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謝瑞強
爲期三天的香格裏拉對話會已經落下帷幕，握手、溝通、發聲、擔憂、密集的雙邊或多邊會晤……與會各方充分利用這次對話會進行發聲和交流。
當地時間2023年6月2日，新加坡，第20屆香格裏拉對話會會場。本文圖片 視覺中國 圖
備受關注的“握手”
當地時間6月2日晚上，香格裏拉對話會（以下簡稱“香會”）舉行歡迎晚宴，宴會大廳人頭攢動，握手、寒暄、交談……人聲鼎沸，在中美防長無法會晤的消息出來後，整個大廳最受關注的自然是中美防長都會就座的第一張貴賓桌，同桌的還有新加坡副總理黃循財、澳大利亞總理阿爾巴尼斯和印度尼西亞防長普拉博沃等。
當地時間2023年6月2日，新加坡，第20屆香格裏拉對話會在新加坡香格裏拉酒店開幕。在出席歡迎晚宴的過程中，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右）與中國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李尚福（左）握手。
中美防長座位並不緊挨著，視頻顯示，在晚宴正式開始前，美國防長奧斯汀跨越了2個座位主動走過來與中國防長李尚福握手，兩人微笑握手，李尚福通過身旁的翻譯對奧斯汀說：“很高興認識你，奧斯汀部長。”奧斯汀回應：“很高興見到你。”兩人握手後，奧斯汀返回自己的座位就座。
在“香會”正式舉行之前，中美軍機南海“危險相遇”和兩國防長無法會晤等事件讓中美軍事關系成爲焦點，晚宴上的握手稍稍緩解了緊張氣氛。
美國國防部發言人萊德在一份聲明中說：“兩位防長握了握手，但沒有進行實質性交流。”一名美國高級國防官員表示，兩人交談是件好事，但“晚餐時的握手不能取代坐下來進行有意義的交流。下次他們見面時，應該是進行嚴肅和實質性的對話”。
此前，對于中國國防部對美炒作中方“拒絕”兩國防長會晤提議進行了回應，中國國防部發言人譚克非表示，中方重視發展中美兩軍關系和開展各層級溝通，事實上兩軍接觸交流並未中斷，但對話不能沒有原則，溝通不能沒有底線，兩軍交流面臨的困難責任完全在美方，美方一邊稱要加強溝通，一邊又制造障礙，挑釁中國，這不是致力于溝通的應有態度。
中國軍事代表團成員、軍事科學院原副院長何雷中將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開幕晚宴上兩國防長握手也表現出中國軍事外交的包容性和靈活性。
“美國現在爲會晤而會晤，不會晤的話就把責任往我們這邊甩，但舉行會晤之後，美軍依然我行我素挑釁中國，美國‘說一套做一套’的做法嚴重破壞中美兩國兩軍關系，會晤的意義大大降低，無法實際解決兩軍當前面臨的問題。”中國軍事代表團成員、軍事科學院戰爭研究院研究員趙小卓告訴澎湃新聞。
當地時間2023年6月3日，新加坡，中國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李尚福出席香格裏拉對話會部長級圓桌會議。
奧斯汀在第二天的全體大會演講中對握手進行了回應，奧斯汀表示：“對話是必須的，不是獎賞。晚宴上親切握手，無法取代實質互動。”
6月3日，29國防長和代表舉行午餐會，奧斯汀坐在新加坡防長黃永宏身旁，李尚福則坐在對面。
據新加坡《聯合早報》報道，黃永宏會後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雖然出于一些原因，中美防長之間沒有正式會晤，但是他們彼此見了面，在周五（6月2日）的晚宴上同桌，（周六）午餐時也坐在對面，聽到彼此談話。黃永宏希望這能讓中美防長初步知道彼此的想法、傾向和性情，把這些信息加入各自的信息庫，待最終接觸時能派上用場。
黃永宏向媒體透露，中美防長分別與他會談時，都表示希望能恢複原有的對話機制，但是何時恢複和怎樣才能有效地進行就須由他們決定。
何雷向澎湃新聞指出，中國軍事外交的大門是開放的，美方應落實兩國元首達成的重要共識，堅持一個中國原則和中美三個聯合公報，有誠意並且糾正自身錯誤，這樣中美兩軍高層領導會見會談才會實現。
