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羅灣海戰是即將滅亡的明王朝與國力蒸蒸日上的荷蘭進行的一場大海戰,最終荷蘭失敗,這次海戰是中國人第一次在海上打敗西方海軍的戰役。料羅灣海戰,大明帝國最後的絕響,改變了整個世界。
永樂三年六月,世界上最大、掌握最好航海技術、擁有以最先進造船技術制造出來的遠洋艦隊——鄭和艦隊,從中國蘇州起航直抵福建,然後自福建五虎門迎著東升的太陽,駛進了茫茫太平洋的深處。
鄭和艦隊的七次出航,先後到達亞、非大陸的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在鄭和艦隊退潮之後約一百年,歐洲的航海家們才開始了對茫茫大海的漫漫征途。但是,當野心勃勃的永樂大帝,在第五次遠征漠北歸來時于榆木川病故時,大明帝國的海上霸權,如同夜空中耀眼的煙花,在瞬間爆發出了無比的輝煌和美麗之後,隨灰飛煙滅,消散于無形。
好在,在鄭和艦隊退潮之後,中國民間照舊出海經商,運作國際貿易。在葡萄牙航海王子享利開啓了歐洲大航海時代的大門時,中國也孕育出自己的海上力量。不過,這次機會來自民間,甚至可以說只來自于一個叫鄭芝龍的武裝海商。
當荷蘭東印度公司——世界上最強大的”海上·軍事複合體”橫行中國海時,遭遇了鄭氏集團,兩個”海上軍事複合體”注定要一決高下。以鄭芝龍爲代表的民間海上勢力的日益擴張強盛,引起明朝統治者的恐懼,明軍多次追剿,但俱遭失利。後來,明政府既無力剿滅鄭芝龍,又希望利用這支海上勢力與荷蘭人抗衡,鎮壓其他”海盜”,只好對鄭芝龍施行綏撫。
當時,鄭芝龍已經在台灣建立了根據地,他效仿明朝制度,在台灣設官建制,建成了台灣事實上的第一任政府。1628年,鄭芝龍正式接受明廷招撫,官拜海防遊擊,所部也列入了大明官軍序列。鄭芝龍開創的強大海上勢力,爲他的兒子、日後著名的民族英雄鄭成功,奠定了率部抗清及驅逐荷蘭人、收複台灣的良好基礎
發展壯大起來的鄭芝龍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南中國海的爭奪由來已久。在大規模沖突之前,雙方爆發過幾次激烈戰鬥,最終重創由荷蘭、中國海盜組成的聯合艦隊。這些勝利使得中國海上力量在鄭和船隊退出中國海200年後,再次奪取東亞海權。當時鄭芝龍控制的通商線路,北至日本,南至新加坡、大馬,西至泰國及印度洋,艦隊規模更達三千艘之巨。
不過,荷蘭人和鄭芝龍徹底撕破臉結仇,卻是由于明朝政府。在鄭芝龍接受招安之前,因勢力發展太大,明朝政府和當時盤踞台灣的荷蘭人都很惱火及恐懼,結果就是明朝當局勾結荷蘭人,試圖聯手剿滅鄭芝龍。
1627年,當時的福建巡撫以准許其與中國合法貿易爲條件,誘使荷蘭東印度公司台灣駐軍攻打鄭芝龍集團。荷蘭駐台司令迪·韋特留下320人守城後,其余人員和艦只均開往福建銅山與鄭芝龍艦隊作戰。結果反被鄭芝龍艦隊擊敗,快船奧沃號被擊沉,船員則全被鄭軍所俘。
鄭芝龍對此大爲憤怒,隨後多次主動襲擊荷蘭商船和船隊,一時間荷蘭船只在南中國海絕迹,因爲他們只要一露面就會被搶劫甚至擊沉。鄭芝龍被招安後,無論是出于商業還是仕途考慮,他都不希望這種互相攻擊的局面繼續下去。
1628年,他與荷蘭東印度公司達成和解,雙方簽署了一份爲期三年的和平海貿協議。1630年協議又規定荷蘭人對鄭家船只不得攻擊。隨後在鄭芝龍滅海寇李魁奇、鍾斌時,東印度公司一度還給予支援,雙方進入了蜜月期。可惜好景不長。
