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鳳凰新聞客戶端榮譽主筆 唐駁虎
核心提要:
1. 當地時間7月20日,維克勒馬辛哈作爲傳統右翼的統一國民黨領袖,在原拉賈帕克薩家族中左翼第一大黨的支持下,無懸念當選斯裏蘭卡新總統。上台後,他首先需要解決的危機就是業已崩潰的國家經濟以及全國民衆的滔天怒火。
2. 斯裏蘭卡之所以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與此前荒唐的財政、農業政策有關。同時,西方的福利制度在斯裏蘭卡 “深入人心”,但過高的福利承諾給政府財政帶來了極大的負擔。由于斯裏蘭卡經濟常年貿易、財政雙赤字,政府試圖大規模減稅以刺激消費,推動經濟增長。但這樣“消費至上”的西方經濟觀並不能解決斯裏蘭卡的問題,反而進一步惡化國內經濟。
3. 除此之外,對“有機農業”的崇尚、禁用化肥農藥的政策,也對農業造成了嚴重打擊。總之,斯裏蘭卡國家破産是多因素作用的結果。但最根本的問題,還在于它長期迎合西方主流意識形態的種種政策,最終導致斯裏蘭卡積重難返。
4. 中國對斯裏蘭卡的投資和借款只占斯裏蘭卡國際債務的10%左右,其債台高築肯定不是因爲中國貸款。反而,斯裏蘭卡還會加大對中國産業鏈的需求,促成兩國更深的合作。有人擔心“親印派”上台會對中斯合作關系造成重大影響,但這並不是問題。之前出現對華合作不友好的聲音,是在野勢力攻讦台上執政的手段。當在野變成上台,就會轉爲繼續對華緊密合作。
城頭變幻大王旗
5月12日,在二哥馬欣達辭職後,戈塔巴雅不得不邀請老對手拉尼爾·維克勒馬辛哈(Ranil Wickremesinghe)第6次出任斯裏蘭卡總理。
維克勒馬辛哈( 左)和戈塔巴雅(右)
而現在老五戈塔巴雅也已逃往新加坡並辭職,7月15日維克勒馬辛哈按規定已宣誓接任臨時總統。
拉尼爾·維克勒馬辛哈生于1949年3月,是首任民選總統(1978~1988)賈亞瓦德納的侄孫,傳統右翼的統一國民黨主席。
不過,斯裏蘭卡的抗議者們堅稱,維克勒馬辛哈這位“六朝總理”也應該立即下台。斯裏蘭卡議會19日重新召開會議,確認總統競選人提名,在20日上午各黨派225名議員無記名投票推出新總統。
維克勒馬辛哈既是傳統右翼的統一國民黨領袖,又獲得了原拉賈帕克薩家族的中左翼第一大黨人民陣線黨支持,無懸念當選。
而決定不參選總統,但仍有可能當總理的,還有2019年競選總統失敗的薩吉特·普雷馬達薩(Sajith Premadasa)。
他是斯裏蘭卡曆史上首位平民總理、第二任民選總統拉納辛格·普雷馬達薩(1989-1993,遭泰米爾猛虎組織“自殺人彈”恐襲身亡)的兒子,繼承了中下層民衆對其父親的支持。
普雷馬達薩原先是統一國民黨的副主席,2019年代表統一國民黨競選總統失敗後,拉出人馬和泰米爾、穆斯林人另組了統一國民力量。
拉賈帕克薩家族合影
幾十年來,斯裏蘭卡的頭面人物一直集中在少數世家——班達拉奈克家族(自由黨)、拉賈帕克薩家族(人民陣線),還有現在的維克勒馬辛哈(統一國民黨)、普雷馬達薩(統一國民力量)家族。
不管誰任總統誰任總理,都需要組建占議會多數的跨黨派政府。他們在接過權杖的同時,也將接手當前的危機——挽救業已崩潰的國家經濟以及平息抗議民衆的滔天怒火。
