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刀驚世俗 夢筆掠江雲
——西泠印社執行社長劉江印象
文/江海濱
西泠印社第七任社長饒宗頤先生去世後,社長寶座已經空了兩年多。《老白說》微平台編發《西泠印社很難選出一個深孚衆望的社長了》,老白也是最南方城市文聯專職人員,中書協會員,一手米芾混搭東坡書法很有嚼頭,所以聽他八卦也不離譜,雖有調侃成分卻也也入木三分,時或也與其進行商榷,不過這個問題想來亦如是。
去年11月13日“百年西泠·與時爲新”西泠印社115年慶祝大會拉開帷幕,400余位西泠印社海內外社員、來自各地的重要印學社團代表,以及來自來香港、台灣等地區和日本、韓國等海外嘉賓和藝術社團代表參加大會。西泠印社第十四次社員大會隨即召開,選舉産生了新一屆理事和社團領導班子。社長人選繼續空缺,劉江任執行社長。
西泠印社在趙樸老逝世後,公推啓功先生擔任社長,時先生已辭去書協主席之職。某年印社舉行例會,啓先生與繼任書協掌門共同與會。會上啓先生發言自然屢屢提及“西泠”如何如何,不料那位書協領導卻在一旁好心地爲啓先生糾錯,小聲說道:“是‘西冷’呀。”先生應聲道:“你冷,我不冷。” 這是網傳關于國寶啓功有名的“段子”,不過這個“冷”似乎如今變成約定俗成的字眼,不論西泠中人還是外人隨口“西冷”好像也沒人刻意糾錯,仿佛顯得聽起來更自然,外人說“西泠”反而覺著不自然,如若“粳米”,我們老說“哏米”更習慣。
我雖不是西泠中人,因緣在西泠印社國際藝術節首屆楹聯書法展入選,對于西泠印社還是有情緣的。故人西安終南印社社長傅嘉儀、青桐印社社長袁道厚、滄海印社社長韓煥峰、甯夏書協名譽主席柴建方、朱穎人老前輩等也是忘年之交西泠人。最難忘的是,與西泠印社執行社長劉江老已經有二十多年的鴻雁情結,先後三次給我寄贈題字和專輯,分別是十六開篆書“藝術”兩字小品、“江海濱書畫集”,還有一件兩尺見方楹聯——人去寺猶在,筆停畫尚存。聯文署款曰:“十五年前,東瀛講學假日,專程去水戶拜訪明末清初對中日文化交流作出卓越貢獻的心越東臯法師首建的祗園寺與懷念他而建的紀念室拜掃墓塔,歸時途中口占一絕:人去寺猶在,筆停畫尚存。寺前塔墓樹,今日更青青。今錄前兩句篆奉海濱方家一粲,並乞指正。戊子立秋後三日萬州劉江書于杭州西子湖畔看吳山樓南窗下。”
一直醞釀怎麽下筆寫意這位德高望重、德藝雙馨的老前輩,他也是中書協第一屆常務理事,是位真正的學者型書法篆刻大家,一生淡然潛心于方寸天地和古拙铿锵的金石世界。心想,如若不是劉江老爲人爲藝的心性虛懷謙讓,不論資曆實力還是底氣地氣都完全可以勝任並不專事金石但博學的饒宗頤老,西泠印社由趙樸老啓功掌門後委實可以擔綱社長了,作爲蘭亭終身成就獎和中國篆刻藝術博物館館長來說。西泠印社與劉江老也許恰恰是明智之舉,社長留白真的意味深長,感到藝無止境追求不盡,避免可能出現意外的大衆非議,也保護了西泠這座百年金字招牌的良好聲譽,用獨特的方式且行且珍惜這方心心相印的寸土寸金。不過,所成立的浙江省劉江藝術研究會算是探討劉江人生藝術和學術履途的更高端平台。清光緒三十年,也就是公元1904年,由浙派篆刻家丁輔之、王福庵、吳隱、葉爲銘等召集同人,以“保存金石,研究印學,兼及書畫”爲宗旨,結社于孤山南麓西泠橋畔,“人以印集、社以地名”,取名“西泠印社”。當時清朝杭州府與錢塘縣均以官府批文登記備案。經過數年的經營,1913年,印社舉行了建社十周年紀念大會,正式定名西泠印社,修啓(西泠印社成立啓)立約(西泠印社社約),發展社員,公推近代藝術大師吳昌碩出任首任社長。也就是說,西泠印社成立十年後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任社長——吳昌碩,晚清民國時期著名國畫家、書法家、篆刻家,“後海派”代表。
