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片黃金時代有兩大類型片我很喜歡,一是功夫片,二是僵屍片,可令我無比心痛的是這兩大廣受歡迎的片種,現在均已經式微和沒落。
功夫片還好,雖然目前出現老不退位嫩不堪任的青黃不接尴尬局面,但我國本土想要培養出有武術根基的優秀人才不難,下一個成龍洪金寶的誕生雖然遙遙無期,總還有點希望。
然而相比之下的僵屍片,則是徹底令我看不到任何複蘇的希望,至少在未來較長一段時間之內的中國內地,我不認爲會有像樣的商業僵屍電影面世。
受限于題材敏感和大環境政策,這個片種早已經在滅絕的邊緣瘋狂徘徊。
當然,我特指上個世紀80、90年代那種原生態味道的複古僵屍片,其實打著僵屍片幌子的奇幻網絡大電影這兩年密集上線,然而質量真的不敢恭維,屬于粗制濫造的圈快錢之作,大概是因爲受衆人群以小學生爲主,所以劇情低齡化嚴重,基本不存在什麽血腥和驚悚的畫面。
對我來說,僵屍片在7年前已經落幕了,那是最後的輝煌,也是進入21世紀以來唯一一部令我覺得有巅峰時期港産僵屍片影子的恐怖電影。
它就是麥浚龍執導的《僵屍:七日重生》。
該片上映于2013年,由于存在大量少兒不宜鏡頭,已經不是剪不剪的問題,所以沒能在中國大陸院線上映,但相信很多神通廣大的網友們都看過了,重提這部舊片的緣由,只是因爲近兩年作爲僵屍片衣缽繼承人的錢小豪,參演了很多怪力亂神題材的網大爛片,口碑堪稱慘不忍睹:
《至尊先生》4.8,《四目先生》2.7,《新封神之哪吒鬧海》3.8,《新僵屍先生2》3.2,《生化藥屍》3.3,《救僵清道夫》5.4……
秋生這個角色是我們的童年回憶,在《僵屍先生》裏面身手矯健、拳腳生風、帥氣硬朗,是英樹最得力的弟子,怎麽也想不到日後會淪落至此,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錢小豪年近57歲,外形和身手是保持在一個較好狀態,可臉上歲月的痕迹確實已經層巒疊嶂,宛如刀刻一般無法掩蓋,最重要的是他雙眼再也沒有了三十年前那股銳氣和狠勁,更多是疲憊的氣息、對于養家糊口混口飯吃的屈服。
如果想了解他在經曆了上個世紀90年代巅峰時期之後的真實事業和生活狀態,我認爲《七日重生》這部電影能找到答案。該片就像是爲錢小豪量身定制的一樣,真實到讓我以爲這並非一部如有雷同純屬虛構的銀幕秀,而是一部紀錄片:
曾經憑借僵屍片紅極一時的動作明星錢小豪(錢小豪 飾)事業和人生跌入谷底……
簡介開門見山地直接告訴觀衆,錢小豪是演他自己,這就是他事業到了黃昏階段的落魄處境,是他個人生活充滿傷感和痛楚的悲情寫照。
“我十三歲離開老家,十六歲第一次做男主角,拍過好多戲,到了今日,我只能說全部都是爲了生活。但是估都估不到,浮浮沉沉這麽多年,最後還是要回來這裏。好多人說電影世界好荒謬,原來人生比電影荒謬得多……”
電影開頭奄奄一息的他倒在血泊和泥漿中,說出了一段飽含蒼涼的內心獨白。
錢小豪本人確實是13歲時就離開家鄉,去參加第一屆功夫擂台比賽獲得了銅牌,而3年後,也就是他16歲時,就有幸作爲男主角出演了香港邵氏電影《飛狐外傳》。
如果把《七日重生》當成是一部個人自傳而不是恐怖片,也許能更深刻地感到這個中年過氣打星的失意心境。
至少電影中關于回憶的元素比比皆是,比如開始不久錢小豪就在2442房間回顧以前的照片。
其中有與林正英、許冠英、李賽鳳等人的《僵屍先生》劇組合照,然而林正英與許冠英相繼離世,黃金三人組只剩錢小豪一人,他孤獨而無助,無法撐起一個片種的大旗,挽救不了一個時代的逝去,只能眼睜睜看其無限衰落下去;
也有與張曼玉、周潤發、狄威的《原振俠與衛斯理》劇組合照,這部電影錢小豪是男主角,張曼玉和周潤發只是配角,然而時過境遷,張周二人目前均已是華語影壇首屈一指的巨星,與之相比之下,錢小豪與他們的地位有如天壤之別,這是一個相當傷感而殘酷的話題。
很多人功成名就之後,會順理成章出版個人自傳,以供後人歌功頌德,可如果是失敗的人生,恐怕就沒人敢做這事了。
畢竟,誰會在意一個loser呢?