1633年,荷蘭人以要求明朝允許開市爲由,先犯南澳,後攻廈門,擊沉了不少明軍船只。這讓當時身爲名將的鄭芝龍極爲惱怒,同時,荷蘭人還違反了和他達成的不得傷害鄭家船只的和平協議,擊沉了多艘隸屬鄭家的船只。
1633年9月,鄭芝龍的競爭對手劉香所部船一百七十艘,劫掠福建。當時,劉香最大的戰艦上已經裝備有”紅夷大炮”十多門,鄭芝龍率精兵三千名、四十艘戰艦、大铳五百門迎戰,最終劉香不敵敗退。次年六月,荷蘭人乘鄭芝龍追擊劉香之際,偷襲福建明軍,擊沉數十艘明軍戰艦,這些戰艦中有的裝載有36門大炮。
當時荷蘭人在台灣有主力戰艦20艘,由普特曼斯指揮,均爲二層以上甲板的快船,搭載有爲數不少的火炮,是極爲優秀的戰鬥帆船。另外還擁有中國帆船,也就是歐洲史料稱爲”junk”的”戎克船”。在一系列遭遇戰和互相遊擊之後,雙方都有一定損失。
在料羅灣,雙方爆發了決戰。荷蘭艦隊在此前的作戰中,有一艘已經落入明軍之手,一艘因吃水太深而提前撤離,還有部分外出,因此還剩7艘荷蘭戰艦,另有50艘劉香所部戰船。明軍鄭芝龍主力則是50艘戰船,還有150艘小型快速火船。荷蘭戰船十分堅固,裝配重型艦炮,小船很難接近。
《明史》記載:”荷蘭人以堅船利炮立國,他們的船有300尺長,60尺寬,2尺多厚;船上有5根桅杆,在桅杆後他們的船樓有三層;在兩舷都開著炮孔,他們將銅炮架在炮口上。在桅杆下面,他們有巨型的20尺長的鐵炮,當它們開火時,可以擊穿並摧毀石築城牆,炮聲如雷,響徹數十裏開外。”
但是,中國人也看到了荷蘭戰船的短板,《明史》記載,荷蘭大船轉動不靈,遇到淺灘就動彈不得。同時,荷蘭人不擅纏鬥,在近距離戰鬥中處于下風。此時,鄭芝龍已經在他的廈門老巢打造了一支新的艦隊。
就像歐洲人先前不斷汲取中國的航海技術一樣,鄭芝龍在跟荷蘭人打交道時也學習了西洋人的技術。他的新艦隊中老舊小帆船每艘僅配6—8門小型火炮;但新造的30艘歐式大船,強化了艦炮甲板,每艘裝備有30-36門大炮。
從火力上看,鄭芝龍所部肯定不如荷蘭船。鄭成功在收複台灣時使用的主力戰船,在船頭船尾各安置了一門火炮,鄭芝龍即便習慣的戰船火力配置和戰法與鄭成功有不同,其火力也不會差距太大。當時明軍的火炮,已經非常先進,與荷蘭人沒有代差,甚至威力和技術上也沒有什麽差異了。
按台灣史語所學者黃一農先生著述雲:”在剿滅劉香的過程中,明軍配備有’紅夷、威遠大炮’,炮重有達兩三千斤者。敘功時除大量地方官員外,還包含’铳手’、’铳兵’,更指出贊畫官何良焘’技谙火攻’的記載”。
何良焘曾在澳門爲葡萄牙人工作,實地接觸到西洋大铳與炮台的原理與用法,並嘗撰有《铳台說》等相關著述,時人甚至有認爲其炮學水平已超越伍繼彩、徐光啓或孫元化等。何氏亦曾于崇祯十一年以”閣部題授贊畫”的身份,在宣大總督盧象升的督造下,監鑄”神威大將軍”鐵炮。如今,北京八達嶺長城現存一門,通長285厘米,內徑10.5厘米。
台灣科技史學者黃一農指出”東南沿海的戰事自天啓二年荷人據彭以來,作戰頻率和規模在東西方軍事史上均十分突出,且事涉全中國冶鑄技術最發達的地區以及大航海時代主要的歐洲強權,所動用或制造的西炮遂在接下來的一、二十年間趨近世界最高水平”。
同時他還認爲:”從萬曆四十七年,努爾哈赤在薩爾浒之役崛起,到天啓二年,荷蘭人占領澎湖,一直到康熙二十二年,清朝平定了明鄭政權,這整個過程接近一個甲子。