中國資深外交官、前駐美大使崔天凱認爲，美國應該減少在中國附近的軍事力量。崔天凱4日接受路透社采訪時表示，如果要恢複中美高層防務談判，美國應本著“誠意”，減少在中國附近部署軍力。他們爲什麽要漂洋過海來到我們家門口？”崔天凱在談及美國海軍和空軍在中國附近部署軍力時說，“他們離我們的領土太近了，離我們的領海太近了。”
當地時間2023年6月1日，新加坡，中國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李尚福(左)與新加坡國防部長黃永宏(右)會面時握手。
不同安全觀的碰撞
6月4日，“香會”第三天，主會場座無缺席，首次亮相“香會”的中國防長李尚福作大會演講，雖然大家已經知道李尚福發言的主題（“中國的新安全倡議”），但依然想了解中國對地區局勢、中美關系、國際秩序的看法以及中國新防長的個人風格，並結合前一天美國防長的大會演講，觀察亞太的安全動向。
李尚福首先闡述了“對話而不對抗、結伴而不結盟、共贏而非零和”的新型安全之路，表示彼此尊重、平等相待才能和諧相處，堅決反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把自己的利益淩駕于人，把自己的安全建立在別人不安全之上。
談到中美關系，李尚福表示，中美關系事關全球戰略穩定，早已超出雙邊，影響全球，也是各國普遍關注的焦點。李尚福指出，中美制度不同，差異很大，但並不妨礙雙方求同存異發展雙邊關系，也不妨礙雙方基于共同利益深化合作。相互尊重、和平共處、合作共贏三條原則才是中美兩國正確相處之道。
與往年中國防長在“香會”發言一樣，李尚福在發言中就台灣問題、南海問題等分別進行了闡述，表明中國的立場。
在會場聽完李尚福演講後，何雷表示，李尚福部長第一次在國際安全防務論壇面向國際社會深入闡釋全球安全倡議，結合當前國際和地區安全形勢，提出落實全球安全倡議四個應該的積極建議，意義重大。
印尼外交部前副部長、前駐美大使迪諾·帕迪·賈拉爾接受央視采訪時表示：我認爲這是一個非常有用的演講，讓我們知道中國是如何看待軍事規劃以及與該地區和世界其他地區的地緣政治關系，（還有）中國對中美關系、國際秩序以及台灣和南海問題的看法。
當地時間2023年6月4日，新加坡，中國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李尚福在香格裏拉對話會上發表演講。
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研究員周波認爲，李尚福的表現很自信，該說的話都做了表達，尤其演講內容中談到了很多細節，比較生動。
李尚福的演講結束後，外界將更多的討論轉向對比中美防長的大會演講。
6月2日，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在第一次全體大會上發表了演講，此前“香會”發布的日程表顯示，奧斯汀將以“美國在‘印太’的領導地位”爲題進行演講，但當天美國國防部官網發布的消息顯示，奧斯汀演講的題目換爲“印太地區的共同願景”，但內容沒有變化，耐人尋味。
奧斯汀在發言的第一部分著重描述美國與亞太國家的同盟關系。奧斯汀介紹了美軍在“印太”地區的一些最新軍事部署和動作。奧斯汀介紹說，由拜登提出的2024財政年度國防預算用于加強“太平洋威懾倡議”（PDI）達到91億美元的曆史新高，比去年增加了40%。
當地時間2023年6月3日，新加坡，第20屆香格裏拉對話會期間，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發言。
不出外界所料，在奧斯汀發言中涉華內容談到了台灣問題和南海問題，他表示，台灣海峽一旦爆發沖突將是“毀滅性的”，台海保持和平穩定攸關全球。奧斯汀還指責近期中國軍機在南海對美國軍機“危險的機動”。
然而，當時的情況是美軍偵察機闖入中國軍隊訓練區域實施偵察幹擾。5月31日，解放軍南部戰區進行了回應，新聞發言人張南東陸軍大校表示，5月2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17艦編隊位南海進行例行性訓練期間，美軍1架RC-135偵察機蓄意闖入我訓練區域實施偵察幹擾，中國人民解放軍南部戰區組織空中兵力全程跟蹤監視，處置依法依規，操作專業規範。
