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之前,有個大三線建設;大三線建設,給了我們一個身份的標簽——三線子弟。
半個世紀的時光說起來似乎很長,三線子弟的我們,現今已年過半百,甚至白發蒼蒼。
半個世紀的時光說起來如此的短,還沒容三線子弟,停下腳步細思量,三線已成曆史。
半個世紀之前,只有經曆過才知道
常有人說三線已經半個世紀前的歲月了,你爲什麽還要苦苦的尋覓?
沒有經曆過的人不會理解,爲什麽我們的父輩們隱姓埋名,藏身于大山、戈壁、荒灘,用自己的青春去建設現在看似多余的三線廠。
沒有經曆過的人不會理解,爲什麽我們這些三線子弟如此的執著,過了半個世紀時光,沒讓三線的記憶有絲毫的褪色。
沒有經曆過的人更不會理解,爲什麽我對那些灰色的蘇式廠房,破舊的紅磚樓格外的感到親切。
爲什麽讓我們這些親曆者,至今還念念不忘,不斷尋覓,想找回曾經的三線記憶?
因爲那是我們父輩的青春使命,
因爲那是我們大山裏的童年,
因爲那是我們自認爲的第二故鄉,
因爲那是我們這輩子抹不去的記憶。
半個世紀之前,父輩的青春與使命
半個世紀前,我們的父輩正值青春,他們沒有出生的英雄的年代,卻有著一個仗劍天涯的夢。
當“要准備打仗”的號角吹起時,在“好人好馬上三線”的號召感應下,他們承擔起了三線建設,那個時代賦予他們的使命。
西北隔壁荒灘上,東北白山黑水間,西南巴山蜀水中,東南十萬大山裏,八百裏巍巍太行山麓…….處處閃動著他們年輕的人影。
沒有住的地方,他們自己造起了幹打壘、地窩子、土房子;沒有水他們打水井、修水庫、建水塔……他們用自己勤勞的雙手與青春的汗水,鑄造起屬于他們的曆史。
半個世紀的時光過去了,回望五十年前,我們的父輩曾經懷著滿腔熱血走向了三線建設的深山,最終衆多的三線廠又被遺棄那片熱土。
我也常常在思索:後輩人到底會給我們的父輩——那些曾經的三線人,一種什麽樣的評價?
我們的父輩已經年逾古稀甚至已經走遠,無論如何評價,已經不再重要。
無論三線廠在與不在,將來會如何發展,都不是他們所能左右。重要的是我們的父輩已經完成了共和國賦予的曆史使命。
半個世紀之前,三線子弟的童年
半個世紀之前父輩們的仗劍天涯,給我們貼上一個這輩子去不掉忘不了的標簽:三線子弟。
我們的童年有著這樣一個標簽,注定了和同齡人不一樣的視角,注定了我們有一個一輩子的話題:半個世紀前,我們大山裏的童年。
很多人說:三線子弟是三線人被獻掉的一代;
也有人說:三線子弟是可憐的不值得自豪的一群人;
還有人問我:三線子弟的童年幸福嗎?值得你屢屢懷念?
這些都讓我沉思許久,扪心自問:
三線子弟的童年到底有著什麽樣的吸引力?讓我,甚至一代人在回憶中不能自拔?
