅高貴又神秘的職業賭徒。
有人說這是三個女人,有人說是兩個。也有人說這是一個女人的前世今生。這個叫蘇麗珍的女人,生活在上世紀60年代,在電影裏以不同面貌周旋于男人中。
《2046》是王家衛關于60年代的最後一部電影。所以某種意義上說,“蘇麗珍”更像是王家衛“60年代情結”的一個象征。
阿飛正傳
前世 1990
60年代的香港在王家衛鏡頭下充滿著不安和頹廢。關于蘇麗珍的故事,正式從1960年4月16號下午三點開始。
「十六號,四月十六號。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號下午三點之前的這一分鍾你和我在一起,因爲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鍾。」
花心浪蕩的旭仔,用甜言蜜語把妹,成功俘獲了年輕蘇麗珍的心。旭仔風流倜傥,讓蘇麗珍心動,更讓她無奈。她只是一個難以得到承諾的癡情女子。
蘇麗珍是含蓄,也是膽怯的。她是一個典型東方女性,看起來很淡,讓人覺得冷冷的。這種性格似乎也注定了十年後,當她遇到周慕雲時,相愛卻無法在一起。
蘇麗珍很愛旭仔,但旭仔對她,似乎只是短暫的露水情緣。他給不了她安穩,更不會和她結婚。
沒過多久,旭仔和舞女露露同居,蘇麗珍來到他家樓下表示妥協:無論結不結婚,只想在一起。
然而旭仔直言自己這輩子不知道還會喜歡多少個女人,不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誰才是他最喜歡的那個。蘇麗珍和露露先後被旭仔抛棄。
旭仔放任不羁,過著風流任性的墮落生活。因爲養母欺騙了他,又無法得知生母的下落,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遺棄的鳥。
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裏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
電影中旭仔不止一次念到的台詞,在最後卻變了。
以前我以爲有一種鳥從一開始飛就可以飛到死的一天才落地,其實他什麽地方都沒有去過,這只鳥從一開始就已經死了。
旭仔自比無腳鳥,在他得知生母根本不想見他後萬念俱灰。這種鳥一開始就死了,他根本沒有過真正的母親。
蘇麗珍對于愛情又何嘗不是呢?幻想與旭仔結婚、安穩度日,沒想到一開始就是錯付。
有些愛情就是如此,以爲能比翼雙飛到死,最後才醒悟什麽都不算什麽。因爲這段感情開始便已死在爛泥裏。
從《阿飛正傳》開始,王家衛確立了他的影像風格,同時也有了“票房毒藥”的惡名。投資人對他敬而遠之,也正由此,在1992年王家衛和劉鎮偉聯合成立了澤東電影公司。
電影脫胎了一個獨特經典的“王家衛”風格,促使澤東電影公司的誕生,從此在電影界留下了江湖傳說。
美輪美奂的視覺畫面、配樂恰到好處、獨樹一幟的敘事方式。如散文般的王家衛電影,重心全都放在了敘事、畫面和配樂上。
導演始終在意一種感覺,但感覺本身就飄忽不定,于是在電影裏我們看到人與人之間的那點微妙關系。若即若離,讓人患得患失。
角色“蘇麗珍”首次呈現在觀衆的眼前,由張曼玉扮演。這給所以看過電影的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花樣年華
今生 2000