原因何在?當時發起人的宗旨就是要找一個深孚衆望、精通學藝的大師來擔任。此後,西泠印社對于社長一職,甯缺毋濫,建社115年來倒有六十年社長職位空缺。曆任社長共七位,先後爲吳昌碩、馬衡、張宗祥、沙孟海、趙樸初、啓功、饒宗頤。西泠印社可以說是中國唯一一個民間學術、藝術會社曆經戰亂風波延續至今的團體,是海內外研究金石篆刻曆史最悠久、成就最高、影響最廣的國際性的研究印學、書畫的藝術之家,被譽爲“天下第一名社”。
長安易安居主在其“雅風傳習”微平台對老白說聊及話題有所反饋,同時就“天下第一名社”發表了他的看法——首先,今之西泠印社“天下第一名社”的說法,不知始于何時?這種說法顯然是在自說大話,並不靠譜。衆所周知,真正的“天下第一名社”是由柳亞子、陳去病、蘇曼殊等江南文人創辦的“南社”,“南社”的創辦對推動清末民初的社會進步,對開啓當時廣大民衆的權利意識曾發揮了重要作用。正基于此,在民國時代乃有“文有南社,武有黃埔”的盛譽。西泠印社的名號開宗明義,就是一個小衆範圍內研究篆刻和印學的民間社團,她如何能稱得起“天下第一名社”?她又如何能像南社一般,同黃埔軍校的曆史地位相比較?所以,西泠印社應稱“天下第一名印社”才更加合適與貼切,亦即西泠印社僅僅是“雕蟲小技”一業中的“龍頭老大”,將她的影響、作用設定在篆刻研究、創作的具體範圍內,才更能引人信服。對其所言也認同,不過對于名稱也是一種社會美譽度認可度的體現,未必嚴格學術精確定位,也是八九十年代後人對該社權威性的褒贊,如同今天對“大師”“工藝美術大師”“大腕大咖”等普及大衆語境有相仿之處,不過“南社”“黃埔軍校”略微還是有點意識形態的政治文明背景,不像西泠印社還是純粹藝術學術層面的社團,在這個時空建構視角定位“天下第一名社”或可也不過分。
2009年,由西泠印社領銜申報的“中國篆刻藝術”成功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 “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産”。截至2019年底西泠印社擁有社員515人,其中海外名譽社員46人(包括瑞典的諾貝爾文學獎評委馬悅然),分布于中國26個省市自治區、香港、澳門特別行政區、台灣地區和日本、韓國、新加坡、馬來西亞、法國、捷克、加拿大等國家。新加坡有兩位名譽社員陳建坡和賴瑞龍,曾任新加坡大學曆史系副教授、現任澳門大學曆史系副教授楊斌被批准入社,這是新加坡有史以來第三位西泠印社社員,其論文《出埃及入中國:跨文明視野下的蓮印與蓮紋封泥》獲得2018年西泠印社“世界圖紋印記研究”國際征文一等獎,也曾講座揭秘“張愛玲的南洋情結”,概述張愛玲作品中關于南洋、華僑特別是華僑女生的形象,分析這些形象與張愛玲個人、家庭以及社會的淵源,最後以張愛玲筆下的南洋和華僑爲契機,比較探討大中華的概念和情結。西泠印社雖然不像如今書協美協擁有三四萬衆成員(相較中國人口比例還是不多的),構成也是多元化,甚至也有20歲左右的精英才俊,也算西泠的包容性和不拘格,除了西泠中人外,其實依然還有很多出色的篆刻藝術家散落在兩協與民間,這就是大中華的獨特魅力和藏龍臥虎所在,諸如北京石開、天津顧志新、安徽王少石、青海王雲、湖南李潺等等都是獨具特色的非西泠中人。
都說西泠不冷、孤山不孤。半信半疑,前年底行走西子湖畔特意尋訪久違的孤山西泠印社。