六十年間,這個地區的戰爭密度和強度都是世界第一流的。也因爲這樣的原因,各方在這裏互相激蕩,産生了全世界最好的大炮。”雙方在武器性能上,應該說是沒太大差異的。差異存在于雙方的戰術和數量。
1633年10月22日,料羅灣大戰爆發。天剛亮,鄭芝龍艦隊就出現在了金門島南部的料羅灣口。荷蘭與劉香聯合艦隊發現明軍來襲,遂以荷蘭戰艦居中,劉香艦隊散布周圍的陣形。明軍艦隊自料羅灣東南角發起攻擊,順風突擊。明軍主力艦隊全部直撲荷蘭艦隊,完全不理會劉香艦隊,只以小型火船牽制。
明軍先行火船在主力戰艦的火炮掩護下蜂擁而上,搭鈎點火。荷蘭艦隊的 Brouckersheaven首先遭燒毀,隨後 Weiringen被明軍主力戰艦集火擊沉, Slotendijck被俘虜,其他艦只見勢不妙,頓時開始突圍,但在交戰中均遭受不同程度重創, Coukercken報廢。參戰的劉香戰船50艘,則全軍覆沒在了料羅灣。荷蘭艦隊士兵和水手被俘約百人左右。
荷蘭人對此次戰鬥的總結,是”中國人秩序良好、不怕損失”,東印度公司的報告則說中國人與船毫無損失。實際上明軍艦隊當然有損失,只不過主力戰船毫無損失,損失的是本來就打算放棄的自殺型小火船。戰後,傳說的明軍損失200多只船只,就是自六月開戰以來的四個多月中,總計被荷蘭艦隊搶劫和擊毀的船只總數,也包括明軍的自殺火船。
鄭芝龍這種以主力戰艦火力掩護小型自殺火船攻擊的海上狼群戰術,非常奏效,在當時的情況下,對遠道而來的荷蘭艦隊來說,絕對是一個無解的戰法。客觀地說,料羅灣海戰不管是從規模還是從勝負的程度來看,在那個年頭都堪稱是少見的經典戰例。
在帆船時代,像荷蘭這樣的彈丸小國爲一個作戰任務派出十二艘大型、重裝戰艦,差不多就是其國力的極限了。實際上,鄭成功攻打台灣時,負責全台海防的也不過只有區區三艘。料羅灣海戰堪稱大捷,鄭芝龍表示過,”這場勝利已足以重建中國的威權,打擊狡詐夷人的囂張氣焰”。蠻夷確實被打得喪魂落魄,鄭芝龍回到安海時,輕描淡寫地告訴兒子鄭成功說,這是媽祖娘娘顯靈,在海戰中保佑他們家戰勝紅毛夷。
料羅灣大戰後,明軍在鄭芝龍指揮下乘勝追擊,一直將荷蘭艦隊逐出了中國沿海。同時,鄭芝龍對罪魁禍首的劉香咬住不放,前後六破劉香艦隊,最後于明崇祯八年與劉香在廣東海域決戰,鄭芝龍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劉香自焚溺斃,艦隊全滅。次年,鄭芝龍出任福州都督,中國海域的海盜問題基本絕迹。
1639年,9艘荷蘭戰艦再次侵襲中國沿海,又被鄭芝龍艦隊以火船及攜帶火藥筒的水手攻擊,擊沉5艘,大敗而回。鄭芝龍自此徹底掌握了南中國海的控制權,成了事實上的中國海之王。鄭芝龍戰艦擊潰荷蘭東印度公司艦隊後,基本控制了南中國海的貿易,開始收取各國商船舶靠費用,一時間富可敵國,俨然就是閩南的君王、海上的霸主。
當時,鄭氏集團對繳過保護費的商船,授鄭家令旗;如不繳費就難逃被劫的命運。荷蘭東印度公司也徹底認栽,他們放棄了武力解決的企圖,再次與鄭芝龍達成了和平貿易協議,甚至被迫同意向鄭芝龍繳納保護費,一直執行到鄭氏家族消亡。
在鼎盛時,鄭芝龍的通商範圍廣及東洋、南洋各地:占城、呂宋、北港、平戶、長崎、孟買、萬丹、舊港、巴達維亞、馬六甲、柬埔寨、暹羅。據估計,兵力有:包含漢人、日本人、朝鮮人、南島語族、非洲黑人等各色人種多達二萬人,擁有超過三千艘大、小艦船的強大船隊。