維克勒馬辛哈和普雷馬德薩都表示,國家需要共識和妥協。什麽妥協呢?首要的當然一是向國際求援,繼續借債渡過難關。二是按債權人要求,重新恢複合理的稅收和財政收入。
維克勒馬辛哈接任總理後,一直在努力向包括印度、中國、日本、美國、英國以及歐盟成員國在內的多個國家尋求支持,並加緊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救助方進行談判。
斯裏蘭卡希望獲取40億美元的緊急資金支持,渡過眼前難關。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則要求斯裏蘭卡政府提高稅收和利率、減少電力和糧食等福利補貼、削減公共開支。
新政府必須在8月前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提交一份債務可持續計劃,而在進行結構性改革的同時,收拾民心、恢複經濟更爲任重道遠。
不過,對于緊縮財政,維克勒馬辛哈早有經驗。2015年8月的時候,斯裏蘭卡的外彙儲備爲64億美元,但到了2017年4月就只剩下50億。
維克勒馬辛哈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談判,當時IMF就提出了緊縮財政、減少外債等要求。包括漢班托塔港“債轉股”也是維克勒馬辛哈提出來的。
拉賈帕克薩家族二哥馬欣達(左)和五弟戈塔巴雅(右)
2017年後,斯裏蘭卡外債增長基本停止。然而2019年拉賈帕克薩家族上台,全民大減稅、禁用化肥農藥兩輪胡鬧,疊加新冠疫情,最終擊垮了經濟。
斯裏蘭卡荒唐政策的根源
斯裏蘭卡的抗議者指責拉賈帕克薩家族從政府財政挪用資金,中飽私囊,加速了國家的崩潰和破産。但是說實話,這些年增加的300億外債不可能全被拉賈帕克薩家族貪了。
但是相比孟加拉國的幾百億借款,斯裏蘭卡的借款花在基建上的效果的確並不明顯。實際上花掉了這幾百億美元的,除了部分基建投資和貪腐,主要還是斯裏蘭卡民衆自己。
在2016年之前,斯裏蘭卡的投資率(投資占GDP的比例)爲35%,並不算特別高。而當2017年按IMF要求緊縮之後,一路下降到27%甚至25%。
但與此同時,消費率卻一路走高。從72%一路增長到81%,很多本來應該用于投資未來、擴大生産的資金都被用于民衆福利和消費了。
而消費比例過高,不僅意味著支出超過了收入,超過了國內生産總值,而且經濟建立在連年的貿易逆差之上,建立在不可持續的債務之上。
斯裏蘭卡這些年的貿易逆差常年保持在7.2%以上,財政赤字保持在5.3%以上。貿易、財政雙赤字,這肯定是不可持續的。
拉賈帕克薩家族二哥馬欣達(左)和五弟戈塔巴雅(右)
面對這種形勢,拉賈帕克薩家族,包括總統老五戈塔巴雅、總理老二馬欣達、財長老四巴西爾,他們的思路反而是實施大規模減稅,希望進一步刺激消費,推動經濟增長。
且不說大減稅進一步惡化了財政赤字,就是減稅釋放出來的購買力,所消費的大部分産品都不是斯裏蘭卡自己能夠制造的,所以就需要擴大進口商品,進一步推高貿易赤字。