沿著西子湖畔,左手一只包右手一只袋,一路雪落無聲,一邊問津尋道,終于見到這個久違的西泠印社,門口有母子照相,背景是沙孟海題署社名園門。想不到進進出出遊人不少,趕腳還大凡非西泠中人,白富美高富帥官人官員美眉鮮肉精英彙,真可謂應有盡有蔚爲大觀,想來在如此冷雪寒天盡然有這樣西泠氣氛真意外驚喜。冷乎?非也。
進門右手有一個類似報亭那樣的西泠文創文獻小賣部,一位中年婦人看護,我想將包袋置之她處稍微照看,我盡可隨性自在地浸泡西泠,沒想她不願意,我卻與她攀談起來聊及與他們這裏的掌門人的情緣,她說劉江他們現在不住這裏也不在這兒辦公了,你有沒有他的字,如果有的現在不覺得,老一輩人了等他不在了就難得了,我聽到說不出的滋味,不過說的也是大實話,再多的銀子我也不會便當,予我確是人生旅途中無限的心靈感應和精神支撐。
西泠院子裏有個不大不小的水塘,清碧如洗,池邊有兩個年青女孩在堆著一列小雪人。倏忽,有兩個身著漢服戲裝的小女子闖入我的視界,一想可能是借著雪落西泠來此花椒撷影或抖音采風吧?隨手一拍增添點高泠之外的生氣情趣,她們也倒不見怪似乎還順著我的意思配合應景一般助興,也許她們以爲我說不定是哪個大報媒體記者偶拍上傳成全她們上主流頭條吧?我將包袋索性就放在諸樂三題署的“竹閣”下的美人靠上,憑著自己主觀臆斷估計這裏放著不會丟,帶著僥幸心理空手輕裝。竹閣裏是賣各類印拓刻石及書畫篆刻和關于西泠明信片等紀念品小店,門柱上是吳昌碩後學王個簃題書的“以文會友、與古爲徒”的聯墨,一看就有那種所謂的金石氣質,寫得蒼老古拙而又自然率真,祖傳秘方和個色格調果然非凡,記得曾在南通拜訪過沙孟海題署的王個簃藝術館,以前海上《寫字》就是他的刊名題字,辣,小時候不懂,和海上藝壇傾向甜秀一脈風骨迥然,雜志主要是大衆基層普及性內容,而題名字樣和關于王個簃專題卻不乏側重,好像由此還知道其後人王公助也是一手出色的吳門書畫印三絕藝術家。
漢三老石室–位于四照閣旁,爲西泠印社之精華。石室正面由吳昌碩親撰《漢三老石室記》記錄前後事由。“競傳炎漢一片石,永共明湖萬斯年”。吳昌碩,浙江人,是清晚期海派最有影響力的畫家之一,在書法、繪畫、篆刻等方面表現出色,他的作品備受追捧。清鹹豐二年(1852年),浙江余姚客星山出土了一方石碑,碑額已斷缺,但碑文基本完好。此碑記錄了一位名通的漢代地方官“三老”祖孫三代的名字( 諱字)和祖、父輩逝世的日子(忌日)。全碑通計二百十七字,字畫渾厚遒勁,書體介于篆隸之間。經鑒定,是東漢建武年間的《漢三老諱字忌日碑》。此碑堪稱是一方價值連城的國寶,有極大的曆史和文字研究價值,被譽爲“浙江第一石”。由于周氏家族的破落,被譽爲“浙東第一石”的“漢三老碑”後爲丹徒陳渭亭所得,並輾轉來到上海。先秦石鼓于唐代初出土于天興三疇原(今陝西省寶雞市鳳翔三疇原),以後被遷入鳳翔孔廟。五代戰亂,石鼓散于民間,至宋代幾經周折,終又收齊,放置于鳳翔學府。宋徽宗素有金石之癖,尤其喜歡石鼓,于大觀二年(公元1108年),將其遷到汴京國學。石鼓共十只,高二尺,直徑一尺多,形象鼓而上細下粗頂微圓(實爲碣狀),因銘文中多言漁獵之事,故又稱它爲獵碣。以籀文分刻十首爲一組的四言詩。目前其字已多有磨滅,其第九鼓已無一存字。石鼓書傳爲史籀手筆,體態堂皇大度、圓活奔放,氣質雄渾,剛柔相濟,古茂遒樸而有逸氣。橫平豎直,嚴謹而工整,善用中鋒,筆劃粗細基本一致,有的結體對稱平正,有的字則參差錯落,近于小篆而又沒有小篆的拘謹。在章法布局上,雖字字獨立,但又注意到了上下左右之間的偃仰向背關系、其筆力之強勁在石刻中極爲突出,在古文字書法中,是堪稱別具奇彩和獨具風神的。康有爲稱石鼓書“如金钿委地,芝草團雲,不煩整我,自有奇采。”其書體爲大篆向小篆過渡時期的文字,學石鼓文可上追大篆,下學小篆,百無一失。後世學篆者皆奉爲正宗,無不臨習。楊沂孫、吳大澄、吳昌碩、王福庵等皆得力于此。透過石室外的鐵欄,可以看到裏面存放著的珍貴石刻。石鼓文的拓本,唐代就有,但沒有流傳下來。宋安國所藏石鼓宋拓本,被民國秦文錦售給日本東京河井荃廬氏。