某種程度上《花樣年華》是《阿飛正傳》的續集,也是一種變奏。在《阿飛正傳》結尾出現一個鏡頭的“周慕雲”化身故事的主角。
1962年,在報社工作的周慕雲,是個西裝筆挺的已婚男人。“旭仔”的養母搖身一變成了“房東”。
蘇麗珍還是蘇麗珍,只不過也已婚。她似乎已經實現了所求的“安穩”人生。如今的她是個船務公司老板的秘書,愛穿的衣服從襯衫直裙變成了旗袍。
陰差陽錯間,周慕雲與蘇麗珍成了鄰居。從搬家那天總是搬錯東西起,就冥冥注定了兩個家庭的“對倒”。
蘇麗珍目睹老板的婚外情,甚至還無奈需要幫忙打點、裏應外合。逐漸,她發現自己的丈夫與隔壁周先生的妻子已節外生枝。
同爲婚姻裏受害者的周慕雲和蘇麗珍一同展開調查,他們希望還原遭受背叛的來龍去脈。兩人在朝夕相處中,卻也互生了情愫。
「如果,我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
面對流言蜚語,蘇麗珍沒能正視自己的真實情感,選擇了逃避。她開始有意疏遠周慕雲,而在周慕雲最終離開時,她又開始不舍與難過。
周慕雲去了新加坡。回來聽說隔壁住了個女人帶著孩子,他猶豫著終于沒有敲響隔壁的門,兩人擦肩而過再沒能見面。
「以前的人,心裏如果有什麽秘密,他們會跑到山上,找一棵樹,在樹上挖一個洞,然後把秘密全說進去,再用泥巴把洞封上,那秘密就會永遠留在那棵樹裏,沒有人會知道。」
最後,周慕雲來到柬埔寨的吳哥窟。將心事告訴了一個古老的樹洞。他把1962年的這段秘密與愛掩埋在這廢墟之中。
《花樣年華》成了很多人心中難以逾越的愛情片豐碑。蘇麗珍的形象更是成了東方女性美的象征符號。她身上變換的旗袍成爲了電影最具色彩表現力的部分。
蘇麗珍身上不斷變化的旗袍色彩與暗淡的畫面色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隱喻了人物心理的情感微妙變化。增強了影片在主題表現上的抒情意味,間接深化了主題,使得影片的主題表現更加含蓄朦胧。
外國影評人大愛《花樣年華》,很大部分原因是電影所具有的典型東方含蓄美。張叔平的剪接一刀不多一幀不少,王家衛隱喻式和象征式的表現手法,讓電影如一首朦胧詩。
表面上電影是中年人的婚姻與愛情,甚至可以說是偷情的故事,充滿對過去時代的懷緬。但更核心的主題是:秘密。周慕雲與蘇麗珍之間的感情,與其稱之爲愛情或者暧昧,不如稱之爲秘密。
這也就是最後周慕雲爲何選擇去吳哥窟傾吐心聲。繁華世間,也只有這樣一座曆經世事變遷的廟宇才能承載世人無數的秘密吧。
王家衛用個性化的視覺影像和後現代主義的表述方式,成功塑造了迷茫、虛無、懷舊的獨一無二的電影美學氣質。
影片不僅僅是反映了周蘇各自愛人出軌的不幸、他們二人真摯情感的遺憾與惋惜,更是映射了那個時代與社會,人們普遍的感情生活和道德觀念。
那些消逝了的歲月,仿佛隔著一塊積著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抓不著。他一直在懷念著過去的一切;如果他能沖破那塊積著灰塵的玻璃,他會走回早已消逝的歲月。
也許是深受舊時代思想的影響,這一次,關于愛情,蘇麗珍沒能自由一回。所有的愛恨,一切都褪去了。不管當初是爲了報複,還是單純的慰藉,到最後,只剩下眷戀…
2046
未來 2004
身處遙遠異國的周慕雲,仍無法忘記過去與蘇麗珍之間的種種。如果當天她答應跟他走,現在的他們會不會還在一起?