這真是荒唐的飲鸩止渴、吸毒治病。只能說,西方經濟觀在這裏入腦入心。那就是消費至上、借新債還舊債、刺激經濟增長,並不關心量入爲出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其他方面的真正發展。
另外,西方的環保觀更是在這裏入腦入心。斯裏蘭卡是一個美麗的熱帶海島國家,符合西方“小資”“白左”對東方神秘國家的想象:純淨的海水,熱鬧的街市,人民虔信宗教,心靈平和。
爲了迎合觀光主力西方旅遊者(中國遊客其實只占1/10),斯裏蘭卡的國際形象宣傳,都是親近自然,綠色環保,世外桃源。
作爲旅遊宣傳,這無可厚非。可是長期宣傳和互相接觸造成的自我洗腦卻十分要命。農業部長、年過八旬的老大查瑪爾(1939年生)就是這套理念的信徒。
他對于化肥、農藥以及現代化工強烈厭惡,對傳統的“有機農業”極爲崇尚。而拉賈帕克薩其他幾兄弟也是這樣的看法,並且把“有機農業”明確列入競選政綱。
這種盲目崇拜自然和傳統的“複古”觀念在世界各國都有流行土壤,但在斯裏蘭卡,它逐漸變成了一種國家意識形態。當宣傳變成理念,理念變成政策,災難性的實踐就來了。
拉賈帕克薩幾兄弟大肆渲染化肥農藥對土地的危害,並把反對的專家叫做“化肥黑幫”,聲稱這些人拿了國際化肥資本的好處。最後強推半年,搞出了農業暴跌。
自殺式的財政政策,自殺式的農業“變革”。深層原因,還是斯裏蘭卡政府長期迎合西方主流意識形態的結果。
反農藥意識起源
當然,斯裏蘭卡這麽做,也並不全是毫無來由的發瘋,而是也有現實的深層問題。
自1990年代以來,一種不明原因的慢性腎病,在斯裏蘭中北部幹旱的農村地區開始流行。患者的腎髒會出現嚴重的病變,導致腎衰竭。
而且受害者非常多,在一些缺水地區30-60歲的男子中,大約多達15~20%的人會中招,其中30%的患者5年內會死亡。
得了這個病,只能透析或換腎,砸錢續命,但農民哪有這個財力,于是成年男子和一部分女性只能迎接大批量死亡。
隨著病情進一步擴大,死亡人數也在增加,最多時一年要死2萬人,截止到2021年,至少有25萬人死于這種疾病。
于是斯裏蘭卡開始拼命尋找這種神秘腎病的病因,經過十幾年的研究,一部分生物和醫學專家宣稱,他們終于找到了這種怪病的罪魁禍首:草甘膦。
草甘膦是一種除草劑,現代農業的關鍵一環。因爲野草對于農作物的危害不亞于病蟲害,它會與農作物爭奪肥料和生長空間,導致減産甚至絕收。
草甘膦在全球除草劑市場占半壁江山,它能夠抑制植物生物合成過程中一個關鍵的酶,進而殺死多年生深根雜草,達到一般農業機械無法達到的深度,同時比劇毒傳統農藥百草枯安全得多。
全世界都在使用草甘膦,爲什麽只在斯裏蘭卡和部分地區出現了這種大規模腎病?
當時做調查的學者認爲,原因是部分未降解的草甘膦,在土壤裏和原有的重金屬镉、砷形成了複合物,溶解到水裏,從而導致了腎病。
這就是爲什麽這種病只出現在相對幹旱的地區,因爲這些缺水地區的人喝的都是淺井水,而淺層地下水恰恰受到了這種複合物的汙染。
這是同時涉及到農藥殘留、土壤本底重金屬和安全水源供給的複合問題。同時對這個調查結果,到現在還有巨大爭議,但立刻在斯裏蘭卡引起軒然大波。
于是斯裏蘭卡在2015年就率先決定徹底封殺草甘膦。而在禁令下達後,又立刻引發了強烈的抵制,喊得最響的,就是茶葉種植園。
因爲斯裏蘭卡地處熱帶,所以雜草長得飛快。要說不用除草劑,那就只能搞人工除草,辛苦且不說,人工成本立刻就飙升,起碼要多用10倍的人力。