此外,社會上所流傳的早期拓本有北宋的《先鋒》、《中權》、《後勁》三種,其中天一閣藏北宋拓存四百二十二字本爲最。然原拓己失,現只能見到郭沫若30年代在日本收集的此三種拓本的照片。安國所藏的宋拓本《先鋒》本,舊商務印書館、文物出版社有影印本,收在郭沫若所著《石鼓文研究》一書中。上海藝苑真賞社、日本鳹堂有《中權》本影印本。中華書局、日本二玄社出版的《書迹名品叢刊》中,有《後勁》本影印本。上海書畫出版社《書法》1984年第三期,也刊有石鼓文的宋拓影印本。漢三老碑出土後爲余姚富紳周世熊所得。後來在戰亂中,周氏家室毀于大火,此碑幸存。1921年秋天,有外國人欲以重金購取“漢三老碑”並出運國外,丹徒陳氏意已應允。眼看國寶就要外流域外,消息傳來,吳昌碩、丁輔之先生等都很焦急,他們聯合浙江同鄉四處奔走,發起了一場募贖“漢三老碑”的活動,爲了贖回“漢三老碑”,西泠印社緊急動員,發布了募捐公啓:浙江漢碑極少,自會稽刻石湮沒後,一般碑刻僅見著錄,只有極少的幾個碑刻可見實貌,倘三老碑流失海外,實在是中國人的恥辱。爲了籌款,一方面積極呼籲社內外同仁積極捐助。另一方面決定由吳昌碩、倪墨耕、何詩孫、陸廉夫、王一亭、商笙伯、高邕之、丁輔之、王福庵、葉爲銘、吳石潛等各捐獻書畫印譜十件,古畫三十件,舉行義賣。爲了保護這一珍貴文物,西泠印社先賢表示不惜重金購碑,通過積極努力,最後集六十余人之力,以八千元重金將“漢三老碑”贖回。隔年運至杭州後,如何保存成了問題,地方當局也不管此事,爲了石碑的安全,大家又湊錢爲石碑建石房,最後選址西泠印社觀樂樓旁,連同社藏北魏、元至明墓志石刻等,並摹刻宋拓先秦石鼓十枚,一並築石室永久保存。
吳昌碩社長還專門寫了《漢三老石室記》,以志其事。值得一提的是,漢三老石室整體外形仿吳越寶箧印經塔(阿育王舍利塔),重檐攢尖頂,頂部又是一個小型的石質寶箧印經塔,獨特的造型結構是僅有孤例,在建築藝術上也有很高價值。這種塔在吳越國盛行一時,2001年杭州雷峰塔地宮發掘中,出土那座精美的鎏金銀質佛塔就是典型的寶箧印經塔。《漢三老諱字忌日碑》距今已有1900多年,屬國家一級文物。其結構獨特的石室,在全國還未有第二個。保存這一瑰寶,使以保存、研究金石爲宗旨的西泠印社有了與之相對應的珍貴實物,在弘揚祖國傳統文化中堪稱獨樹一幟。
由啓功題署“印人書廊”陳列著不少西泠先賢的古風盎然的聯墨刻石,吳昌碩鄧石如徐三庚馬蘅趙之謙黃易陳鴻壽奚岡們都在呢!由劉江題署”印人長廊”和王褆書刻“琴罷倚松玩鶴”,還有高鳳翰、程邃、奚岡、黃易等徽派篆刻名流的精美篆丹,尤其程邃和奚岡是我特別關注的兩位新安名流,沒想他們在書印上的成就亦然如此多嬌,海上韓天衡也曾在自己微平台多次推送關于他們的篆刻成就傳略。在別處,時常見到他們在新安畫派的焦墨領域和雲林風度的造化鍾神秀,很少提及他們篆刻書法,看來關于程邃、奚岡的書畫印藝術還有待縱深勘探。