會場內有觀點碰撞，會場外也有聲音“碰撞”。
在奧斯汀發表演講當天，美國海軍第七艦隊稱，一艘美軍導彈驅逐艦和一艘加拿大護衛艦當日過航台灣海峽。這是美國海軍時隔近半個月再次穿航台灣海峽，上個月16日，美國“米利厄斯”號導彈驅逐艦過航台灣海峽。在此次美軍導彈驅逐艦過航台灣海峽期間，一艘中國軍艦加速橫切，逼迫美艦改道的視頻引發外界熱議。
在加拿大軍艦上的加拿大環球新聞網記者稱，兩艘軍艦“險些碰撞”，最近距離僅166米，並援引“蒙特利爾”號護衛艦艦長保羅·蒙特福德的話指責中方做法“不專業”。
中國人民解放軍東部戰區新聞發言人施毅陸軍大校就此回應稱，美加軍艦過航台灣海峽並公開炒作，東部戰區組織海空兵力全程跟監警戒，依法依規處置。有關國家在台海地區有意制造事端，蓄意挑起風險，惡意破壞地區和平穩定，向“台獨”勢力發出錯誤信號。戰區部隊時刻保持高度戒備，將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堅決應對一切威脅挑釁，堅決捍衛國家主權安全和地區和平穩定。
中國軍事代表團成員、軍事科學院戰爭研究員曹延中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在美國防長香格裏拉對話會發表演講當天美軍公開炒作軍艦穿航台灣海峽，有可能是爲了配合奧斯汀的講話，軍事動作上配合，奧斯汀在講話中提及了台海問題以及所謂“航行自由”問題。
在曹延中看來，此次美國軍艦拉加拿大軍艦一同穿航海峽表明美國正拉攏更多的盟友介入台灣問題，企圖將台灣問題“國際化”。
李尚福在演講完後問答環節，對中國艦機攔截他國艦機也進行了回應。李尚福表示，我們和很多相關國家都制定了海空相遇的規則，這些是爲了在相遇時避免發生不必要的危險。我要反問一下，剛才大家提的問題爲什麽都是發生在中國領空和領海附近，而不是發生在其他國家的領空和領海附近，這是因爲中國的軍機和軍艦從來不會到其他國家的領空和領海附近去做所謂的航行霸權。李尚福指出，最好的辦法是各國管好你自己的軍艦，管好你自己的飛機。
當地時間2023年6月4日，新加坡，中國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李尚福在香格裏拉對話會上發表演講。
聚焦亞太安全
作爲聚焦亞太安全的多邊論壇，“香會”的議程安排重點突出亞太區域的安全問題，但俄烏沖突爆發後，烏克蘭局勢開始被引入，在去年“香會”還安排了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視頻發言，但今年沒有這種安排，僅有烏克蘭國防部長與會。
從會議日程看，亞太地區安全問題在今年“香會”上的分量再度凸顯，討論的焦點包括建立穩定且平衡的亞太地區、解決地區緊張局勢、亞太地區安全的新夥伴關系、打造合作安全模式等。
在“香會”期間，作爲會議主辦方之一的英國國際戰略研究所還發布了《2023年亞太地區安全評估》報告，報告分爲六章，前五章都在聚焦中國或將中國作爲背景與延伸，從俄烏沖突與亞太權力平衡開始論述，還涉及亞太海上能力發展、台海、“一帶一路”倡議等。
一位與會的中國學者告訴澎湃新聞，這份報告和往年報告一樣，依然基于西方視角觀察亞太安全，服務于西方國家，存在不少的偏見與誤導，還暗中炒作“中國威脅論”，雖然這份報告存在不少錯誤之處，但仍值得關注，因爲報告代表了西方國家對亞太安全的觀點，而且目前一些西方重要國家加大了介入西太地區事務的力度。
俄烏沖突的爆發也促使亞太地區尤其是西太地區國家關注本地區是否出現沖突或戰爭，因爲西太地區存在多個“熱點區域”。
菲律賓國防部長加爾維斯在“香會”第二場全體會議（主題是“建立亞太地區的穩定與平衡”）上說，區域國家若缺乏信任及傾向單獨行動，將助長“鐵幕”的回歸，破壞潛在的互信及合作關系。“即便面對地緣政治緊張，遵守國際法和以規則爲基礎的多邊體系仍是處理各國關系、維護國際利益的最佳方式。”“要有這樣的政治意願和相互信任，能夠坐下來展開有建設性的對話並達成協議並非易事……但當沖突的風險迫在眉睫時，是時候有更多對話了。”