1963年,離開香港的周慕雲在新加坡遇到了另一個蘇麗珍。這個新的蘇麗珍喚醒了周慕雲心底那些隱忍的痛。
周慕雲跟著職業賭徒蘇麗珍穿梭在賭場裏,她拯救了他的沉溺,最後卻不願跟著他離開。于是這個蘇麗珍也沒有跟他走。
回到香港的周慕雲夜夜笙歌,靠著給報社寫點小黃文維持生計。1966年的平安夜,他遇到了舞女露露。但露露已經不認識他了。
周慕雲說,露露曾和他聊過很多。說他很像她死去的男友(旭仔),周慕雲送露露回酒店,瞥見她的房間號:2046。
周慕雲與蘇麗珍曾經一起寫武俠小說、兩人排練蘇麗珍揭穿自己丈夫出軌事實場景的那個房間,正是2046號房間。
周慕雲想租下這個房間,卻因爲裝修而住進了隔壁的2047。後來結識了旅店老板的大女兒王小姐,她和日本男友的戀情不被父親支持,整天在房間裏喃喃自語。
周慕雲與王小姐建立了一種特殊的友情。他爲王小姐和日本男友傳遞書信,還把以自己生活點滴爲藍本、講述都市癡男怨女香豔故事的小說《2046》給她看。兩個人相處甚歡,王小姐也愛寫東西,偶爾給周慕雲代代筆。
周慕雲以王小姐與日本男友爲原型創作一個叫《2047》的小說,講述唯一能離開2046的人在列車上與機器人的故事。
2046搬來了一個叫白玲的女人,一來二去周慕雲與她發生了關系。他每次都會給她錢,然而她卻對周慕雲産生了真心。
她只想確定關系,並且要周慕雲專一,但周慕雲不管不顧依舊花天酒地。兩人終于形同陌路。
1968年,在周慕雲前後的幫助下王小姐和日本男友有情人終成眷屬。1969年的平安夜,周慕雲去新加坡找賭徒周慕雲卻無果。白玲想找周慕雲陪她醉後一夜,周慕雲卻拒絕了。
王家衛傲嬌的《2046》其實對觀衆並不友好,電影的劇情很難概述。片段式零散的故事情節、現實與小說相互穿插,又與《阿飛正傳》《花樣年華》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如果觀衆沒有看過前者,很是難以理解這部電影的內容。
所謂的蘇麗珍也只是忽明忽暗地出現在這三部電影裏,雖有相似的故事、雷同的人物,讓人覺得似曾相識,但又不是那麽絕對。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纏綿在影像與情節裏。
電影的推進幾乎全靠周慕雲的回憶,裏面摻雜了大量的意識投射。所以在《2046》裏這些女性形象,某種意義上老說都是蘇麗珍的分身。
賭徒
賭徒蘇麗珍代表了名字。周慕雲欠了一屁股賭債,賭徒黑蜘蛛願意爲他還債。當他知道她也叫蘇麗珍時,迅速愛上了這個女人。其實周慕雲愛的只是過去的那個遺憾。
他又對賭徒蘇麗珍說: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依舊是對過去的那個蘇麗珍的戀戀不舍。
王小姐
王小姐代表了周慕雲對蘇麗珍的情感層面。周慕雲幫她與日本男友聯絡,對她的關心無微不至,連表白也很含蓄。
二人合寫色情小說的橋段,與《花樣年華》裏跟蘇麗珍合寫武俠小說的情節吻合。
王小姐沒有跟日本男友走,每天在房間咿咿呀呀說著“帶我走吧”,似乎就是當年他走後蘇麗珍的寫照。而房東父親的阻攔也正代表了當時道德的桎梏。
白玲
搬進2046的白玲是一位風情萬種的交際花,代表了周慕雲對蘇麗珍欲望的層面。他與白玲只有性與金錢的關系,他對這個女人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情感。
白玲對于周慕雲的癡情還映射了《阿飛正傳》裏的蘇麗珍,白玲也希望安穩,無奈愛上的男人對感情的態度只是玩玩而已。
這麽來看,《2046》裏周慕雲不過一直在尋覓蘇麗珍的替身罷了。同樣,在他的小說裏,他塑造機器人“反應遲鈍”的形象,也是在心底發出疑問:蘇麗珍到底愛不愛自己?
他把蘇麗珍的猶豫不決,幻想成一個機器人反射弧極長,存在衰退期。有了悲傷的情緒,卻要等兩個小時後才流下淚來。
等到周慕雲把小說寫完,身邊的人也都已各自散去。自己試圖找那個蘇麗珍,終于無果。他也只好掙脫過去走向未來。
「去2046的乘客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回失去的記憶。因爲在2046,一切事物永不改變。」
舞女露露尋找旭仔的替身,被現男友刺傷在2046房間。王小姐心有牽挂,在2046裏來回踱步。白玲住在2046,沉積著情欲。而周慕雲一直在2047,自《花樣年華》後他再也沒有住過那個2046的房間。
所有過去的花樣年華,都塵封在2046裏了。這是對似水流年的回憶、也是一場盛大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