劉江先生原名佛庵,號湖岸、知非、佛印山人,漢族,1926年生于重慶萬州,幼承家學,1945年中師畢業後考入重慶國立藝術專科學校預科習繪畫,1949年投筆從戎參加抗美援朝,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1957年複學于浙江美院國畫系得校長潘天壽教授書法篆刻,1961年畢業留校任教,成爲書畫篆刻家諸樂三先生的助教,並且幸運地得到校長潘天壽及陸維钊、沙孟海等大師的親炙。後陸先生病逝,沙老年高體弱,許多事都托付給劉江先生。在京治病的沙老常與其通信談及學問是終身之事,需博取約守豐富創作源泉,同時及早學會閱讀查考古書能力。劉江先生深知爲學對藝術家重要,在大學書法篆刻的學科建設和教學實踐中,先生進行了多方面探索。他因材施教、因勢利導,循循善誘,不斷轉換合適的教學模式。他教育思想的精髓是:保護學生的創作原動力,珍惜其可貴的天性;不以模仿古人爲終點,不以摹仿教師爲能事。先生從藝數十年,對重視傳統,尊敬前輩,真誠待人,把藝術品格的傳承視爲一種責任,其曆史責任感給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代宗師沙孟海曾對劉先生的藝術成就有過高度評價:“治印得希老指授,爲缶廬再傳弟子,心儀久矣。近讀其所作,博采旁求,神明變化,有繼承,有發展,森然自具面目。”昌黎雲:“乘酣騁奇怪,造化休以當镌剜。藝事精能,不拘一格,英絕領袖,望之斯人。”
在當代中國書法篆刻人才培養上,劉江先生起到承前啓後的重要作用,是早期創辦中國美術學院書法系的奠基者之一。曾任中國書法家協會常務理事、書法教育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創作評審委員會委員、篆刻藝術委員會委員,中國書法教育研究會副理事長,浙江書法教育研究會理事長、西泠印社副社長等。篆刻師諸樂三、法吳昌碩,後追探古玺、印之神韻,嘗以蔔文、韓金文入印,偶參九疊文筆意,並熔封泥、陶範于一爐,在渾穆中求靈動,樸拙中寓雄秀。出版有《劉江篆刻選》《劉江篆書唐詩百首》等六種,撰有《論甲骨文書法》《略論唐宋元官私印》《論氣》《吳昌碩藝術精神》等論文四十余篇,有《中國印章藝術史》《中國美術學院藏劉江篆刻精品集》《篆刻美學》《諸樂三評傳》《吳昌碩篆刻藝術研究》《中國書法全集·吳昌碩卷》等二十余種專著面世,其中《篆刻藝術史》《論甲骨文百印集》《略論唐宋元官私印》《佛教楹聯集萃》等四種已被譯成日、韓等國文字出版,作品入選全國前五屆書法篆刻展。現爲中國印學博物館館長、浙江省書法家協會首席顧問、浙江省甲骨文字研究會會長、西泠印社執行社長,中國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先生在《篆刻美學》中說篆刻美學是美學中的一個分支,在美學園地中有它獨特之處。它的産生、形成,以及研究範圍、內容、方法等,都有著與其他美學不可分割的共同之處。中國古代對“美”的問題,有不少論述。篆刻美學是一門新的獨立學科,要能了解、掌握與運用它,就得要系統深入地認識篆刻美的産生和發展及其規律。從現象到本質、從實踐到理論,進行分析和概括。用以促進當代篆刻藝術理論和實踐的發展。分上中下篇論述篆刻藝術的本質和審美,篆刻藝術的形式美及其法則(關于章法、結體之美)具體以朱與白(篆刻藝術的色彩與布局美)虛與實(篆刻藝術的空靈美)呼與應(篆刻藝術的情趣美)拙與巧(篆刻藝術的意味美)奇與正(篆刻藝術的變異美)開與合(篆刻藝術的邊格美)骨與肉(篆刻的線條美之一) 動與靜(篆刻的線條美之二)剛與柔(篆刻的刀昧美之一)殘與全(篆刻的刀味美之二)十個章節解析,最後用氣勢氣韻氣質論述篆刻藝術的生命與品性。美學家蔣孔陽評價先生的《篆刻美學》爲“篆刻美學迄今尚空白,尊著的出版填補了這一空白,僅此一點,厥功不泯”。《劉江甲骨文篆刻百印》集中地體現了先生“方寸之間,氣象萬千。”的藝術創作風采。《劉江疊篆印集》是他多年的研究成果,其中可以看出“化腐朽爲神奇”的高明之處。疊篆是唐宋時期官印的典型形制,曆來不被重視。先生獨具慧眼,從中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摻以宋元私印的精髓,形成一種嶄新的藝術風格。先生的疊篆,因勢盤屈,逶迤遒勁,豐滿靈動,在撲朔迷離的線條中,透露出筆墨趣味的流動之美和淳樸憨直的意趣。印從書出,書從印入,先生的書與印極爲統一,在古典神韻中透出鮮活的時代氣息,書法篆刻都高度呈現外剛內柔的人文人性因素,勇猛精進中飽含家國情懷。