于是種植園主和茶農們都不幹了,一直強烈抗議。沒辦法,斯裏蘭卡又在2018年解除了禁令。但是對農藥乃至化肥的惡劣印象就留了下來。
說實話,即使沒有草甘膦,土壤中原有的重金屬镉、砷也會導致慢性腎中毒。草甘膦只是加快了這一過程和嚴重程度。
既然是因爲農藥殘留、土壤本底重金屬和水源供給共同導致的飲水安全問題,那應當標本兼治,用打深井水的辦法解決。
但是斯裏蘭卡哪有這個慢功夫,一禁了之最省事。但事實最終證明,如此粗暴地禁用農藥和化肥,代價就是農業、經濟和國家的崩潰。
西方意識入腦入心
再回過頭來說,除了財經、農業,他們在社會和發展方面受西方的影響也確實很深。在競選制度下,福利政治對斯裏蘭卡産生了重要影響。
選舉經常演變成政黨之間福利宣言的競爭。每一屆政府爲了選舉,爲了拉選票,爲了相互競爭,相互攀比,不斷推高福利承諾。
在過去一些年裏,這筆不小的支出讓斯裏蘭卡背負著沉重的壓力,基本上每年財政都是赤字。
當福利開支過高的時候,政府會嘗試削減福利支出,但是這樣的變動會受到人民的強烈反對。另外,斯裏蘭卡每個政黨背後都還有很大的工會組織,也迫使福利只能增加,不能減少。
早在1953年,時任總理就因爲公衆壓力而辭職,這主要是因爲政府無法在大米價格上漲後以補貼價格爲人民提供大米。
這些曆史事件使斯裏蘭卡民衆把社會福利當成一項絕對的、從天而降的權利,而不是與稅收相對應,應當量入爲出的財政再分配。
各種各樣的補貼——從大米到大學生的電腦已經成爲斯裏蘭卡財政經濟一個非常沉重的負擔,同時扭曲了市場,這個問題如果解決不了,這個國家將來還會出現同樣的債務問題。
另外,斯裏蘭卡的人均GDP已經發展到4000美元水平,遠超越南的2500美元、孟加拉國的2100美元。實際上在2010年內戰結束時就已經有2800美元。
這主要是由旅遊業推高的收入和工資。這也使得斯裏蘭卡的服裝加工業人力成本優勢已經不明顯,已經需要依賴中高端、民族特色等差異化競爭。
日本、韓國、新加坡、台灣省,當然還有中國大陸的發展經驗都反複證明,當人均GDP發展到4000美元水平之後,勞動密集型加工業的經濟帶頭作用就開始減弱,需要轉入重化工業的發展新階段。
除非是像香港地區那樣極其獨特的金融、出口轉口窗口地位,人均GDP從4000美元到8000美元,重化工業是逃不掉的發展必經階段,是拉動社會經濟全面增長所必須的新動能。
然而在過于純粹的環保理念制約下,斯裏蘭卡人只希望發展像服裝加工這樣既綠色環保、又能掙錢的行業,不要說重化工業,就連發展一般制造業都不感興趣。
但是在這種背景之下,他們始終找不到一個能在這個階段適合本國發展的新優勢産業。于是經濟發展在2016年後減速,扣除通脹率後可謂是止步不前。
斯裏蘭卡GDP,單位10億美元
這就是斯裏蘭卡常年財政、貿易雙赤字更深層的原因。過多福利,過低稅收,消費當頭,産業不能自給。長期依賴進口,貿易常年逆差。最重要的是無法突破舊有模式開新局。
有一件事情很確定:斯裏蘭卡需要真正的經濟發展,深刻的社會變革;靠著借債度日,維持表面繁榮的發展老路,已經走不下去。
中國與斯裏蘭卡
斯裏蘭卡正遭遇一場“國家級的災難”,大家也知道,斯裏蘭卡被譽爲“一帶一路”上的關鍵節點。那麽,很多人都會關注,我們的貸款和投資怎麽辦?
