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晗（發展神經科學博士）
今年九月，知名社交網站“臉書”再次傳出關于其算法的負面信息。“臉書”一名內部人士泄密說，公司內部的研究資料顯示，“臉書”對旗下的“照片牆（Instagram）”算法可能令兒童和青少年遭遇精神健康困擾這個問題，是知情的。這些流出的數據顯示，英國的調查發現13.5%少女稱照片牆加劇了她們自殺的念頭，另有17% 的少女在使用照片牆後進食障礙加重了。爆料人稱“臉書”內部的決策對孩子、對公共政策，對我們的隱私來說都是災難性的。
電影《骨瘦如柴》劇照。
“照片牆”是“臉書”收購的一個以分享照片爲中心的社交媒體。許多研究都關注社交網絡尤其是圖片信息對人們精神健康的影響。這種擔憂主要集中在加劇青少年的進食障礙（Eating Disorders，ED）。
進食障礙是一種精神疾病，表現爲進食習慣異常，對體重和體型過分關注等。最近媒體上常見的吃得太少導致骨瘦如柴的厭食症，以及進食後嘔吐出來的“兔子”暴食症，都屬于進食障礙下的不同類型。其他還包括短時間內大吃的“狂食症”，會吃非食物的“異食癖”等等。
進食障礙的患者中，女性占多數，發病率是男性的十倍。而發病率較高的年齡段通常是童年晚期和剛成年時，也就是十幾二十來歲。而大量數據表明這和媒體傳達的信息有關。
近年來使用社交媒體的青少年用戶越來越多。皮尤研究中心2018年的調查發現13到17歲的社交媒體用戶中，43%報告自己只敢在社交媒體到發對自己的形象有利的內容。另有37%報告他們感到只能發能收獲很多贊和評論的內容。同時，45%的人覺得社交媒體上的戲劇性事件讓他們感到筋疲力盡。“照片牆”的青少年用戶數量更是爆炸性增長，在被調查的青少年裏，78%都有使用，比早前的一個報告增加了20%。
社交媒體給心理健康帶來巨大壓力，青少年苛求身材形象的可能性前所未有地提高。與之相應的，是進食障礙尤其是神經性厭食症的患者過去50年來的增加，尤其是在處于青春期的少女群體當中。
研究發現，青少年中女生比男生更容易對自己的身體形象感到不滿，女孩子們更想要減肥，而男生們則更多是想變強壯。一份集合了25個研究的綜合分析指出，女性在浏覽身材纖細的社交媒體圖片後，比浏覽平均身材和大碼身材的圖片後對自己的身體形象評價毀更加負面；而這種負面評價在19歲以下的年輕女性中更加明顯。這正是青少年進食障礙日益增加背後的主要邏輯。一個調查中，44%的青春期女孩認爲自己太胖，其中60%正在減肥，而實際上她們大部分人的體重都在正常範圍內。
學術界對社交媒體和神經性厭食症關聯性已經進行了數年的徹底研究，並且開始尋求對策。目前有一個研究組發現，給年輕女孩提供關于社交媒體危害性的教育，能減少神經性厭食症的幾率。回到臉書對照片牆app的危害性知情的新聞上，未來如果“臉書”爲了商業利益不打算改變算法對這類圖片過度的權重，依照目前研究的方向，在展示圖片的同時給予有關危害性的警示，是最可能的對策。
社交媒體對青少年心理健康和厭食症的影響，當然並非只發生在西方國家。我還記得剛回國，看到媒體廣告都極爲不適。目之所及都是白到發光瘦如骷髅的女明星和模特們，每天看到的仿佛白骨精開會。當然不是說外國不存在對女性的身材規訓，實際上也是存在的，否則也不會有以上這些研究。然而對不同身材的容忍度肯定也是更大的。作爲女性，我個人在平均身材比較大碼的地方，對身材的焦慮水平顯而易見是更低的。
盡管沒有相應的比較研究，我國也存在相當數量對社交媒體和女性心理健康和厭食症的關聯性研究。中國女性受社交媒體和文化影響，對女性美的概念集中在高、瘦等特點。複旦大學一項研究調查了2000多名大學女生，發現接近60%的人認爲自己應該更瘦，超過70%的人在過去6個月中都進行過減肥，而實際上這2000多名女性中30%已經BMI偏低。更加令人擔憂的是，減肥群體大多通過不科學的飲食和運動方式來達到目的。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的統計數據顯示，進食障礙患者數迅速增長，2002年該中心門診僅收治3例，2018年是591例，患者來源地從一二線城市向三四線城市擴散。這中間十來年恰好是社交媒體逐漸興起、智能手機普及化的時期。中國神經性厭食症同樣集中在15-19歲。對中國厭食症患者的研究也發現，她們從社會比較和社交媒體中體會到更多的社會文化壓力。這當然和父權制社會對女性外形的嚴格規訓，造成女性對外貌的過度焦慮是分不開的。
當然，現今許多亞洲發達國家比如新加坡，以及國內一線城市，也出現了女性對身材的看法越來越健康的趨勢。參與健身的女性顯著增加，追求健康健美線條的也越來越多。然而社交媒體造成的身材焦慮、心理健康問題是一個公共衛生問題，只靠少部分追求思想進步的人群對抗日益普遍的身材焦慮，顯然不是有效的對策。對“臉書”政策和算法相關新聞，我們不能止步于看熱鬧，而更應該意識到，針對國內各大社交媒體平台的算法和政策，也應當開始發展相應的公開監督和討論。
參考資料：
https://www.npr.org/2021/10/05/1043194385/whistleblowers-testimony-facebook-instagram
https://www.forbes.com/sites/kimelsesser/2021/10/05/heres-how-instagram-harms-young-women-according-to-research/?sh=fdf8743255ae
https://www.magnolia-creek.com/eating-disorder-recovery-blog/social-media-and-eating-disorders/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2792687/
https://www.aware.org.sg/information/eating-disorders/
https://journals.plos.org/plosone/article?id=10.1371/journal.pone.0205282
責任編輯：朱凡
校對：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