先生以甲骨入印,遺貌取神,運刀如筆,以拙重渾厚的缶翁家法與甲骨文的瘦勁銳利相滲透,傳神地體現了蔔文書法的逸趣,章法上醉心于古玺建構之規律特質,留意西方視域裏展示峻峭嵯峨的現代感透視感。無論繁簡陰陽朱白均有其內美意蘊。刀法的中鋒和偏鋒運用能收到爽麗勁健、綿裏藏針特效;而用單刀中鋒刻細白文,則能收堅挺峭拔、幹折硬斷之神。如以偏鋒側入則可迹外傳神,如國畫家作畫不管用中側鋒,均要厚實圓渾、奇崛多姿一樣;刻印時一定要有圓渾堅實的立體質感。先生認爲在治印過程中,切不要爲某種刀法所限制,要以表現字法的精神爲前提,做刀法的主人,正如石濤所說:“所以有是法不能了者,反爲法障也。”有的印章,字畫與邊均有斑駁,而又不露刀痕。這是孔雲白在《篆刻入門》中總結出來的“擊邊”法。這種刀法,古籍中未見提及,是今人創造的。有的印人不僅用擊,還用錐、鑿、撞、劃、磨、刮等,這也是一種發展。我們應當繼續努力,反對墨守成規,創造新的篆刻刀法,爲提高篆刻藝術水平而努力。
先生的篆書、篆刻主要是出自漢篆。漢代的碑刻、碑文往往也是篆書,這種篆書書體、面貌都不一樣,和古人不同的是加一點圓進去有所變化,師古不泥、推陳出新。先生博觀約取、提煉骨髓,高古《毛公鼎》、奇肆《散氏盤》、野逸《石鼓文》、溫婉《峄山碑》、放朗《秦诏版》以及殘磚漢瓦摩崖、魏晉墓志風度,上溯甲金,下涉清人,探索性地以石鼓筆法寫甲骨文,張其橫豎,板滯之處取疊篆意趣,滲漢篆神韻,揮運中取鍾鼎樸拙,頓挫處內弧,結體遒健圓潤,吳昌碩老辣雄奇和楊沂孫方勁爽利,都在先生作品中有所蘊含。其作熔古鑄今,造化新我,堅樸隽秀,張馳合度,铿锵磊落,格局大方,外方內圓,風格獨到,骨骼清奇。劉江書法,獨樹一幟,沉穩中寓奇崛,古質處見絢爛。先生認爲自己篆書寫得多行書寫得少,說行書要補課,我以篆書爲主,有了自己的面貌,如果楷體要形成自己的面貌就好了。我覺得這是先生的虛懷謙慎之言,就我領略到的劉老書法,與其篆刻恰恰相輝映相觀照,尤爲可貴的是線質的果敢純粹、幹淨利落,中鋒方圓兼容,挺拔生拙、淳樸溫潤的質感,返璞歸真、繁華落盡的自然氣息可以用“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來形容,先生書法將篆刻美的金石氣融冶其中,更爲意外的是,他如同林散之那樣以出世的心境涉獵入世的藝術事業,淡泊甯靜,風規自遠,大樸不雕,大道至簡,大美無言,大音希聲,佛容爲弟子,故而他的字都是那麽看似尋常最奇崛,莫名其妙作爲主流學院派導師名家卻擁有禅哲學人的筆墨語境和恬淡味道,從先生的爲書爲人,果真可以看見雲山翰墨、冰雪聰明的鮮明自在觀、大胸懷和世界觀。
中國美院院長許江在《抓石練刀 烹霞鑄日》一文中言:“國美先辟孤山,後莅南山,相伴湖山八十七載歲月,煙霞燦燦,風氣苒苒,人言潛龍臥虎之所。中國高等書法教育肇始于國美。劉江先生屬早期開創先驅,親曆書法教育發展全程,觀其簡曆,幾爲國美書法美育的縮影。其德望不唯爲國美代代學子所尊,亦爲全國書壇所重。當此先生九十壽誕之際,誠致敬仰之情。先生川人,爲人素樸,襟抱開朗。作爲書法教學的領路人,數十年誨人不倦,古道熱腸。藝海無涯,先生用志專注于篆刻印學。中國書印是中華文字藝術的兩大瑰寶,一筆一刀,一柔一剛,縱橫開拓中華獨有的藝術天地。