事實上,近年中國對斯裏蘭卡的投資和借款確實是大幅上升,但是占斯裏蘭卡國際債務的比例只有10%左右,和日本相當。
斯裏蘭卡500億美元的外債,多達47%是通過國際資本市場,以主權債務的方式借的,剩下9%和13%分別是世界銀行和亞洲開發銀行的優惠貸款。
根據斯裏蘭卡央行的統計數據,斯2004年商業貸款的外債占比不到5%,但到2010年已接近40%。那個時候,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還沒推出呢。
債台高築自然是斯裏蘭卡破産的主要原因,但是中國對斯裏蘭卡的大多數貸款條件都比較優惠。如果說斯裏蘭卡債務壓力大,最大的一部分也肯定不是中國貸款。
反過來說,斯裏蘭卡外債違約,雖然會導致債務展期、利率和歸還條件再談判,但也會加大對中國産業鏈的需求,促成更深的合作。
亞歐航線上的關鍵節點
斯裏蘭卡緊鄰全球最重要的亞歐國際主航線,首都科倫坡港早就是印度洋區域重要的中轉樞紐港,2020年在全球集裝箱港口排名中名列第24位。
而新建的漢班托塔港位于海島南端,距離亞歐航道只有10海裏,也是深水良港。斯裏蘭卡一直對漢班托塔港發展成國際樞紐大港寄予厚望。
東亞-印度洋-歐洲航線,經過馬六甲海峽-孟加拉灣-阿拉伯海,把東亞中日韓這一全球最重要的工業生産基地與中東、歐洲和非洲相連。
每天都有大量的原油和原材料自西向東沿著這條航道運往中、日、韓等國,又有海量的工業制成品從“世界工廠”自東向西運往世界各地。
全球一半以上的集裝箱航運、三分之二石油運輸和三分之一散貨海運都要路過這裏,漢班托塔港正好扼住這條航線的咽喉。
新加坡依靠馬六甲海峽,僅僅依靠緊鄰航道就發展成爲國際航運、煉油、修船、海事服務中心。
斯裏蘭卡南海岸在船舶補給、中轉與修船服務等方面具有同樣的優勢,爲何不能發展成印度洋的新加坡?
另外,南亞的主要大國印度,國內港口普遍受到周邊河流泥沙沉積的影響,疏浚不到位,水深不足,無法接納大型貨輪,只能依靠小噸位、吃水淺的“支線船”來轉運。
所以說大洋邊上的漢班托塔港,或者說斯裏蘭卡南部待開發港口群,以其優良地理位置,完全可以發展成南亞乃至印度洋區域的主樞紐港口,亞歐航線上的關鍵節點。
在曆史上,斯裏蘭卡的主要港口是位于島嶼西岸的科倫坡港,南岸一直處于荒蕪的原始狀態。
但從地理位置上來看,緊鄰主航道的南岸比科倫坡港更有優勢,不僅能節省半天的航程,而且在水深、港岸容量上都有更大的優勢。
自2007年10月開始,由中國港灣工程公司開始在漢班托塔建設大型港口。港口一期工程于2008年1月15日開工,包括兩個10萬噸級油碼頭和一個工作船碼頭。
2012年6月,投資15億美元的漢班托塔深水港開始運轉,二期工程則于2016年完工。兩期工程加起來總造價13億美元。斯裏蘭卡政府出資15%,其他85%都來自中國進出口銀行提供的貸款。
但是漢班托塔港並無法很快地産生資金和流量。因爲國際航運不是公交路線,並不是說中途增加一個站點就可以讓過往的船只自動停泊的。
港口發展的一個關鍵,是背後國土腹地內的城市人口、産業結構、交通網絡等因素,直接關聯貨物的吞吐集散與吸引範圍。
漢班托塔港是在一片荒野上新建的港口,缺乏經濟腹地。最初的2012年半年只有區區34艘船停靠。而科倫坡港這一年停靠的船只多達3667艘,流量差距達到50倍。
因爲整個港口的經營還是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包括相關的配套工業的建設情況等等。2016年4月,斯裏蘭卡總理維克勒拉馬辛哈訪華時提出了“債轉股”的方案,提議將漢班托塔港股權賣給中方。
