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住過很多屋子,有時是匆匆過客,有時是常住者;有些是星級賓館,有些是木柵草舍。環境不同,歲月不同,情感自然不同!
哪怕我無限風光,哪怕我住過天堂,我都無法忘記我出生的地方——三間低矮的青瓦房。
那三間瓦房在當時當地也算是比較好的屋舍了,我們姊妹兄弟都出生在那裏。誰能知道當時自己的第一聲啼哭是否響亮,我只看到自己百天照時的摸樣,綠綢小褂,裸著下身,手裏緊緊攥著一個紅蘋果。
六歲時從那裏搬走,十四歲時回去過一次,二十一歲時也回去過一次,只記得房瓦有些發黑,牆皮有的也脫落了,因爲房子已經幾易其主,當時也年輕,多少有些羞赧,也就沒有進屋子看。
前年秋天又回故鄉一次,正是金秋時節,栎樹的葉子金黃,有的已經褐紅,漫山遍野的玉米都已經成熟。這時回去真想仔細看看老屋,摸摸自己出生的土炕(不管它已經扒過多少次),撫撫曾經扶過的牆壁(不管它已經粉飾過多少回),坐在院子裏看看園子裏碧綠的菜畦,別提多麽悠然神往了。
然而吃過晚飯,當我迫切地跟姑父提出去看老屋的時候,滿頭銀發的姑父用沙啞的嗓音告訴我,因爲年久失修快坍塌了,所以房子已扒掉三年了。望著姑父蒼老的面容,我一時緘默了,在他的額上,時光流逝的秘密暴露無遺,在時間面前即使是岩石都會被水滴磨穿的,何況那幾十年兀立于風雨雷電中的屋子。
見我愣怔出神,姑父領我走出大門,他指著西邊的一塊玉米地,老屋原來就在那裏。哦,我就在那塊地方降生啊,現在卻杳無痕迹,駐足良久,思緒如潮。"看這兩顆老榆樹,你小時候總在這玩呢!"姑父的話驚醒了我,回望這兩顆樹齡近七十年的老樹,那如蓋的綠蔭,那虬勁的枝幹,我看到生命的蒼老,也體悟到生命的堅強。在我的記憶中仿佛還有稻田、蛙聲和幾株老柳樹,還有爺爺、奶奶、父親的身影,可是一陣風過,他們都在哪裏呢?
在每個人的心中,故鄉都是神秘的感情化的神聖化的,雖然老屋消逝了,日子宛若那些鋪天蓋地的莊稼一樣紛至沓來,又飛快的退後了。很多記憶複沓交叠,雲裏霧裏,難辨真假,但是老屋在我的心中卻永遠是神聖的,是我心中的香格裏拉!
還有十幾間屋子也讓我銘記在心。那就是我工作過的地方,一溜破舊的平房。
我工作的地方本來是五層樓房,可是九年級教室不夠,就遷到了這些平房。這是一個獨立的院落,房子被預制板牆圍起來,形成一個近四百平米的小院,這是九年孩子的"百草園",但是不是他們的"三味書屋",因爲我們對學生都很好,下課也在一起遊戲,沒有體罰學生的。
教室裏很破舊,水泥地是我們老師自己鋪的,水泥不夠,地面鋪得凹凸不平,牆壁滿是灰塵,房子的天棚也露灰,雨天還有的地方滲水,冬天要砌爐子,一生起火爐,常常是滿屋子煙,屋子也很冷。學校之所以讓我們在這樣的屋子裏上課,是因爲想讓局裏把這平房作爲危房,以便蓋樓。可是六年過去了,樓還是海市蜃樓。
教室破舊,可是孩子們的求知欲旺盛,屋子沉悶,可是孩子們的青春耀眼。每當學生們做題的時候,我就悄悄的凝望窗外,那裏有兩顆老杏樹,最美的時候當是春冬兩季。春天看它們的枝頭綻滿花朵,那綴滿粉紅色花朵的枝頭一直墜到窗前,觸手可及,"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這時講陸遊的這首《臨安春雨初霁》,可謂觸景生情。冬天看它們挂滿霧凇,鳥雀在枝條上跳來躍去,玉樹瓊枝,姗姗可喜。今年春天,我們搬回樓裏,有個同學在牆上寫到"再見了九年二班,想念這裏。"我何嘗不是,這老屋見證了我們的努力,見證了莘莘學子的成長。那塊破舊搖晃的黑板,那一窗棂的明亮的眼睛,那一屋子的清脆的笑聲,是我一生命中最美的流光。
二十六歲那年,我終于擁有了自己的房子。磚瓦結構,加倉房有一百平米,宅基地是十六米乘四十米左右,大約七分地。當時屋子裏需要粉飾,有的屋瓦需要更換,我日夜努力,一周後終于收拾得差不多了。記得要搬進去前的那個夜晚,我站在院牆前沐著涼風守望,碧綠的韭菜、整齊的田壟,嘩嘩作響的楊樹葉子,這才是我真正的家啊!
妻子很能幹,上班之余,種蒜、種黃瓜、栽茄子、栽西紅柿,什麽芫荽、茼蒿、芹菜、豆角、土豆、角瓜、韭菜、白露蔥、圓蔥、胡蘿蔔、水蘿蔔、白菜、蘿蔔… …近半畝地,種植了二十多種蔬菜。掐尖打杈,翻秧曬壟,育苗除草樣樣在行,我呢?一般就是搭個黃瓜架,刨個土豆什麽的,幹點力氣活。
她很喜歡花草,屋子裏的菊花、扶桑什麽的不說,前園子裏就栽了四顆櫻花樹,兩株卷蓮,兩墩馬蓮,甬道兩旁還栽了雞冠花、牽牛、串紅,屋後園子裏栽種了兩株芍藥,籬笆牆是刺槐樹構成的,春天開著白色的花,招來很多蜜蜂,整天嘤嘤嗡嗡的飛上飛下。
屋子裏有水井,用自吸泵,可以隨時抽水。花草、蔬菜可以及時澆水。因此,我家的菜年年豐收,總是送人很多。在這裏我一直生活了十年,這是純美的田園般的生活!
四年前的七月,我搬走了,我要上樓了,這屋子已經不屬于我了。牆上有兒子粘的畫SHE的,莫文蔚的,周傑倫的,幾幅書法作品…….我都小心的收了起來,園子裏的蔬菜仍然在爭肥競綠,卷蓮花和馬蓮正在怒放,楊樹在微風中依然顫動著葉子,這些,我都把它們封存在記憶裏,一並帶走了。
今年暑假,我又從遠處眺望屋子,屋瓦已經換了。那櫻花樹還在,卷蓮是否正在開花?屋後的芍藥呢?每天坐車上班時,我都會看到那老屋,只是煙囪更換了,屋瓦也換了刺眼的顔色,我投去的只是懷舊的目光!
原來新的,現在舊了,原來舊的,現在新了。時光如白駒過隙,除了深情的記憶,也許不再有什麽了。
人原本就是,總有一間屋子會讓你喜悅,也總會有一間屋子讓你慢慢衰老,而不老的是那真摯的情感!
那些櫻花,那些卷蓮,那些芍藥,你們仍舊會在曾經的園子裏,在春風裏,在月光下,深情地搖曳,款款地綻放!
我想念,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舊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