先生守此一端,以篆刻印學的專攻雅成高等書法教育的全局,堅持抓刀鑄石的一路,塑造中華印學的時代峰壑。先生印風承缶老雄渾一路,又廣取博收甲骨蔔文、先秦古玺、兩漢金文、唐宋九疊,尤以甲骨文印風著稱。其刀法積健成雄,章法簡極盤礴,代表了學院篆印的高度。先生強調“書從印入、印從書出”的印學觀,將書印融爲一體,以筆意帶刀意,以刀意融筆意,將諸般匠意凝于刀前;又以篆刻爲日課,將日常生活、社會交流收集而來,由此含英咀華,雕金石磨寫心志,摧刀筆開拓靈性。尤近晚年,使刀如筆,寫意篆刻。簡匿處,刀痕不見;放拓處,刀刀有情。跬練而成西泠印社的一代詩風。先生還以印學理論研究名世。無論通史的脈絡梳理,抑或斷代的個案研究,都既具藝論要理,又顯精辟分析。其《篆刻藝術》和《篆刻技法》等著作已成當代篆刻學習者的“入山寶典”。張岱《陶庵夢憶》中贊一奇硯曾有“烹霞鑄日”一銘。謹以此銘獻于先生,意寫先生其人其藝。”讀罷,不覺感知許先生對劉江先生發自肺腑地敬意和理解。
先生多年來爲西泠印社的發展殚精竭慮,任西泠印社副社長以來,在維護西泠印社曆史地位、保持“保存金石、研究印學”的宗旨方面一直不遺余力。特別是中國印學博物館的建設,籌建期間,他親自過問藏品征集、陳列布局等具體事項,並帶頭捐贈珍貴藏品。在悉心建設之下,印學博物館成爲名副其實的印學文獻展示中心、印學研究中心、印章文化傳播中心。先生認爲藝術首先是一種文化的載體,古人有“文以載道”之說,藝術何嘗不是如此?藝術家應該反映時代興衰,關注社會變革,擔當起文化的責任。七十歲那年,先生將自己在日本講學期間積存的一百萬日元報酬,悉數捐贈給家鄉重慶萬州,建設家鄉的希望工程。汶川地震後,先生更是傾囊資助不少孤兒的生活費用。庚子不同尋常的春天裏,劉江先生以一名老黨員的身份捐款10萬元,支持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以實際行動支持防控抗疫,展現了老一輩黨員愛黨、愛國、愛人民的拳拳之心,先生一直熱心公益事業,只要有赈濟自然災害等公益活動,總是積極主動地把赈濟作品或義款送到組織方。
印傳東漢今猶在,社結西泠久且長。
西泠印社爲什麽能凝聚海內外印壇同道的目光?一塊僅以方寸之軀、立方寸之間的印石文字,爲什麽能承載千年印學文化?告別了以“印”授信的舊時代,在價值多元、選擇良多的當下,西泠不冷是如何做到的?今年適逢西泠印社建社115周年,日前,記者采訪了95歲高齡的西泠印社執行社長劉江。
印者,信也。早在3000多年前的商代,中國人就開始使用印章。幾千年來,由于印章的制作要經過複雜的契刻、冶鑄工藝,較之簽字畫押更難于複制模仿。春秋戰國,印章作爲個人憑證及官署、官吏的權力象征而被廣泛使用。到元末明初,作爲權力象征與個人憑證的印章,則演化爲唯獨中國才有的特殊藝術形式。印章方寸境深邃,隨著金石學發展各地出現不同流派,其中浙派和皖派爲最。從康熙中期到鹹豐年間跨度150年裏,浙派印壇出現的西泠八家以錢塘布衣丁敬爲首,主張篆刻法古秦漢玺印,撷取衆長。西泠印社的成立向世人普及了印學概念,使人們對實用性刻字社與作爲藝術性篆刻學有所區分。