崔天凱在題爲“歐洲-大西洋和亞洲-太平洋地區安全管理”的小組討論會議上直言，俄烏沖突爆發是由于歐洲在自身安全方面出現了“管理不善”。他認爲，過去亞洲常常學習歐洲在區域一體化方面的經驗，而如今，歐洲應當向亞洲學習如何維護地區和平穩定。
崔天凱指出，亞洲之所以能在過去數十年保持和平穩定，是因爲各國懂得“協商、溝通和經濟合作”，“承認和尊重多樣性”，並遵循各自的政策行事，別國無權幹涉。他同時提醒美西方，亞洲會繼續用這種方法管理安全及所有問題，北約想把版圖擴張到亞洲是不可容忍的。
就在“香會”舉行期間，持續一年多的俄烏沖突出現了一些新的動向，俄烏雙方對對方首都的打擊突然增加，俄邊境地區遭到的越境打擊也呈現多點開花的態勢。
《聯合早報》刊文稱，觀察人士指出，許多防長都感知到，歐洲已經在進行一場戰爭，亞洲不需要再多一場，對戰爭的警惕心與真誠的“避戰”訴求是本次“香會”的潛流。
印度尼西亞防長普拉博沃在題爲“化解區域緊張局勢”的全體大會上發言時發出提醒，一旦中美之間的矛盾演變成“新冷戰”，災難性後果將離世界更近。
新加坡國防部長黃永宏也表達了類似觀點，黃永宏接受媒體訪問時指出，包括中美在內區域國家的想法是：大家都認爲絕不能讓發生在烏克蘭的事情發生在亞洲，若歐洲和亞洲都爆發戰事，那是一場全球災難。
當地時間2023年6月4日，新加坡，中國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李尚福在香格裏拉對話會上發表演講前致意。
更進一步的中國代表團
在多國軍方代表團中，解放軍代表團的一舉一動吸引著各方的關注。
今年“香會”中國代表團再次高規格參會。澎湃新聞了解到，此次“香會”，解放軍代表團人數有50多人。
李尚福在4日全體大會發言後回答提問時表示，中方同多國與會代表達成共識，將開展更多軍隊間交流合作，共同促進地區和平、穩定和安全。
李尚福表示，參加本屆香格裏拉對話會期間，他同11個國家的防長及其他官員進行了友好交流，各方有一個重要共識——軍隊間交流應該更多、更深、更廣泛。李尚福說：“秉持這一共識，我們會和東南亞各國軍隊進行更多交流合作，促進這個地區的和平、穩定和安全。”
在“香會”開幕之前，李尚福還訪問了新加坡，與黃永宏在新加坡舉行會談，並共同見證兩國國防部簽署建立直通保密電話通信線路諒解備忘錄。此外兩國防長就兩國兩軍關系、地區安全形勢和共同關心的問題交換了意見。國防部新聞發言人譚克非就此次會談表示，這是一次坦誠、深入、富有成效的戰略溝通。
6月3日，李尚福和日本防衛大臣濱田靖一舉行會談。這是繼上個月通話後，中日防長在香格裏拉對話會期間再度舉行雙邊會晤。
中國軍事代表團成員、軍事科學院戰爭研究員曹延中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現在中日關系面臨複雜局面，地區局勢複雜因素增多，在這種背景下保持溝通，有助于管控分歧，防止誤判。
當天下午，李尚福還同韓國國防部長李鍾燮舉行會晤。
國防科技大學國防科技戰略研究智庫副主任朱啓超指出，“香會”期間，中方代表團與衆多國家、國際組織的防務部門開展會晤，展現出中國積極參與共同管理地區事務的態度，願意坐下來與各方分享中方對相關問題的看法，以建設性的態度對待已經存在的問題。
整個“香會”期間，解放軍代表團的隨團專家面對中外記者采訪也是有問必答，透露出開放和自信。
何雷表示，參加香格裏拉對話會正是體現出中國人民解放軍“走出去”的堅定步伐和決心意志，代表團每一次參會都肩負重任，每一次也都不辱使命，比較圓滿地完成了參會任務。我覺得中方代表團的表現一屆比一屆更進步、更精彩。
參加“香會”報道的《聯合早報》記者發文說道：中國代表們在台下提問時，語氣也明顯溫和，而且好幾名提問者的英語說得很溜。一些中國人民解放軍學者在休息時間站在場邊接受各國記者采訪時也輕松地以中英語回答。這些都說明了中國代表出席大型國際會議越來越有自信心。
本期資深編輯 周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