考慮到長遠運作的利益,中方同意了這個方案。2016年12月,斯裏蘭卡政府和中國招商局集團簽訂協議框架,約定以11.2億美元的價格,將80%的股權轉交招商局的港口控股公司。
之後在2017年7月雙方簽署了特許經營權協議,12月斯裏蘭卡將漢港資産及運營管理權移交招商局集團。招商局還租下了港口及周邊60平方公裏土地,租期99年。目標是發展成臨港重化工和制造業基地。
招商局表示,要利用自身豐富的港口建設與管理經驗,把漢班托塔港發展爲附帶工業區的綜合樞紐港,努力將漢班托塔打造爲斯裏蘭卡的“蛇口”。
深圳蛇口就是招商局全資開發的中國第一個外向型經濟開發區,中國經濟改革的第一個試驗區,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前哨和縮影。並開創了影響深遠的“前港-中區-後城”蛇口模式,就是今天的深圳南山區。
蛇口-南山在招商局的建設和開發下,也實現了三次産業和城市形態的升級,從一個3000人的小漁村發展爲人均GDP達6萬美元的現代化、國際化的濱海新城。在全國遙遙領先,表現非常驚豔。
按招商局的規劃,港口後方的大片土地要建成大型臨港工業區,由此形成以石化産業基地、加工制造基地和綜合配套基地爲一體的經濟開發區,並承接部分制造業和服務業,比如紡織和煉化項目。
漢班托塔港的總體願景是盡可能吸引更多行業在這裏投産。只有重工業原材料在這裏集散,並且錨定中型制造業,制造出足夠的貨物,漢港才能自力更生,也不是僅僅依賴轉運業。
當然,漢班托塔港目前規模還小,擁有一個港池、8個10萬噸級泊位。這裏本來是一個瀉湖,後來經過清理、疏通、建設,就成了港口。
但在漢班托塔港周邊乃至斯裏蘭卡南部,這樣的潟湖還有很多。未來漢班托塔港建設起來,還可以繼續開發集裝箱集散、大宗幹散貨、油氣貨物、汽車滾裝等專用港區。
到2020年,漢班托塔港的船次已經增加到374次,達到了科倫坡港的1/10。斯裏蘭卡南部海岸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不偏不倚地坐落在印度洋航道的正中央,是南亞次大陸向海洋延伸的最南端,是印度洋的心髒。
從長遠看,這裏的發展前途很好。另外,建設和運營漢班托塔港,還有利于中國的龐大産能輸出海外,貢獻實際經驗,提供參考數據。
據商務部統計,截至2020年末,除漢班托塔港外,中國對斯投資存量僅有5.23億美元,主要是招商局投資的科倫坡港南集裝箱碼頭,中國交建投資的科倫坡港口城這兩個項目。
臨時應急措施
總之,斯裏蘭卡國家破産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但最根本的問題還在于思想觀念。
斯裏蘭卡的經濟危機不光是給南亞國家,可以說給廣大的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中小發展中國家,提供了非常嚴峻的警示。
國家破産並不意味著一個國家的主權會被剝奪,也不意味著此前所欠的債務和利息統統歸零。國家破産只是經濟層面的概念,意味著一國主權債務違約,不能如期償還到期的主權債務和利息。
與企業破産不同,主權國家破産不能倒閉,資産也不能被全部清算,需要繼續還本付息。但國家破産的意義在于,可以賦予債務延期的合理性,給一國還債提供喘息的機會。
現在斯裏蘭卡在一年內到期需要歸還的短期貸款就有70億美元,而進口必須的日用品也需要幾十億美元。然而斯裏蘭卡已經拿不出錢來。
除了再次向IMF申請40億美元貸款支持,長期視斯裏蘭卡爲“自家後院”的印度,在這次危機中已經先後提供了折合約40億美元的印度盧比的額度。