西泠印社之所以能百年常青,主要得益于所有社員“愛社如家”的奉獻精神。所有的學印之人,都會以能刻一枚“西泠中人”印章常用爲榮。日本梅舒適先生曾說過:“我只要西泠印社社員這一稱號,其他都可以不要。”2006年西泠印社金石篆刻藝術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遺名錄,2009年“中國篆刻藝術”成功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作名錄”。藝術首先是一種文化的載體。在劉江先生身上,能讓人切身感受到他的藝術格調和人格魅力。多年來,先生始終把對傳統的虔誠、對前輩的禮敬、對同仁的真切,視爲一種文化的責任和擔當。常說,一個成功的藝術家也是一個思想家。爲藝術立言,也是藝術家的本職。早在抗戰時期先生就創作了抗日主題的篆刻作品,表達中華民族不屈不撓的堅強意志與抗戰必勝的堅定信念;改革開放之初創作“振興中華”巨印,權作提振民族自信的真實寫照;1988年杭州遭遇特大台風,創作了“降龍”以祈福國泰民安;西泠印社百年誕辰之際,先生焚膏繼日創作《百印頌西泠》印譜等作品以致賀。2006年,時年80多歲的他將100件作品捐贈給浙江省博物館;2009年,他把精心創作的60件篆刻珍品捐獻給中國美術學院;同一年,又把凝聚著數年心血的100方篆刻精品捐贈給西泠印社永久收藏。近年前,劉江藝術研究會與上城區政府聯合興建了劉江藝術館,位于杭州市上城區南宋禦街中山中路16號,面積近600平方米,該館以中國書法篆刻展示與研究爲中心,以傳統文化傳承與活化爲宗旨,以浙江省劉江藝術研究會爲主要載體,集聚國內外書法篆刻領域的專家學者,全方位研究劉江的藝術風格、創作特點,傳承傳播中國書法篆刻文化藝術。
值得欣悅驚喜的是,師母章培筠先生也是一位超脫時代、清心拂塵的藝術家,她始終沒有離開過藝術,心平氣和地在藝術與時代之中。她認爲工筆花鳥畫要有好心態才能畫得好。畫面要做到甯靜、沒火氣,不受外界的煩躁所影響,需要不帶世俗目的,目標純粹,只是由心喜歡畫畫,簡單地畫畫,只有這樣才不會喪失自己的本心,變成別人的審美。她的畫與劉江先生書印互補相反的是外柔內剛,有養眼養心的表,堅定不移的裏,這一點或可與他們彼此心性有所不同,劉江先生恰恰外表看起來端穆嚴謹不苟言笑、直來直去的筆墨見地和爲人處世,然而內心深處俨然溫婉如玉、慈悲可人。先生之子劉丹在中國美院學的是設計專業,又赴國外留學學設計。在這個風尚設計的時代,他卻回歸中國古文字書法創作研究,潛心于書法篆刻,回到了自我精神的“家”以實現文化複興的個人探索。這是時代的賦予和他的擔當與責任。
作爲西泠印社執行社長,劉江先生在維護西泠印社曆史地位和保持“保存金石、研究印學”上,一直是堅持原則且不遺余力。“留得西泠幹淨土,家風夢篆有斯人。”詞學大師朱孝臧曾賦詩贊歎西泠人的雅潔高風。隨著時代的發展,也有一些有識之士提出,如今的西泠印社缺少了過去的那種純粹,對此,先生認爲西泠印社作爲民間自發創立,至今仍帶有傳統文人結社和同人團體的藝術社團,在當前日益多元的社會文化環境中,需要堅守和秉持。近年來,西泠印社不斷吸納新社員,已經形成了特邀入社、選拔入社和常規發展三種入社方式,一批年輕人也嶄露頭角,並活躍于當今印壇。百年名社,千秋印學。“但藝術應該是獨立、自由的創作。印社的影響力最終要歸結到提高藝術發展水平上,歸結到能不能出大師、出精品上。”這也是先生擔憂所在。“篆刻是一種獨特的藝術,具有特殊的文化功能。我不僅用它來健腦,也通過它來言情、言事、言志,主要是爲了普及中國傳統文化。”當在孤山西泠印社題襟館前駐足凝望空濛西子湖時,先生所言顯得格外深切豁遠。
西泠橋邊看吳山樓隱居著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他是目前西泠印社碩果僅存的泰鬥,“文刀驚世俗,夢筆掠江雲”,衷心地祈福九十五歲高齡的劉江先生神清氣爽、刀筆永健……
江海濱于徽州新安藝舫
2020、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