平心而論,三線子弟的生活並不富足。
半個世紀前的我們一個柿子餅、一塊水果糖能讓我們吃完了,還要回味一整天。甚至,一位姐姐回憶說:吃不著雞蛋,童年的她撿過雞蛋皮吃。
相對而言,三線子弟的生活卻很快樂。
半個世紀前的我們挂著城市戶口,住在山村鄉下,出門就是河,擡頭能看見山。甚至,一個老弟回憶說:他牽著癞蛤蟆,在家屬院裏耀武揚威溜了整整一天。
這就是半個世紀前我們的童年吧,雖然苦點,雖然窮點,可是沒心沒肺的我們似乎窮的很開心,活的很快樂。
半個世紀之前,三線廠,我們的第二故鄉
半個世紀之前,故鄉是父母的口中的故事,三線子弟童年的故鄉,是千裏之外的傳說。因此,三線廠成立他們心底的故鄉。
看過王小帥的幾部電影,翻過王小帥的幾篇文章,一句話深深的刺中我的心,也讓我的心底泛起層層的酸痛。他說:他曾經一度羨慕有祖墳的人。
誰說不是呢?我們心底的第二故鄉,其實並不接納我們,大約只有三線廠才是我們心目中的故鄉。
我們的三線廠並不屬于地方,我們屬于更高的部委,甚至北京。我們沒有當地的血緣,我們不會說當地話,自然會把我們劃成外地人。
高高的院牆內才是我們的故鄉,在那裏我們出生,我們成長,甚至不乏三線子弟間再戀愛、結婚、生子。
每一個三線子弟的心底,大約都有一顆漂泊的心!我們沒有家鄉,只有一個三線廠成了我們故鄉的替代品。
五十年歲月過去了,當父輩的使命結束時,當三線廠在一片浮華中落幕時,我們曾經的第二故鄉多以不在,甚至夷爲平地。
五十年時光過去了,曾經的三線子弟們,進化成了一群尋找第二故鄉殘留記憶的“尋根人”。
半個世紀之前,神秘光環下的尴尬
曾經有人問我,半個世紀前你們兵工廠家屬院的生活是什麽感覺?我不知道該怎麽去說表達,最後我找到了一個字:屯。
因爲三線不是中世紀,因爲三線是中國才有的特殊工程,我們不能叫城堡,也許只有叫“三線屯”最爲貼切。
半個世紀前的三線廠是神秘的,灰暗的廠房,高高的圍牆,關鍵是門口還有持槍的警衛在站崗。三線人和三線子弟過著和當地老百姓不一樣的生活,在老百姓的眼中就像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半個世紀前的三線廠是孤獨的,大山裏只有一條路通到山外,山外的世界在我們三線子弟眼中就像歌裏唱著“爲什麽太陽總下到山的那一邊?”“山裏面有沒有住著神仙?”。
曾經有位三線廠的大姐姐對我說:很多人帶著有色眼鏡在看我們,上學時認識一個地方上的同學,固執的認爲我們是嬌生慣養的一群城市孩子。他哪裏知道,回到城市時城市的孩子眼裏,我們是一群來自山裏的土孩子。
這就是現實,神秘光環下的尴尬!我們活在一個小小的圈子裏,山裏人不認爲我們是山裏人,城裏人也不認爲我們是城裏人。
三線人是什麽人?我只好說,我們是“屯”在三線的“三線屯”裏的人。
半個世紀之前,蒙塵的往事
“以革命的名義想想過去,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這也是半個世紀前的名言吧?能記得這句話的人,大多以年過半百。
半個世紀前的三線建設已經成爲蒙塵的往事。知道的人不說,沒經曆的過人不知道,這大約是三線廠蒙塵的原因吧?
半個世紀之前的往事,很多人已經不願提起,也許有著太多的辛酸,也許有著太多的不堪回首。
半個世紀之前的故事,很多人已經不再關注,那裏湮沒了前半生的遺憾,有著太多不可說的秘密。
能記住三線的人大約只剩下我們這一代三線子弟了吧?現代生活讓年輕人再去了解三線,那仿佛是泛著黴味的書本,枯燥又沉重。
前幾日寫了一篇關于三線廠的記憶,有小朋友留言說: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有意思嗎?
其實我知道,三線的故事,三線的回憶,大約只有我們這些三線的子弟還在尋找。畢竟那是我們父輩的曆程,和我們曾經渡過的童年時光。
半個世紀前的三線廠,成了很多人心中的一段不足以外人道的故事,也隨著父輩們漸行漸遠的腳步在時光中流逝。
半個世紀前的三線建設已經過去五十多年,時間還會給我們這些三線子弟再留五十年?我們應該給後人們留點啥吧,讓他們知道我們曾經走過的路。
最後我還要說一句,留住我們三線記憶吧:不爲了懷念,只爲不遺忘。