可錢小豪就敢。
而且他勇氣指數爆棚,通過主演電影的方式向所有觀衆直面自己的過往。
是啊,曾經的他,也是風光無比,是年輕一代動作演員中有顔又有實力的代表之一。
他在《太極張三豐》飾演反派董天寶,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比去年的哪吒弟弟喊早了快26年,當時上映後形象深得人心,風頭甚至蓋過男一號的李連傑。
然而《七日重生》整部電影的基調,偏偏不像《僵屍先生》般驚悚和搞笑並存,它幾乎沒有任何喜劇成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壓抑和陰森,充滿窒息和破敗感,絕不是什麽老少鹹宜。
雖然極佳的美術和攝影讓得畫面充滿了日式恐怖的氛圍、韓式懸疑的美感以及兼具MV的質感,但裏面一張張熟悉無比的老戲骨臉孔,陳友、鍾發、惠英紅、鮑起靜、吳耀漢、樓南光、盧海鵬,卻過著普通無比、平淡如水的市民生活,作爲觀衆的我,很難不去猜想這是不是他們現實的映射。
聯想到近些年港片黃金時代的老戲骨們,確實已經鮮少出現在大銀幕,內心不免感到一絲憂傷。
憂傷的,並不僅僅爲那些已經老邁的演員們,更是追憶一去不複返的錄像廳港片黃金時代,以及我們逝去的青春。
總而言之,《僵屍:七日重生》並不是一部我們熟悉的原生態僵屍片,它一點都不複古,反而很有現代感。有人說很王家衛,很文藝,有人說導演麥浚龍作爲富二代不差錢,所以除了融入很多西方恐怖電影的元素之外,特效方面看起來明顯也花了重金,已經有點美國大片的感覺。
況且該片還請來日本恐怖片大師當制作人—清水崇,他以《咒怨》電影系列聞名全亞洲。難怪看那對姐妹花雙女鬼披頭散發詭異爬行的扭曲畫面,總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另外,《七日重生》裏面錢小豪之所以自尋短見,除了事業一敗塗地之外,家庭婚姻的妻離子散也是一個很大打擊。
然而在電影中他與老婆兒子分開,沒有說明原因。
而在現實中,錢小豪本人確實是有兩段婚姻,並非一帆風順,第一段是與香港豔星郭秀雲,兩人婚後生有一子,後來因性情不合離了婚,兒子跟母親,還改了姓。
僵屍片沒落之後演員們的現狀,電影中飾演道長的陳友就是最鮮明的例子,他是這樣說的:
“這是個火葬的時代,人死後都變成灰燼了,屍體都沒,哪來的僵屍?僵屍沒了,道士也沒人找了,只好改行炒糯米飯咯。”
陳友當年也曾參演《僵屍先生》和《僵屍叔叔》,他高大的身材穿上道袍後頗有法力高強一代宗師的感覺。在電影中他也庸庸碌碌度日,昔日的法寶道器徹底變成生活用品,比如糯米用來謀生,桃木劍用來撓癢癢,羅盤用來當挂飾,讓我五味雜陳、說不上什麽滋味。
《僵屍:七日重生》當年取得了口碑票房雙豐收的好成績。
票房方面,是台灣新片票房冠軍,在香港上映第四周就邁向兩千萬;
口碑方面,豆瓣7.8分,在恐怖片裏面非常不錯,上一部這麽高分的僵屍電影還要追溯到上個世紀。
之所以能大獲成功,電影耐人尋味的開放式結局是重大加分項,其中有一個很熱門的說法:
1,那只是一個過氣演員死前的夢境,和臆想。
現實什麽可怕事情都沒發生過,他安安靜靜在2442房間自我結束了人生。只不過在瀕死前的一刻,他腦海瞬間回憶起人生的種種過往,那些輝煌的、風光的日子裏,他是多麽受人歡迎,他不願以一種淒涼晚景的遺憾離開人間,所以腦補出一只凶神惡煞的僵屍,並且自己還是昔日那個勇敢強大的男一號,雙方展開了一場酣暢淋漓、你死我活的大決戰後,人生才算落下帷幕。
然而,我卻更傾向于另一種解釋。
電影中僵屍重生事件是真的,而最終錢小豪在死前幻想出了一個最美好的希冀:
阿友只是一個打工仔,不是老板,雖然憋屈受氣但勤勤懇懇也能過一輩子,不會因僵屍而死;
燕叔依然是那個十年如一日的公寓管理員,不會因僵屍而死;
楊鳳和小白是平淡卻幸福的母子倆,在電梯裏面商量晚飯吃糖醋排骨,不會因僵屍而死;
即使冬叔已經逝世,但梅姨也能心態平和獨自生活下去,不會因僵屍而死;
阿九是一個敬業的斂屍者,吃的是蘋果而不是鬼灰,不存在借陰補陽,也不會因僵屍而死;
只有錢小豪死。
但是有兒子爲自己送終,父子倆終于能夠相會,他一償心願,死而無憾。
僵屍片正在慢慢消亡,如裏面的老戲骨,風蝕殘年,老態龍鍾,如裏面的公寓大樓,搖搖欲墜,隨時轟然倒塌。
這很可能是港産僵屍電影最後的輝煌。
我認爲是導演麥浚龍對黃金時代僵屍電影的哀悼。
英叔啊,你怎麽就走得這麽早。
你知不知道,你開創的僵屍熱潮,在2013年就成爲絕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