17世紀的中國海權,不在合法的中國政府手中,也不在西方殖民者手中,代表中國海權的是海商鄭芝龍。荷蘭人納稅以後,成爲鄭氏朋友,獲得了進入”中國海”的自由。他們向鄭氏朝貢時,有一次,故意獻了王杖一枝,金冠一頂,以引誘他自立王朝。這是多麽致命的誘餌。但是好景不長,大明朝已經是日暮途窮,十年光景,清軍入關,鄭芝龍的時代就這樣終結了。
料羅灣海戰改變了中國影響了世界
明朝方面
此戰明朝再一次用強大的國家實力擊退了西方殖民者的威脅,保障了沿海安全。和朝鮮戰爭一戰成名一樣,料羅灣一戰,世界最強國荷蘭都被迫屈服,使明朝的強悍實力再次爲全世界所熟知。從此,在他們踏入中國海上勢力範圍時,無不戰戰兢兢。
戰後十一年,大明王朝崩潰,此戰成爲明朝海戰的最後絕響。但是攝于此戰的巨大影響力,中國沿海及整個東亞海域保持了至少二百年的基本和平。在這樣的環境下,後繼的清王朝得以在寬松的國際環境中收複台灣,構建起自己的藩貢體系,繼續執行閉關鎖國的國策並維持了兩個世紀。
荷蘭方面
荷蘭人終于認識到,武力解決不了問題,至少在面對大明王朝方面。于是他們再次低下頭,和鄭芝龍攜手合作,很是消停了一段時間。料羅灣一戰使荷蘭在東亞地區的實力大爲受損,市場被鄭芝龍爲代表的中國海商搶占,殖民的台灣也失去了對日本貿易的中轉站作用。
荷蘭不得不尋求和鄭芝龍合作。每年交付12萬法郎的進貢,才可以保證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遠東水域的安全。和鄭芝龍的妥協也標志著荷蘭放棄了壟斷中國海上貿易的野心。經過料羅灣海戰,實力受損的荷蘭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下坡路。此後不久,英國後來居上取代荷蘭。荷蘭最終在退出台灣後,從世界霸主的寶座重重摔下。
鄭氏方面
鄭芝龍無疑是此戰最大的贏家。先是接受了明朝招撫,成爲一個合法的海盜,不用擔心被通緝,還拿上了朝廷的俸祿,以大陸作爲自己的活動基地。戰爭前期通過剿匪等不斷消滅競爭者,壯大自己,終于讓自己成爲了東南沿海的“閩海王”。
戰爭過程中,鄭芝龍發布懸賞令,最大限度籠絡了人心,擴充了自己的勢力。對陣荷蘭艦隊時,鄭芝龍以100條小船全部作爲火船實施火攻。這導致一個非常嚴重的後果,在船舶小型化的明朝晚期,這基本上是明朝水師的全部家當。戰爭勝利了,明朝水師的有生力量卻化爲灰燼。
從此鄭芝龍的大船則成爲明朝水師主角,而他也不怎麽聽話,明朝官方力量被鄭氏所取代。料羅灣海戰後,鄭氏爲代表的海商勢力達到極盛,成爲東方貿易體系的掌控者。1640年,明朝擢升鄭芝龍爲福建總兵官,署都督同知。從此,鄭芝龍集團確立了海上霸主地位,成爲擁有3000多艘海洋貿易船只的海上貿易集團。
整個遠東水域澳門、馬尼拉、廈門、日本各港口之間所有的中國商船都懸挂著鄭氏令旗,鄭芝龍成爲明朝最巅峰的亦商亦盜的海商代表。中國海商集團的存在,成爲西方殖民者最終用鴉片沖擊中國朝貢體系之前,最後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也正是因爲他們的存在,使得西班牙、葡萄牙、荷蘭等國的殖民商人,在試圖主導對中國的貿易的幾十年裏中,終無所獲。概括起來,作爲大明王朝的最後絕響,料羅灣海戰規模不算太大,但是影響太過深遠。它不僅改變了中國,也影響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