但必須定向從印度進口指定商品,使用印度給予的盧比額度進行結算,而且商品的價格可能比正常買還要高些。這波“名利雙收”,不得不佩服印度的精明,可以學習。
面對長期合作國家斯裏蘭卡,中國也伸出了援手,今年4-5月間就向斯裏蘭卡提供了5億美元的貸款,外加5億人民幣的人道主義援助,這是斯裏蘭卡接受到的最大一筆無償援助。
在援助項下,中方向斯裏蘭卡提供1萬噸大米,爲斯全國110萬學生提供半年的學生餐支持,還有包括糧食、藥品、校服布料等緊急援助。
但現在斯裏蘭卡又想申請10~25億美元額度的貸款,目前仍在磋商。畢竟拆東牆補西牆只是臨時應急,不解決根本問題,需要治病救人。
據斯裏蘭卡中央銀行的數據,2021年4月底,斯中央政府的外債規模爲351億美元。其中,市場借款占47%,亞洲開發銀行占13%,世界銀行占9%,日本占10%,中國占9.7%,印度占2%,其它國家占9.93%。
從期限看,1年以內的債務占4%,1-2年債務占5%,5-10年的占39%,10年以上的占40%。換言之,只要斯裏蘭卡經濟正常運轉,旅遊業和勞務輸出恢複正常,斯裏蘭卡能夠重新開始還本付息。
目標是到2025年從旅遊業創造100億美元收入,以重建國家外彙儲備和主權債務。但無論如何,斯裏蘭卡人民必須勒緊腰帶努力幾年,先過了當前的債務關,再徹底鼎故革新——徹徹底底地把財政赤字、過高的福利補貼降下來,實實在在地把貿易赤字、超前的消費水平降下來,踏踏實實發展該發展的實業,量入爲出積蓄壯大,才能重新迎來好日子。
未來展望
現在,還有人擔心“親華派”下台、“親印派”上台會對中斯合作關系造成重大影響。這實際上不是問題。因爲斯裏蘭卡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個家族執政,都見識過了。
仔細查閱之前所有的對華合作不友好聲音,全都是選舉操作,是在野勢力攻讦台上執政的手段。當在野變成上台,立刻就變爲繼續緊密合作,頻頻站台。
原因很簡單,從自身發展利益角度來說,無論是掙脫當前的經濟危機,還是長遠的建設發展,斯裏蘭卡都離不開中國。
1949年以後,斯裏蘭卡也是世界上最早一批承認新中國的國家,長期以來,兩國的關系都十分密切。另外,斯裏蘭卡是全球最大的眼角膜捐獻國,爲很多中國患者帶來了光明。
當然,我們也要防備其他國家的觊觎和搗亂,要有出手的實力。
在斯裏蘭卡東北部,還有一個更大的、無需疏浚的超級天然良港——亭可馬裏(Trincomalee),這個港灣面積達10平方公裏,是世界上面積最大、風景最美的天然港之一。
這裏雖然距離亞歐主航道有距離,經濟價值稍低,但港灣水深達27米,進口航道深37米,停泊三個航母編隊都沒問題。
在曆史上,亭可馬裏就是曾是英國皇家海軍的亞洲基地,二戰日本也曾試圖空襲過。
2022年3月末,我國對外金融資産92383億美元,對外負債72943億美元,對外淨資産19440億美元(淨外儲4778億美元,其余爲貸款、投資),相當于年度GDP 的11%。
絕大多數人不知道,自2010年後,中國就已經成爲世界最大的資本淨輸出國,同時也是僅次于日本的世界最大對外淨債權國,已成爲國際資本供應的一支重要新興力量。
中國海軍井岡山號兩棲登陸艦在亭可馬裏
用好、管理好這些海外投資,首先是對那些赤字率高、外債增長迅速的國家要謹慎投資借貸,其次是要有能夠保護好海外投資的軍事力量。
亭可馬裏有一個港灣就叫中國灣(China Bay),希望這個名字能夠最終名副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